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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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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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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去的同学致敬

他是我见过的最认真的人。

他叫李子,是我们班学习非常认真的一名同学,无论何事总是那么认真仔细,尤其是善于从别人平平凡凡合情合理的谈话或行为中寻找一些不足,并以此告诫别人需要改正,而且总是眯上眼睛把腰一弯伸出两手做解释状,假如他伸一只手我会联想到宫里的太监总管。然后他会露出一个假笑,可能出生以后就没有过真笑。我与别人不知道怎的,拥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无论如何我认为他人还可以,别人却认为李子实在不可以。

做事认认真真没有什么错啊,我这么认为,直到后来李子用他的实际行动充分证明了我的错误。

李子不仅长得很矮很胖,而且长了一张纯黑的“铁面”,通常情况下是毫无表情的,显得很吓人。两个眼睛不算小,总是很用力得盯着前方,上下两片嘴唇也彼此遥遥相望并持之以恒,有时舌头也偷钻出来垫在下唇上。所以李子的认真劲,有一万个人见过他,一万个人知道。

别说,老师还在课上公开夸奖过他的认真呢,具体为什么,好像是因为没把老师的玩笑当成玩笑(没理解老师的风趣)。老师虽然那样夸他,其实我们知道,当一个人的幽默被忽视时不可能是高兴,而是尴尬。李子却又真正的认真了,他把老师摆脱尴尬的夸奖当成了对自己认真态度的肯定。如果老师看到自己的话造成的后果,一定会因为年岁已大,才不致过分自责。

就这样,从此李子更加认真了。几乎每个人的话里,他只轻轻一听,便觉察得到某些语法甚至语气错误,而且一旦错误,犯错的人永远也改不到他的想要的标准。

其实我知道,李子是不与老师一般见识,否则老师一节课下来,根本不会讲对一句话,一个公式,甚至一个符号。所以后来,在课堂上,李子总是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老师每每在黑板上写下点儿东西,他只会轻轻瞥上一眼,而后发出“切”的一声。

我也曾斗胆问过他怎么如此认真,他只说曾经驰骋过“高考”沙场。但是,在大学,他还是挂科了。

所以就这样一个认认真真本本分分的学生不得不转向艺术,而他又偏偏喜欢上了相声,而且他并不甘于只是默默听相声,并且把它搬上舞台。上台后,仍然不忘自己严肃认真的态度,不光一张完全让人看不出有一点不认真的脸,还有挺得笔直,一丝不动的身体。

他是逗哏的,先张口:“你认为马大还是耗子大?”

捧哏的一时口误:“鼠大”。

李子不顾台下观众,一脸认真地说:“蠢货,你应该说‘当然是马大’然后我说‘其实鼠大’然后你问‘为什么 ’我又说:‘……’再然后……”

就这样,李子把这段相声从头到尾应该怎么说怎么答,认认真真地说完了。

台下观众人人对他高超的单口相声技艺表示“钦佩”,开始怀疑那旁边站着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台上那人很紧张,也没说他啥,过后,私底下那人揶揄道:“李子,你说一个小晚会至于这么认真吗?”

这一句话非但没让李子有丝毫惭悔之意,反到恼了他,他说:“我这人从来不随便,啥时候都是认认真真,谨谨……”

那场相声让李子声名大振,当然他或许认定是观众对他认真的肯定。

从此他更加坚定人的一生必须时时刻刻认真,而且越是认真,越有帮助,认真简直是上苍的恩赐。虽然相声团暗示他退出,但是他认认真真得拒绝了。

李子更加自信,就是那天他加入棋社社团,自以为又开辟了一个展示认真态度的舞台。对他来说认真不再只是单纯的性格,更是一种愉悦人的表演。

机会来得那么快,棋社第一次活动就满足了他认真一把的欲望。

棋社的活动是安排在餐厅的,当过了用餐时间,一副副棋盘被放上餐桌,一桌放两个。

正在活动进行前,李子的机会来啦。两个桌子上的四副棋不知道被谁打翻,棋子如同逃出铁笼的猛兽,四散逃去。赶紧捡吧。于是,大家都上手,纷纷忙忙不一会儿便将棋盒装满了,并且把大多数的盒里的棋子的个数配平。而李子还在低着头认真寻找着。

社长走过来关切地说:“别找了,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

一句话激起了李子的怒火,“鬼才知道差不多是差多少!”

