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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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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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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山尧龙

 

王宗伦

 

从尧龙山脚拾级登山,便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石板路,曲曲折折蜿蜒而上。朋友告诉我,这是“尧龙云梯”。“云梯”有一千多级,一路“驭巨象”、“破天门”、“携飞仙”……


云梯是用当地有名的“马蹄花石”铺成,石上的那些凹凸的花纹已被磨平。路边长满了刺竹、野菊花、葛藤、水麻叶、山芦苇、野茅草漫山遍野,绿毯如铺。不知云梯建于何时,不知多少人攀登行走过。我踩着这些磨得光滑发亮的云梯石阶,踩在前人脚印上,踩在历史记忆中,登上尧龙山第一险关——“象鼻子”!窄窄的一条山脊,宽仅一米,两边草坡陡峻,一望是一两百米下的村庄田园。还没到“象鼻子”,同行的一名诗人就闻其名而吓得退下山。行走在“象鼻子”上,大家小心翼翼,两腿打闪闪,幸好护栏外荆棘丛生,遮蔽视线,减少了恐慌感。


据说当年夜郎土匪和天坪土匪争夺山头,就是在这象鼻子上搏斗厮杀。象鼻梁两边的沟壑,不知滚落了多少人头,不知流淌多少鲜血。山头之争,就是生存之争。山下的田园山庄,处处都是官绅私产,在田土之间当一介草民顺民已经到了无法生存的地步,只好到这险山绝地“靠山吃山”,其实是悲哀的出路。山顶暮鼓晨钟,传经诵道,山腰战鼓雷鸣,血流滚滚,山下官绅当道,黑腐沉沉,曾经民不聊生的时代,山上山下十里不同天的所谓风景,其实是一种讽刺。


沿“象鼻子”的石阶直上百步,迎面一古寨门耸立,有寨无门,张开空洞的大嘴。要想继续上山,必须从这张“嘴”穿过。同行朋友感慨,当年土匪当道,哪能自由出入。解放前,土匪曾据此寨与长征的红军顽抗后来,解放军二度进山,将其剿灭,荡平匪窝,留这一寨门向世人诉说历史烟云。


在来天坪的路上,朋友一路指点沿路的古建筑,多是官绅老爷们遗留的高宅大院,气势磅礴,而匪首张华清的房屋,吊在半山腰上,一处低矮的三合头瓦房,隐在两棵大黄桷树下面,和官绅老爷们的高宅大院一比,这匪首的房屋实在寒碜原来匪首也是被生活所迫呀。我伫立寨门,手抚冰冷的寨框,从这张空洞的“大嘴”望出去,整个天坪坝子尽收眼底,山林树木,梯田农舍,纵横的公路和曲折的阡陌,全都像画一样铺展面前。山下的农家播放着高音喇叭,时时有歌声随山风飘送过来,若断若续,仿佛世外桃源。古寨门上的茅草,长长地倒垂下来,像岁月老人的一大把山羊胡子,在山风里沉思着。其实,那是一道岁月的伤痕。谁愿长年累月在这荒山野岭的凄风苦雨中占山落草呢?只有社会和谐稳定,百姓幸福安康,人们才能慢悠悠地登山览胜。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穿越古寨门,仿佛穿越一次心灵的叩问。这空洞的匪寨,是一扇历史的大门,一张叩问良知的大嘴。我常想,政不和则生匪!落草匪寇当然会祸害人民,但邪恶的官绅苛政更是祸国殃民的根源。《左传》上说“国家之败,由官邪也”,意思就是说国家的败亡是从官吏邪恶开始的。这匪寨难道不是官逼民反的见证只可惜土匪认不清形势,没能弃暗投明罢了。


攀登尧龙山,必须先从这道历史伤痕上爬过。


风,吹过空空的寨门,吹痛了我的思考。


我曾在《桐梓县志》上查阅过有关尧龙山的记载:“尧龙山,距城一百三十里,龙头高耸,上有古刹……为黔蜀门户。相传此山有梭米孔,昔曾出米,以食僧人。”就凭这几句概要文字,肯定无法吸引游客,这其间肯定还有志书没有记载的神奇和秘密。朋友告诉我,尧龙山是耸立在天坪乡西南面的一座大山,最高峰称为尧龙山。相传上古时代,尧受命疏黑水,曾在这里小住。因尧疏水有功,天帝论功行赏,封尧为龙以示嘉奖,尧疏水小憩之地便称为尧龙山。尧龙山主峰海拔1795米,山顶的喀斯特溶洞内,建有古庙一座,叫瑞峰寺。据说在秦时就开始供奉神位,明朝就有记载。相传明成化年间,四川一游僧来到天坪,夜宿尧龙山脚晚上,窗外跳进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向游僧扑去但虎并非因食而来反而轻咬僧衣,把游僧引上南天门。顿时,南天门外梵音绕绕,清风徐徐,南天门内,紫气蕴空,山势如腾,而最高峰尧龙山,犹如驾驭群龙的尊神佛祖高倨龙首,慈眉善目,泄泄融融,一时满月空灵,山风轻颂,袅袅徐徐,佛光如泻,天安地泰。游僧顿时醍醐灌顶,望空膜拜,从此化缘建寺,供奉香火,便成如今之尧龙胜境。


