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老人

公园里的老人

  在公园的长条石凳上，一大裹行李包旁边，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老人，他的手里握着一个简单的老年手机，这只手沉沉的按在膝头上，另一只手在身后撑在石凳子上，而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前面发呆。太阳在西边发着最后一点光辉，夏秋之际的风来得特别快，白天还热的要命的气温马上降了下来，老人把行李包向角落推了推，准备在这里过夜，但是他不愿意躺倒，担心那样会被当成电视上演的流浪汉，在他的村子里，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也有两三套大新房，也有十几亩良田，可不能在这里被笑话。只不过，他已经十几年没来过省了，这次来这里办点儿事儿，本来就一天就能回去，老婆子还给准备了一大包行李，计划好的末班车也没有赶上，叫出租车回那么远的家，他想也不敢想，去找旅馆，被高昂的价格吓到了。他记得十多年前她住过旅馆，如今的价格比她想象的高十几倍，最后他溜溜哒哒的，转到了公园。这个地方风景很好，旁边还有一条大河，他很纳闷儿，这里的人为什么都不来公园里玩，不过他也很得意自己能站着这么大一个园子，有一瞬间，他在想如果能长期住在这里才好。

  大风从长廊的一头儿吹来，又从长廊的另一头吹走，把长廊底下所有的石凳都吹得干干净净。老人拿起包裹又选择长廊尽头的石凳坐了下来，因为他感觉这里的风力最小，而且可以面对前面的广场，虽然上面空无一人。这时候，长廊另一头传来嬉笑声，老人扭着头望，原来是一对年轻的恋人。这对恋人每人一副眼镜，衣服穿着华丽，还有带洞洞的裤子，老人在村里和县城都见过好几次。看样子，这对恋人是大学生，或者不用自己挣吃穿的富家子弟，他们正操着标准普通话说笑。男的不停挑逗女生，女生就呵呵笑个不停，玩得非常投入。他们坐在离老人不远的石凳子上，但是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老人。老人对着这对年轻人，嘻嘻地笑着。起初，他想扭过头去看别处，后来想，人家可能故意在公共场合显示恩爱，不看就太不给面子了。如果人家不愿被看，或者害怕被看，那么就不会来这里又亲又搂了。所以为了表示礼貌，老人就微笑着盯着这对恋人。

  忽然，女生抬起头来，眼睛定住了，男生也扭过头来看，看见有一个老人在色迷迷地朝着这里看，两人吓了一跳。他们从石凳上蹦了起来，女孩儿还抹了抹嘴。老人为了表示友好，笑得又明显了一点儿，参差的牙齿也露了出来，还频频做绅士的点头。女生用颤抖的手碰了一下男生，男生的手紧紧握着女生的手，两个人擦着长廊的边儿小心翼翼地走。其间，老人一直笑着，用温和的目光瞧着他们，而他们却下意识地躲开了老人的目光。两个人慢慢走出长廊才敢喘一口大气，女生还把喝了一口的奶茶扔在了一个长凳上，嘴里嘟囔着什么。老人被他们盯得发毛，心里倍受打击，他们的目光就像看一只动物或者疯了的人，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老年人一样。老人捡起他们扔掉的奶茶，发现里面还有满满的液体。奶茶丢进很近的垃圾桶，老人开始嘟囔。说起唠叨，女生只能排第二名，老人嘟囔到：“现在的年轻人啊，希望我家的孩子不会这样。”

  在省城的师范大学里，花儿正在为家里的关怀感动。家里的老人走了这么远，还给她拿来了她在家最爱吃的糖醋泡蒜，她抱着玻璃瓶子偷偷落泪。宿舍里有人正好在吃饭，花儿怯怯地问：“有人吃这个蒜吗？”。没想到，那些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小女生，听到大蒜的名字都奋然而起，你争我抢的，其中一位姑娘抢到了一头水饱色润的泡蒜，却因为晚上有约而不能吃，叫苦连连。有的女生用筷子夹着蒜瓣儿在她面前引诱玩笑。花儿料想的和这完全不同，看见室友有说有笑，她也释然了好多。但是，所有人都吃，她却说已经吃过饭了。

  “好好读书，将来才有用，昂，知道不？”家里老人临走出学校时还对花儿反复叮嘱。

  花儿能察觉出来老人很想在学校转转，但是却因为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直没有说出口，只是一边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边说一会儿就走。在学校门口，花儿强行把老人扯进了图书馆里，进了图书馆，老人赞不绝口，把这里夸成了天堂，一遍一遍地说：“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想到这里，花儿收拾东西直奔了图书馆。

  太阳还洒着最后的光辉，花儿在靠玻璃窗的桌子上，故意不开台灯，只是在那一缕余晖里看书，只是看着书页。有几次，她想打开一本四六级应考的书认真地去看，但是耳边总响起老人的话，心里就开始惦念老人，可能在路上，可能还在等车，她越想越看不进书，某一瞬间她还想去车站看一看。在这时候，旁边桌子上的熟人已经注意她很久了，只见她发呆想事儿，犹豫了半天才过来打招呼。这个熟人是一个帅小伙儿，也是花儿的准男友，两个人一起参加过许多校内活动，甚至两人还有过两次单独的约会。花儿已经很久没有答应过这个男生的约会了，此时被男生故意说的糗事儿逗得呵呵笑，而且爽快地答应了去外面玩儿。

