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也不假

 我们这座单元楼的28家住户都是今年春节前才搬来入住的。虽然彼此还不怎么熟悉，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座楼上的3个人：一个是李梅，一个是老二，另一个是张默有。

 李梅的职业是清洁工。她今年45岁样子，精力特别好，嗓门也特别高。她如果在楼下一说话，所有的住户全都听得见。可是她却极少在楼下说话。

 老二是一位邮递员。高高的个头，像个运动员，平时里能听见他唱歌，然而很难听见他讲话。他今年不到40岁，却有50岁人的持重。领导都说他不会说谎话。的确，有时候，他连真话也说不好呢。

 这楼上唯一的退休干部就是张默有了。他60多岁了，可决不像这么大岁数的人。他有两个爱好，一个是写毛笔字，一个是下象棋。他是个言行如一的倔人，思想坚定，原则性强，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与人争执得面红耳赤，而且从来都是寸土不让。不过，他算得上是那种德高望重的有身份人。

 昨天下午，张默有兴冲冲地提了只鸟笼从大街上回来，到楼下碰见了李梅。今天不知怎么搞的，李梅见了张默有就想说话。她说：“买了几只鸟儿哇老领导？”

张默有眉飞色舞地道：“咱们搬进这个鬼地方将近3个月了吧？咳，我还没有听到过一声鸟叫哩。不弄几只鸟，我怕这辈子都听不到鸟叫声了。”     李梅不是个好事的人，但听了这话却站住了脚步。她说“大哥，您不是瞎说吧？我每天早上都听见燕子叫呢，您难道听不见啊？”

 “燕子叫？哈哈笑话！我还听见凤凰叫呢！”张默有见老二走来了就问：“老二，你在这楼上也住了这么多天了，你听没听到过燕子叫？”

 老二今天不知怎么也很有兴致，他停住脚步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没听见过燕子叫，我倒是天天都听见麻雀叽喳哩。一大群，有十几只甚至二十几只呢。嘿，在楼下专门寻找孩子们掉下的面包渣儿！”

 李梅听他这么一说就火冒三丈：“老二，大家都说你不会说假话，我看你假话说得连祖宗都敢哄呢！明明是每天早晨小燕子叫嘛，你却能把它说成是麻雀叫！你这叫啥？叫指鹿为马懂吗！”

  老二的确是个老实人。李梅一顿组合拳打得他晕头转向，他脸红脖子粗地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张默有见状大怒道：“李梅，到底听见什么叫老二自己还不知道吗？嗨，他毕竟还听见了麻雀叫！我呢，连狗雀叫也没听到一丁点儿呢！”

 李梅认为张默有跟她胡说，于是突然亮开她的大嗓门使出了狮子吼的功夫道：“张大哥，您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干部啊。您虽然一辈子没当多大的官，可是您为人正派，不沾邪气，不因私废公，不溜须拍马，还不坑害群众，深受大家敬重哩。可您今天怎么也跟人胡说哩？而且，越说越不像话了！”

“你的意思我是驴叫唤？告诉你，你夸奖我的话我可以全盘接受，因为认识我的人都这样评价我，而且我也真是这号子人。但是，你批评我的话我拒不接受，一个字也不接受！”

   李梅他们一开始说什么几乎没人在意，可是这几句话全楼的人都听见了。大伙们都把耳朵支棱着凑到了窗前静静地听。只听张默有此时说道：“到底是谁说话不像话？你说在咱这楼上每天能听见燕子叫，燕子在哪儿呢？我和老二怎么都没有见过？我看呀，燕子是在你的睡梦里叫还差不多！”

  李梅气得也说不出话来了。这时老二却缓过了气，他喃喃地说道：“我反正只听见过麻雀叫。今天早上还听见叫哩！”

  张默有听老二这么一说，立马把脸转向老二说：“什么麻雀叫不麻雀叫！哪里有什么麻雀呀。咱这楼不可能有任何鸟儿来。没有鸟儿来怎么会有鸟儿叫呢？你的麻雀叫也是从你的梦里头听见的吧！”

  老 二这回仍然是脸红脖子粗，但是他却能讲出话来了。他说：“张叔，我说的可全是实话。谁要是没听见，谁就是驴耳朵；谁要是听错了，谁就是狗耳朵！”

   张默有一听这话就蹦了起来。他吼道：“老二，你不会说话啦？怎么说出的话比驴叫还难听呢！”

  老二道：“张叔别误会，我不是和您PK。我这话只对我有效，我是对我自己发咒哩！”

   李梅此时放低了声音认真说：“我看你们俩都应当去五官科查查听力啦。因为我听出来你们不像故意撂谎或者抬杠。如果连每天的燕子叫都听不见或者是听岔了，那你们的耳朵可能是出了大问题了。”

  “哪个听不见哪个的耳朵就是驴耳朵！我这话只对我有效。是你逼老干部说粗话的。谁的耳朵有毛病就是狗耳朵、羊耳朵、猫耳朵或者随便什么耳朵！”张默有完全发怒了，他将老干部的形象外衣脱了个一丝不挂，说完转身一颠一颠地走了，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恶狠狠盯了李梅和老二一眼。他的眼里冒着烈火。老二受了一惊，像被他眼里的烈火灼伤了一样。他也不再说什么，迈开长腿朝张默有去的相反方向走了。只剩下李梅树桩子似的戳在那里。

  这时候住在中单元二楼的蔡德量一瘸一瘸走下来了。这位退休会计师听到了他们的争吵。蔡德量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说话。但是此刻他却一字一板地对李梅说道：“李梅呀，你说你每天听见燕子叫，确实一点儿也不假啊。因为你每天早晨5点钟就起床了。而此刻小燕子们就趴在电线上叽喳哩。它们叫到了6点钟左右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它们一走，小麻雀紧接着就来了，它们一开始站在楼沿上吱哇，尔后就飞到地面觅食吃。而在此之前呢，你已经走了，你不知道麻雀已经代替了燕子。可是这时候老二却起床了，老二只听到了麻雀的叫声，他根本不知道在此之前是小燕子值班。小麻雀呢，它叫到7点钟以前就飞走了，因为它们有它们的日程安排。而在此之前，老五早去送信送报了，所以他认为小麻雀一直会叫到张默有起床呢。然而张默有是每天7点钟以后才睡醒呢。他睡醒以后燕子也走了，麻雀也走了，你和老二都走了。他洗完脸下楼喝豆腐脑的时候，什么鸟儿都没有了。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所以，你们几个人都说得一点儿也不假！只是，你们所说的情况却不在同一个时间段里。”

   李梅这个嗓门最大的清洁工不吱声了。老二和张默有虽然都走到了楼道里，但是俩人都在竖着耳朵听呢。他们都听到了老会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