我看这南天门,有名无门,不过山间的一个壑口。从山脚一直到这里,都是灰褐色风化石,而这里单单一线酱紫色,如寺庙墙壁的颜色。传说当年的四川游僧,就是被白虎引到这里看到尧龙山佛光而建寺的。站在“门”口,仰观尧龙山,山如佛佗,眉毛、鼻子、眼睛,一清二楚。而“门”的两边,天色完全不同,左边天清气爽,通透清明,右边则雾霭蒙蒙,明灭倏忽。朋友告诉我,有时左边大雨滂沱,而右边却晴空万里,有时左边大雪漫天,冰天雪地,右边却浅挂微霜,红叶遍野。伫立天门,有种临天飞仙的感觉。南天门内外,四时风景不同,给人的感觉和快乐也不一样。叹息我不是尧龙山人,不能随时欣赏天上人间的四时美景。


步出南天门,过了天生桥,就到了望龙台。望龙台上观看尧龙山,正是朝拜的最佳位置。龙头高耸,君临天下,万山朝拜。尧龙山的背山很直,很雄,两边的护山,有直有缓,刚柔相济,恰如左臣右相,拱手环立尧龙山下,九条主要大山脉,正如尧龙膝下九子,环列脚下,昂首恭聆。这里看到的,不是一览众山小,而是所有的山都朝这里俯向,万山朝拥。平时上山,尧龙山都在云雾缭绕之中,披着神秘面纱,须有缘人到此,才能云开雾散,得见真容。我们正站在望龙台上观瞻,正好太阳从云层中露出来,顿时霞光遍野。“晓日金鞭破九重。”我连忙举起相机,留下了幸福的一瞬。


我们迈步向尧龙山靠近。临寺的崖壁,半山腰有一凹槽形的栈道,崖边修了护栏。崖上湿漉漉的,水声滴答滴答,栈道中部有一酱褐色岩石突显出来,圆凸如鼓,滴水声,声声轻响,滴在我的记录本上,洇开一片,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一如佛语,默而开化。站在崖下,任水滴滴落头顶,冰凉冰凉,再上,至岩圲下面,滴水如珠帘。俯看山下,村庄田野尽收眼底。所憾的是,雾气蒙蒙,拍摄效果不好。寺脚对面的望龙台半坡,崖壁风化,露出一黑色挂钟,四周岩石为灰色,独挂钟为黑色,藏在青山之中,似乎钟鼓齐鸣,其乐融融,其乐泄泄,天簌之音,如犹在耳。


从山脚到瑞峰寺,我用了两个小时。此时正好太阳从山脊露出来,送来光明和温暖。寺里已经烧起了炉子,炉上的茶壶冒着热气,白雾蒸腾,三名道士围着炉子,有的叼着旱烟锅,有的吸着纸烟烟头的红光,随着道士吞吐烟雾开合的动作而一明一灭,烟雾,水雾,混杂一室火炉室的隔壁是大殿,时而从大殿旁敞开的侧门飘忽而至的香火,绞进这烤火屋的烟雾水雾中,既像仙界云雾又似人间烟火这里仿佛就是佛与人的临界点,鸿蒙混沌。我一脚踏进去,仍没打破他们的安祥。火炉上炖着浓茶,我倒了一大碗,金黄金黄,趁着温热,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种久违的茶香穿喉入肚,令人神清气爽。这种浓茶,小时候常喝常饮,而今远离故乡几十年,突然饮上一碗,仿佛喝下的是童年的梦。