社长很惊讶,但是无可奈何地走开了,李子却坚信,地上某个角落一定还藏着一个阴险的棋子。

“当你放弃找它时,它便会暗地露出魔鬼一样的奸笑,它会笑你寻得太不认真,找得太潦草,他会整天不停地笑你。笑你不配‘认真’这个称号,每当到餐厅用餐时,它便会蹦到你脚下,而后又逃掉,以此无情戏弄你的不认真,和自尊心。”   

“哇!受不了了,一定要找到它”李子喊了起来。当人们活动结束收拾棋要走时,他并不听人劝还在低头,甚至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四处寻找。

 “啊哈!我找到了一颗棋,我早知道还有一颗呢”人们走后,他惊喜地叫道。

 第二天,他便红光满面地找到社长,“你看,我找到了一颗围棋子,就是昨天晚上掉在地上的,你们一走我便找到他,一定在某个人的脚底下来着,的确,任何东西都逃不出我这么认真的寻找”说完又不住的“啧~啧”起来,仿佛是对社长昨夜“幼稚”的劝告的嘲笑。

“好,那谢谢你了,给我吧”社长略带脸红的微笑道。

“不,我要亲自放它回去,您是不知道放哪盒的”

“嗨,随便扔一个盒里不就得啦”

 唷,不!要知道,凡是称得起“认真”这个称号的人是无法容忍类似“随便”“任意”“差不多”……这样的词汇的。所以……

“不!社长,在我心里您可并非一个马马虎虎的人,你绝不应该将这样一粒棋子随便抛到一个它不熟悉的异国他乡,当它发现自己为其他国家增添了人口负担之后,它会悲痛欲绝的;况且它的王国会因此变得人员不足,哦,社长,请允许我将它放回它的国土也就是它应该回的棋盒吧。”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眼里竟然充满了泪水。

“哦……那…好吧”社长很口干似的,“只要你找得到那棋盒”

“但是,那盒子在哪?” 

 “我不知道,或许你应该问问昨天收棋的人”

李子转身要离开时,又回头伸手要回了那枚标志他认真态度勋章似的棋子,他说:“为了防止你偷偷把它扔到一个盒子。”

先是,李子认认真真的靠记忆回想那天到底是谁在那个桌子上,令他吃惊的是他竟然一点想不起来,或许因为那天从来没抬起过头罢,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坚持认真思考了一周,直到又一次活动的举行。

这一次,他以最快的速度用完晚餐,就坐在原处等着。当人们纷纷到来了,他便站了起来,问道:“上次活动,谁在那这两张桌子上下棋来?”

没想到,竟有十几个人举起了手或应了声,原来每个人都可以在任意桌子边坐下,玩任意哪一种棋。他又陷入了认真的思考,眉头紧锁着。

“嗨,既然这么多人,我们可以分别数数看到底哪副棋是缺子儿的。”社长虽然没有他思考的样子认真,但到底想出了个办法。

于是,人们开始对每副棋计数,终于社长数出了一副棋缺棋子。

李子万分激动,马上拿过来数,数完后脸上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社长赧然强笑:“可能数错了吧。”

于是,大家继续数。突然,社团书记又意外发现了一副被证明也是数错了的棋。然后,又一个同样类型的棋被另一个书记数出。李子心中暗忖道:“一定是社长故意的”

越想越生气,越觉得自己被无情得侮辱了。此时,李子心中的怒火正像火山里滚动着的炽热岩浆,只要堵着的巨石稍动一下,它便会试一试外界的温度。但他并没有发火,只是稍稍平息一下喘气说到:“别找啦”,转过身来走到社长边, “如果您对我认真态度表示怀疑,我本来是可以自己亲自一个个数的。”

李子低下头开始数,一边数一边说:“警察找人和你们一样”“二十年啦”,还有“*警察”这样的话说得无头无目。

当李子刚数完两副棋后,社长又退一步,无奈的说:“这次的棋全是新的,棋社每年换一次,本该上次活动换,可是某些原因”停顿了一下“你要问旧棋放哪?那些旧棋照例是放进棋库的,当大型比赛需要棋时,才取出来。”

李子这才不甘得停下来,问道:“那棋库在哪?”在他口气和眼神里觉察得出,认真不再是性格,爱好,表演,游戏,而更像是光荣的使命。

社长向他略轻蔑的一笑:“棋库好找,就在☆☆,可是钥匙是被学校领导持有的,我们绝拿不到,因为那些棋攒够一定数量是需要返厂的,所以不仅用来比赛,也是用来卖钱的。学校财政的一部分,会让你轻易得来?”