  五分钟之后，花儿和男友坐上了环城夜观光车，说定好了在某一个陌生的站下车。为了离学校那片太过熟悉的区域远一点，他们做了好几个站才下车。

  太阳已经下山了，公园里面夜风习习，天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却热闹了起来。长廊的石凳子上，黑暗的角落里，健身器材上，都开始有人交谈。广场上面，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他们按约好的阵型排列好，然后有人拉来音箱，很快放起了欢快的音乐。看到这场景，老人乐开了花，立马坐不住了，站起身仔细地看。那些老年人穿得很休闲，衣服很合身，无论什么身材，看起来都那么活力四射，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如孩童般灿烂的笑，音乐的节奏和韵律简直化成了一股清泉，在他们的脚下和缓地流淌。老人呆呆地盯着人群的脚步，自己不知不觉也动了起来。

  远处有一个妇女，看见这边的老人在自顾自地旋转跳跃，忘记了舞步，用手捂着嘴笑起来了。老人看见她笑，也哈哈大笑，转身找到自己的包裹，打了开来。包裹里面，他老伴儿给他准备的东西齐全无比，小到牙缸碗筷，大到衣服被单。老人急忙脱了自己那身深色的背心儿，挑出了一件有大花格子的衬衫背心，整理好了衣冠，把包裹往长凳底下一塞，就跑到了人群中去。他首先来到最远的地方，在人群最后面跳起舞来，一会儿他就跟上了舞步，然后他往人群中的空地挤了挤，靠近那个刚才还笑他的妇女旁边，并且很快融入到了这个大集体中。在舞蹈的间歇，老人和这些城里人有说有笑，大家都很欢迎他。

  舞曲换了又换，老人跟着其他老人又走又跳，小脑袋还别具一格地晃着，像扭大秧歌，看起来非常滑稽。老人细心地盯着旁人或者老师的脚步，越跳越有样，完全忘了其他的事儿。现在，他只希望一件事，城里人跳舞跳到天亮。

  夜观光车环绕了大半个城市，花儿和他的男友在进郊区之前下了车。男友要请客吃饭，花儿也不拒绝。点了一大桌子菜，他们只吃了一半，花儿吃的更少，还偷偷地说这家菜做得不合她胃口。两个人抛下一大桌子菜品，结账离开了，花儿还扯了至少十张纸巾，男友又帮她扯了几张。

  在公园里面，舞曲换到了最动感的一首。刚听到这个熟悉的音乐，老人就想到在村子里面听见过，前奏一起，老人就开始动了，并且为能领先别人而感到骄傲，两只眼睛眯成了皱纹。正在这时，他的眼睛在旁人和老师之间扫荡，忽然一个熟悉的少女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他的孩子啊。老人先是一阵本能的喜悦，但是马上又开始担心。因为他已经打电话说自己坐上回家的车了，而且自己穿着这么老土，可能会给她丢人。现在，老人开始一边跳舞，一边打量自己的衣服，这件衬衫很洋气，但是花色和面料越看越不顺眼，鞋子也显得又大又沉，裤子上面的皱皱巴巴突然十分显眼。本来自信满满的老人开始自惭形秽。

  这时候，花儿并没有看到这个熟悉的老人，倒是凭着敏锐的视觉，在长廊附近发现了一对儿熟人，也是一对恋人。

  “花同学，你眼神真不错”那一对儿戴眼镜的恋人不无羡慕地说。

  “那是，在学校我的眼神儿可出了名得好啊”花儿自夸开了。

  “去跳舞吗？”花儿的男友建议道。

  “好啊，就我们两个人还很不好意思，现在好了，走”那对儿恋人欣然同意了，“贴着边儿过去”。

  在队伍里面，老人开始揣揣不安，因为花儿和朋友们径直朝这边走来，他就站在队伍靠一侧的倒数第二个位置，很显眼。他开始担心，是不是花儿已经认出了自己，再走几步就面对面了。

  过来了，过来了，老人微微低下了头，当他和花儿同一条线时，真得面对面了。但是，老人并没有察觉出花儿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从走过来到擦肩而过，她的脸上始终是微笑，迷之微笑。

  相对之下，那对戴眼镜的恋人的反应反而更大一些。他们看到这个奇怪的老人，那摇头晃臂的异样的动作，马上认出了他，并且“哧哧”地笑，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向别人说一说。

  自己亲手养大的亲生孙女儿，竟然面面相对，没有认出他，老人的心翻了个个儿。

  但是，老人马上又高兴了，因为如愿以偿，花儿并没有认出自己来。在人群里，老人跳得更加起劲儿，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这一招儿谁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