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缘（短篇）

在我调入这个办公室工作之前，侯铁对桌的座位一直空着。平时，同事之间友好热情亲密的气氛总能充实到办公室里的每个角落，唯有侯铁这边冷冷清清。

——侯铁没人缘。好事的同事看我不知原由，常有些懵懂，便按捺不住“热情”的心情直接了当地向我解释。

“你坐侯铁对桌，说话办事可得小心，侯铁脑袋缺根弦，说话楞的能把人噎死。”更有心直口快的同事进一步向我介绍侯铁的为人。

不用同事们介绍，经过几天的接触，我已经对侯铁同事有了初步认识：侯铁不但是说话楞，办起事儿来也不怎么地道。

我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早晨，为了好好表现自己，打水扫地擦桌子忙得不亦乐乎，可侯铁就那么深沉地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水看着报纸，好像根本没看见我干活。他比我大几岁，我以为他在向我摆谱卖老论资历，也就没往心里去。

第二天上班侯铁来得晚，坐椅子之前先问我：“擦了吗？”，我不愿意理他，只是点点头。他有点不相信，伸出两个手指，使劲在椅面上一抹，看看手指上没有尘土，才放心地一屁股坐下。还没等坐稳，便伸手将我的茶叶盒抓起，打开盒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自己的茶杯里倒。

“不是什么好茶叶。”侯铁闻了闻，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理他。

“报纸拿了吗？”

“今天的处长正看着，明天的报社还没给您印出来呢！”我没好气地回答。侯铁倒也不在乎我的态度，扭头观察办公室一圈，见处长正在看报，嘴不再言语，手却闲不住地敲打起桌面，烦人。

入冬之前单位给职工谋点福利，以处室为单位每个处室一堆沙窝萝卜。侯铁这下积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的分出来，弄走。先分当然分好的，挑大个的。同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冷言相讽。侯铁一句也没听见，全当耳旁风。也没办法，反正得有人先分，不是侯铁就是别人。同事们有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这社会谁管谁呢。”过后，侯铁向我表白，语气挺理直气壮的。

机关职工要查体啦！这喜讯在单位一下子传开，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多少年没查体了，同事们奔走相告。

验血。侯铁把胳膊伸给大夫，脸却使劲往后扭，双眼紧闭，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真做作。“至于吗？”有人看不惯，嗤之以鼻。

血进了针管，鲜红的，侯铁脸色煞白。等大夫用酒精棉球摁住，拔出针头，侯铁的胖身子一下瘫在地上。晕血。

同事们都愣住了，就这么愣着。真是的，怎么会晕倒呢？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没有一个人上前。好歹自己和侯铁坐对桌，我赶紧跑过去费力地把他抱起，放倒在旁边的躺椅上。侯铁睁开无神的双眼看了看我，然后闭上。

稳定一会儿，侯铁对我说：“没事了，你去给我买几块糖来。”说着话，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我赶紧抽出紧抱着他的双手，跑出卫生所，买来几块小孩爱吃的糖块，剥去糖纸，正准备往他嘴里放，一看，他的嘴早张开了等着呢。

这以后，侯铁请了好几天假，没有上班。

后来上班了，候铁整天无精打采。问他，不说话。

约摸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其他同事都出去公干了，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侯铁，沉默中侯铁猛然问我：“你说是我可恨还是大伙都可恨？”

我瞠目。

“我都到了快死的地步，大家还都看笑话，我不就平时有点小毛病吗？”

我明白了，侯铁对那天验血的事儿仍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他有小毛病，大家也都有毛病，谁能没有毛病啊！

“可能是——大家认为你死不了吧！”不知怎么的，我竟顺口说出了这么一句不中听不吉利的话。我真不是故意的，侯铁倒满不在乎，这是他的特点，吃话。

我暗暗为自己庆幸，侯铁这人倒蛮好交的，只要你不孤立他，不厌烦他，其实他平时那点小毛病还是好“解决”的。我觉得自己说溜了嘴，有点冒犯侯铁，赶紧对他说：“别心烦，咱俩出去逛逛，让春风吹走所有烦恼。”

我的提议无疑正中侯铁下怀，他整衣戴帽积极响应，我俩结伴走出了单位大楼，来到了阳光普照的街面上。正值阳春三月，春风是柔和的，阳光是温暖的，我们的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前面是著名的滨江道商业繁华区，我俩有说有笑地径直往前走。

一会儿，一个外地人拦住走在前面的侯铁，一阵比划，是问路的，我没在意，只管往前走。还没等侯铁给这个外地人说明去向，又一个外地人已经等在他的身旁了。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外地人云集，要是有个问询处多好啊！我站在前面等侯铁。

“先生，去水上公园怎么走啦！”一群南方客走到我身旁，其中一个年长的游客问我。

“一直往前走，右拐，再走过两个路口，左拐再左拐，坐94路公交车直达。”还没等我说话，侯铁抢先回答。

南方客一脸茫然，无法移动脚步。

这个城市的街道是沿海河自然形成的，方向都不正，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也没了方向感，只喜欢说前后左右，不习惯说东南西北。

“怎么着？”侯铁看着南方客的表情，不知所措。

“干脆，我带你们过去吧！不然就耽误旅游时间了。”说着，侯铁大手一挥，高声喊：“跟我走。”

侯铁兴冲冲带着游客往前走，此时的他绝对精神，绝对威风，绝对是这春光中的又一道春光。

到了94路公交车站，长者忽然拉住候铁的手，一个劲地感谢：“老弟呀！您真是热情豪爽的天津人呢，您心肠好，像您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缘……。”

侯铁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他还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自己有人缘！

我也愣住了，像不认识侯铁一样审视着这个有“人缘”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