同行的朋友告诉我,梭米孔就在这烤火屋的小门内我随导游躬身穿过小门,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导游找来手电,果然在崖壁上看见一个鹅蛋大小的小洞小洞下面是个凹槽,形如盛米的窝箕据说这小洞就是当年的梭米孔。桐梓县志记载:“昔曾出米,以食僧人。”传说这里有个神仙,住在这上面的岩孔中,有胆大的人不经意间来到这里,发现里面有许多可食用的粮食。他这一回去就说给他人听,这样附近的村民都知道这里有粮食了。一个天干年成,大家又突然想起,于是燃纸烧香来到山岩下,求神仙给借粮食,解决了饥荒问题。以后凡有缺粮的就这样来借粮食,天长日久,个别人就不讲信用,借后一直不还。神仙便生气了,再也不借东西给这些不讲信用的人们了从此再人能借到粮食,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一个小山洞后来人们一直管这里叫梭米孔。只是空空的小洞依然空空,像一张说教的嘴


沿尧龙山左边行走,回望尧龙山,如饱满的观音脸,腮部圆凸,瑞峰寺所在的位置,犹如佛口含珠。峰回路转,见古坟藏于刺竹丛中,无碑无记,不知所埋何人坟上的石头上长满了绿苔,堆积着沧桑。沿刺竹丛中环山而走,落叶有几寸厚,如毯,软乎乎的,间或有青苔。遍地新笋,纤细如杆。人走在竹林中,全被绿海淹没,看不到竹外的风景,只得疾步穿竹而过。竹林之中,掩藏着和尚墓群,遗憾的是多被损坏,后用水泥修补,墓上所书何字,因无记载,无法补刻,只得留下一片灰白的水泥痕迹,仿佛一段空空的岁月。墓碑的下半截可辨认,凑近细看,可见“……师和尚享祀墓位”等字,两边云鼓雕刻有“福”“寿”篆字,刻工精细。但因时间匆匆,无暇细究。中间一墓,与山体连成一体,绿竹覆盖,只露墓碑,像隐藏的一扇柴门。站在和尚墓群的山岭上远眺,整个山势如八达岭长城上所见的群山,一派京郊气象,尉为壮观。


环山路上,碾米槽成为路的一部分碾槽里面装满尘土和杂草,以前的僧人就在这里碾米为食。以前的寺庙,建在碾槽旁边,据说压住了对面村庄的风水,村人干涉,于是搬走了。离碾米槽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道旧寨门,伫立崖边。庙门残存。据带路说,以前森林茂密的时候,拉着庙边的那些葛藤,就可以爬上尧龙山顶,在山上砍柴,捆成捆推下山,然后到山下去背回家。如今庙门的石缝里,小树从石缝里钻出来,把庙门挤得有些变形。一束小花,跨过庙门槛,开放得很茂盛,还有蜜蜂在花间飞舞。石头铺设的庙门槛,已经踩去棱角,变成圆柱形,有多少代人从石门槛上跨进跨出,已经无法考证荆棘和刺竹茂盛繁育,绿色压过庙门,有些侵略的势头。看来佛也是谦虚宽容的,人们认为压住了他们的风水,叫搬也就搬走了留下的寺庙遗迹,小花杂树蓬盖过来,佛也没反抗,任由事物的发展变化这难道不是佛法无边的见证吗?因为无边,所以不与世人争执计较,不与草木争宠争荣,茫茫然似有若无,而又尽享人间香火。


以前的这庙在尧龙山的背后,如人之后脑勺。据介绍,寺庙曾两次建在尧龙山顶,两次建成均遇雷击,后来搬到现在所在的山壁溶洞内,命名瑞峰寺。从旧碑上可见光绪年间等文字。瑞峰寺的边上,上下均无所依的绝壁间,耸立一佛塔,高七层,巨石建成,如何建成如此规模宏大的佛塔,至今还是个谜。


吃过午饭,我们攀登尧龙山顶。山势陡峭,加上道路湿滑,艰难难行,我们手脚并用,像一只只壁虎一样向山上爬,手上、脚上全是泥土,穿过“一线天”,不一会儿,就攀上了山顶。竹林很深,行走在竹海里,个子矮的,完全浸在竹海的绿色中,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我在尧龙山上放眼四望,我想知道这重重叠叠的大山到底有多少重于是我从东边最远的那座大山开始到我脚下的这座山,我一遍又一遍我想数清这重重大山到底有多少重但每数一遍,得出的结果都不一样我不知道是山在增减还是我数得不够细心。我从小喜欢攀登大山,每一次都忍不住要面对重重叠叠的大山,一座一座数一遍,像古时候那个数星星的孩子。在大山里面数大山,这简直成了我根深蒂固的爱好。今天我登上尧龙山顶,再次遍数群山的时候,我想通了其实我也就是一座山,我是一座行走的山,一座山攀登到另一座山上,两个“山”字重叠,不是一个“出”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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