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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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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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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钱(短篇)

鑫荏是博士研究生毕业,小丫头前脚走出大学的校门,后脚就考入了市政府办公厅的工作岗位。这市政府办公厅可是全市最高的行政机关,在外人眼里,像鑫荏这样的高学历在大机关里一定是干的大事业,高学历就是高能力,高能力就有高价值。

刚进机关,鑫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干出一番大的事业,也不枉费自己这么多年求学的辛苦啊。

可时间长了,鑫荏就开始失望了,心情也随之烦躁起来。天天坐办公室,不是给领导沏茶就是给客人倒水,要不就是打扫卫生浏览网页翻手机,反正有些无所事事。就是真有事干了,轮到她这儿也就是印材料,发文件,跑跑腿打个电话什么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工作,没有什么含金量。

天天如此,这要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同事们看出了鑫荏对工作产生的迷茫,纷纷热情安慰:机关工作的特点就是慢慢熬,慢慢熬,等你熬到了一定年龄,有了一定资历,再有了一定职位就能发挥出真正作用了。但是,但是目前阶段你必须做到听领导的,领导叫干啥就干啥,让咋干就咋干,不用过多地动脑子。实在不行,乘着现在这大好的青春时光,先结婚生子,把自己的人生大事解决了吧!

鑫荏有些郁闷。

终于有一件让鑫荏高兴的事情,中西合璧气势恢宏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在这届政府的最后一年建成使用了,翘首以盼的领导和干部们欢欢喜喜地搬进了各自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鑫荏也和全处一起搬进了崭新的办公室。现代化挡板式办公桌每人一个区域,互不干扰,真是太好了。

她马上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坐在阳面办公的不是职务高的就是年龄长的要么就是资历老的,反正都是有说头才能坐在阳面的;坐在阴面办公的要么是职务低的要么是年龄小的要么就是新来的,反正他们就应该坐在阴面。办公室中间留有宽敞的空地,很自然地把阳面和阴面办公的同事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鑫荏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阴面。

宽大的办公室里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办公,竟能没有一点儿声响,安静极了。假如关上办公室的门,外面的人肯定会认为这屋内根本就没有人办公。这就是素质,多少年机关工作反复磨练和传承下来的素质,虽然年轻人初来乍到还有些不适应,但必须低下头,硬着头皮,安心静气地坐在那一动不动,哪怕是喝茶看报也要屏息静气安神,不能有大的声响,市级机关的威严时刻震慑着年轻人盲动的心。

这天,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突然,不知谁的一枚一分钱硬币滑落到新安装的复合地板上,径直滚到办公室中间的空地上并不停地转着圈。也许是办公室里太安静了,以至于这枚硬币滑落和滚动的声音非常入耳,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大家惊奇的目光。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被这枚硬币吸引了,低头瞪眼惊喜地看着,注视着它在地面上滚动。这枚一分钱硬币还真是的,同事们越是看它,它反而转起来没完没了,而且是不慌不忙大摇大摆慢慢腾腾。

转累了自然就会趴下。当一分钱硬币非常不甘心地晃晃悠悠颠簸几下后一点动静没有的时候,同事们也不得不收回各自的目光,埋头办公,再也没人理会这一分钱硬币的存在。

但处长却及时发现了问题。处长是这个办公室里最高行政官员,这个办公室里办公的十几个人都归他管,工作上的事情都要听他指挥。

这是谁的硬币?处长突然间问了一句,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又都重新抬起头,面面相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审视的目光中没有谁表现出怯懦。有的人甚至还按捺不住地瞥了一眼正安静地趴在地上的那一分钱硬币,嘬嘬舌头,便又低下头继续办公。

是我的。坐在阴面办公的鑫荏抬起头,清脆地回应。这声音跟刚才硬币的滚动声如出一辙,震动着大家的神经。

是你的,是你的怎么不捡起来?处长疑惑了,不可理解地藐视着鑫荏。坐在阳面办公的同事们齐刷刷把目光都对准了她。坐在阴面的同事们除了鑫荏以外,几乎都低下了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自顾自地忙着自己应该忙的事情。

是我的,是我的就应该捡起来吗?鑫荏懵懵懂懂愣愣怔怔的,处长的话好像没听懂。处长说的不是外国话呀!

是的,捡起来,你应该把它捡起来。处长再一次耐心地重复着,末了,还用从眼镜上方瞪出来的目光直视着她,好像不捡起这枚一分钱硬币誓不罢休的样子!

鑫荏笑了,嘴角还轻轻地翘了翘。

我把它捡起来,我要中断自己的工作,可能还要影响大家的工作,特别是还要影响处长您的工作,破坏了办公室里这安静的工作环境不说,我要站起来,走过去,然后猫下腰捡起来,再放进口袋里,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跑丢了,我这个博士研究生做这么一系列的工作难道就值一分钱?不值,不值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坐在阳面的同事们几乎都以为鑫荏出了什么问题,是脑子出了问题,如果严重的话也许是精神出了问题,多简单的事情啊!捡起来,把那一分钱捡起来不就得了,怎么非要弄得那么复杂?

处长默默地听着,听着鑫荏讲完自己的道理,噗哧笑了,坐在阳面办公的同事们也都跟着笑了。笑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都不约而同地跟着老处长笑了,老处长有涵养啊,不但没有发火反而笑了。不管什么原因,老处长笑了大家也都跟着笑,没错的。

你看看咱们这新办公大楼,多高大雄伟啊!那是用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没有一分钱那有成千上万啊。老处长笑容可掬而且是语重心长地给鑫荏解释,期盼她尽快幡然醒悟,就好像老人对待未成年小孩一样谆谆教诲。

我要是领导就不一块砖一块砖地去垒,花费了五年多的功夫,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啊!再者说了我们单位又不是搞建筑专业的,为什么要自己去建设办公大楼呢?有钱就直接买楼,省去了滥七八糟好多烦人累人惹人浪费人的事情,我们一心一意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多好啊!

鑫荏又是一通高谈阔论,好像还有点激动的样子。

老处长慢慢低下头,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就连嘴也不愿意再张一下了。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老处长不说话,大家也都不说话。老处长低下头,大家也都低下头。老处长开始办公,大家也都开始办公。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有那一分钱硬币,仍然亮铮铮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没人理它。过了好长时间,鑫荏不自觉地再次审视起那枚丢在地上的硬币,她竟然不甘心地走过去,捡了起来,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好像悟出点道理来:我不就是这一分钱硬币吗?我现在的地位和价值就是这一分钱。

想开了,心里也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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