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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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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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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摊人

外地女人

她并不是情愿嫁到这个贫穷破败的家庭的,而是和许多其他外族妇女一样被拐到这里的。在那个年代,在这偏僻的村子里,大量娶不上媳妇的年轻人外出寻出路,然后带回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女人。大多数被拐来的女人都是结过婚的,或者年老的,到了这里因为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受虐待,最后落个悲惨下场。但是这个女人不是,她来这里的时候,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也是那么得无知。直到现在,她心里也不明白自己来自何处,从她的外貌分析,也许来自新疆。刚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时,她胆怯地望着村里每一个经过的,宽面庞浅眼窝与自己面貌迥异的路人,她的手紧紧抓着旁边的男人的胳膊,手心里渗满了汗。那时候,男人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她从心里认定那些陌生人不会以同类看她,直到被男人殴打了多次,并且最终同房,她才恍然大悟,她开始认定他们永远不会让她融入这里。

外地女人和男人在三间破旧的小土房里生活。中间开着门的屋子用来做客房,待客,生火,相当于客厅与厨房与洗漱间的结合。东屋是她和男人的房间,西屋是四个孩子挤着睡的大炕。四个孩子并不出自一处,也不知道来自哪里,不是相同的母亲所生,但是外地女人并不对他们的出处感兴趣,也不对任何一个另眼相看,因为对每一个,她都不喜欢,看他们的时候总像在看什么玩物。相对来说,她更喜欢东屋的那个杯子,它不是从家里带来的,而且男人第一次见她送给她的,当时她没有见过中原的东西,喜欢得不得了。

“做了饭没有?”像什么巨大的野兽,把木门猛地撞开了,然后发出醉醺醺的声音。对于男人的吼叫,外地女人只懂得害怕,她从不敢反抗,她正在擦拭着心爱的瓷杯,听到吼喊,杯子差点儿从手中滑落。外地女人心脏跳得厉害,从嗓子眼里发出弱弱的一声“嗯——”,声音微弱而绵长。

这一声回答很迅速,男人反倒吃了一惊,摇晃着进了东屋。外地女人已经把瓷杯擦干净,正在用抹布轻掸着,她对喜欢的东西总是这样,擦拭干净之后还要小心翼翼地掸一掸。盯着墙上的钟表,男人险些睡着,当身体倾斜之后马上醒了过来,嘟囔道:“哦,还这么早呢。”随后,床被身体砸出巨大的声响,女人为他盖上了被子。

“哈?”男人在梦中喊了一声,然后几乎从床上坐了起来,马上又躺回去了。外地女人已经端着一杯水站在床前,男人侧脸看了一眼,吧唧了几下嘴,慢慢喘了几口粗气,才又把脸转过来问:“做饭没有?”

“啊——”女人回了一声,男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几乎是夺过杯子去,然后把水一饮而尽。

“没喂孩子呢吧?!”男人恶狠狠地看了女人一眼,问道。

“嗯——”女人这才听到西屋里最小的孩子在哭叫,赶紧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女人把黄黄的汤水往小孩的嘴里灌,之后迅速把她放回一个木篮子里,她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就放下篮子走出去了。

“今天放水了没有?”男人吃着饭,头也没抬问了一句。

“啊——”外地女人吃着饭,也一样不抬头地回答。

吃过了饭,男人从一个角落里拾起一个大碗,走到大瓮边上去舀水,却怎么也够不到水,他往里面一望发现瓮已经见底了。他转身问女人:“你不是说今天放水了吗?”

“嗯——”外地女人很无辜的样子,从嗓子里又冒出一个字,“嗯——”

“你刚才说放水了”男人举起了大碗,向女人砸过去的样子。

外地女人迅速站起了身子,退了几步,然后嘿嘿地笑。男人看见外地女人这样笑就明白了一切,然后把碗轻轻放在了灶台上。

在晚上,男人很早就躺到了床上,面朝着房顶在想什么,女人站在桌子旁边在擦瓷杯。突然,木门被撞开了,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了。对此,两个人全无反应。东屋的门帘撩起,三个十来岁的孩子跑了进来,在屋里到处溜达。女人只抱着杯子在摆弄,男人大吼了好几声,几个孩子才快步跑着出去了,又在外屋里到处折腾,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明天去我大舅家,去要点蔬菜,否则没得吃了”男人像对着房顶说话。