忽然,李子脑海中出现了那一副缺子儿的棋被活活地扔进载物箱抬上货车的画面。他感觉他兜里可怜的棋子在流泪,一切都像是一场悲剧。

李子几乎崩溃了,从此谁也看不到一丝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即使是胜利后的假笑。如果你与我一个班,在餐桌上或教室里常常会听到有个人总是突然间喊一句:“孤儿”“流浪的棋子”“无辜的棋子”……而那个人就是李子。

终于,他坚定了决心,去寻找那位拿着钥匙的神秘领导。但是正如社长所说,“除非常重要的事,否则我不允许任何人进。”

这次,李子决心实施一贯的认真作风——亲自去一趟棋库。

李子寻到了那间死死锁着,充满黑暗的屋子,因为是晚上又是拐角,应该不会有人看见,所以他打算看看里面。他刚刚扒住铁门上的小窗框,还没看上一眼,就来了两个保安将他拽了下来送到安保处。

李子当然声称自己只想看看棋库里面,他却不知道自己看的是真正的财务库。

后来,经那位领导出面,才把他放了,但是他并没有一丝高兴,他仍然在崩溃的边缘晃荡。

每每他把那颗黑得发白的棋子拿出来,仍可以从他眼睛中看得出那认真把玩的态度,恨不得钻进棋子,与他融为一体。

终于,他又鼓起勇气去找那位领导,在他苦苦哀求下,领导终于同意:正好明天装车,让你看一眼。

得了同意后的李子就像明天要进洞房似的,甚至比那更加兴奋,那天晚上他认认真真地失眠了一回。

第二天,办公室还没来人,李子早等在那里。一个钟头后,李子如愿以偿得进了棋库,兜里面的棋子欢快地像要蹦出来。李子在装车工人帮助下开始对围棋计数。

黑黑的屋子里,虽然有盏小度数的灯泡,因为没有窗户还是阴森森的,或许正因如此召来了一片吓人的安静。浓重的霉味透过死一样的安静进入鼻孔,微弱的昏黄像一把就能抓住,黄光射在每个人脸上尤其是李子日渐削瘦的笑着的脸上,显得甚是恐怖。任何东西穿过这死一样的安静都会被放大,甚至是每个人的心跳,呼吸。

然而,可怕的事最终发生了。

当他们每个人都数完一副棋,竟发现都多多少少缺几颗棋子。李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连续数了几盒,只有一盒一个子儿不少。

李子什么也没说,睁大了双眼死盯着前方,嘴巴还是使劲张着,嘴角的肌肉吓人得抽搐着。灼热感突然攻击了眼球,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耳朵连幻听也不算,只有无尽无的“嗡,嗡”声。最后,他颤抖着,缓缓站起了身,眼前顿时一片黑云,两腿无力险些又蹲下。

但是他挺住了,用手颤抖着摸索到了墙面,他崩溃了。他的脚生生蹭着地板,手拍着墙,摸摸索索到了小屋门口。虚脱的身体靠在门上,干瘪的脑袋转过来向领导唏嘘着说:“我不……会举报……社长进过这个…………屋”

唉~可怜的李子到现在也没明白,正像领导不明白他的话。

李子病倒了,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眼睛白天晚上总是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而手上始终握着那枚棋子。宿舍的人都急了,想通知他家长,这才知道他是个孤儿。幸好,他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只躺了三天。

听说,第三天,棋社社长还来看过他的社员,说了一句:“嗨~,每年丢落棋子是难免的,总有孤单的子儿,何必这么认真呢?”

说了最后两个字,社长自己都后悔了,但李子已经没有力气愤起,只露出了个自从捡棋以来就没有过的笑,断气儿了。

他留下了遗书,但是是谁都看不懂的遗书。

同学们,向我们这个可怜又可笑的同学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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