“嗯——”外地女人这时候把瓷杯擦出了响声。

“行了,那我一个人去”叹了一口气,男人翻了个身就打起呼噜。

放下水杯后,女人又细心地掸着杯子表面的纤维,是从布上粘下来的,然后才走到床前,为男人塞了塞被窝,女人出了屋。在外屋里,几个孩子正打得不可开交,女人就撩起门帘站着。当几个孩子发现了她,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怕她,她没有吼叫一声,孩子们就飞奔上了西屋里,女人不出声小心地笑着,非常满意。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男人把破旧的自行车推出了屋。这种自行车现在已经不多见,在车座前有一条大横杠。这辆自行车除了横杠还结实,所有的部件都摇摇欲坠,铁的部位都锈迹斑斑。外地女人早就站在了大门口,等着送男人上路,与其说送人,不如说送车。当年,男人骑着这辆自行车把她从火车站接到这里,她的很生疏的远方亲戚,她还记得叫二舅,就像现在她的样子送走自行车。那是第一次坐自行车,她很开心,男人说带她去玩一玩儿,之后再送她回去。

这一天天很晚了,男人骑着自行车,车后座载着一个大口袋从远处驶来。在门口站了很久了,外地女人并不觉得累,就一直盯着大路。在她的眼里,这就是中原人的生活,理应和她的老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不是别人口中的懒汉,也不知道中原这地方还有别的生活。她没有机会和外人交流,她知道米面蔬菜没有了,男人就去亲戚家里要来,男人很辛苦。

到了家门口,男人并不刹车,还使劲地蹬车子,从女人身边擦过,骑了一小截,在她的身后才猛然停住了车子。外地女人茫然回身,发现男人停住了,才嘿嘿地笑。男人呢,以车子后轮为轴,抬起车子一个大转身,把车头调了过来,稳稳地推进了大铁门。

“喂了孩子了吗?”进了屋子,男人问。

“啊——”

“今天放水了没有?”男人又问。

“嗯——”

“怎么?还不放水,几天了?我去问问”男人转身要出门去,忽然又停住,伸手往大瓮里一探,马上就碰到了水。然后非常滑稽地把手抽出来,男人转头看女人。

此时,女人忙往后退了几步,像怕挨打似的,她已经习惯这样,虽然挨打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一边后退,她还一边嘿嘿地笑。有时候见到女人后退的神情,男人心里很觉得后悔,过去听了老人调教贤妻的方法。看女人这样与自己开玩笑,心里得了一点宽慰。但是男人并不会因此相信女人原谅了他,他认为女人一点也不爱他,这些感情尤其在酒后会完全攫取他的灵魂,可是他又总是企图在酒里找到解决方法,于是他常陷于酒醉,并在自责与懊恨里痛苦。

第二天,男人仍然很早就起床了,这是他唯一的好习惯吧。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是却从不赖床。他把昨晚上的剩菜拿出来,然后开一瓶白酒,吃饱了才干别的。在院子里,他把自行车推出来了,一边修车一边喝酒。过了一会儿,他把钳子之类的工具往地上乱扔,似乎修理并不成功。女人则站到旁边给他递水,但是他并不去碰一下。这时候,门外传来三蹦子的噪音,还有喇叭的叫声:“收破烂,破铜烂铁,收破烂”。

听说扶贫政策很多,那么自行车换新的吧,或者可以换个电动车,让家里人高兴一下。想到这里,男人猛地站起身,要往门外去。没有想到女人飞起身来,快速挡在了男人身前。男人非常纳闷儿,女人看出他的心思,就“嗯——”,“嗯——”拉着长音,像一群蜜蜂在乱飞。

起初,男人以为只是玩笑,就笑一笑绕过女人。被挡了几次之后,男人生气了,一把将女人推在一边,由于紧张和激动,手里的杯子竟然滑落了。这只瓷杯,女人自己都舍不得用,只有在男人干活,或者她认为男人辛苦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给男人用。这时,竟然一下子砸在了一块什么钢铁上面,杯子应声而碎。像疯了一样,女人从地上弹了起来,怒目盯着男人。这是男人从没见过的,而且他也认出瓷杯是女人心爱的那一个,当女人的脸从地上飞过来,与他的脸将相撞时,男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退步。就这一步,恰巧被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绊住,男人仰面倒在了自行车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在窄小的院子里,邻居们和其他村民们围成一个圈子,中间是外地女人和男人。男人躺在自行车上,一根大铁杠子从头部穿过,没有人敢去动,女人则跪在男人身旁,给男人盖了一层布,还不时轻轻地掸着布的边缘部位。

“我听到他们的吵闹声了,这个女人狠啊”“他们从来就不和睦”“他们平时都不说话”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

不一会儿,外面呜着笛声的车驶到了门口,是两辆差不多模样的车,一辆带走了男人,他们都带着口罩,另一辆带走了女人,他们都穿着白大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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