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管淑平
六岁那年的秋天,我走进了一座面貌极为普通的房间:青砖、灰瓦、白墙,周围是挺拔的树木,门前是一块平整的院坝,一些碎石和泥土仿佛是从坝子里长出来的,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条条小路从东边、从西边、从南边的荒坡小山、以及从房子后面的土坡错落有致地延伸开来。屋子在小路正中,那些蜿蜒着的路,像密密的网,将房子笼罩,密不透风地包围。
不错,这就是我的小学校园。更为贴切地说,这其实是村校校园。因为,当年我所在的村子并没有小学,学校是在另外一个条件稍好一些的村里。若问究竟哪里好,我也说不出来,其实农村的条件也都差不多,泥巴小路,地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一些石子,荒山野草遍布,只不过那村子建有学校,还有一家小卖铺在那里落座,看起来就显得与众不同,很有气派。
在落叶泛黄、瓜果香味漫天飞舞的九月,我与来自不同村子的小孩便一同走进了这座屋子。那时,我们家十分拮据,因为是开学,母亲在开学前的几个夜晚就特意地用那些旧衣服给我改织成一件新衣,背的书包也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上还有一些用针线缝的小花,面貌好看,摸起来也十分柔软。我觉得商店那些新买来的衣服和书包都远远不及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好,因为母亲在缝制的时候,是带着满满的关爱,衣服和书包不仅舒适,而且带着亲切感。
村校坐北朝南,前面是土坡,后面是山坡,芳草萋萋,茂林围绕。东西方向是一条开阔的公路,公路其实也只是比黄泥小路要宽一些的泥巴路,若下雨时,路就变得很泥泞,走在被车压过两道深深印槽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走在沼泽地中。学校的东边不远处,零零散散坐落着几户人家,他们的房屋都是砖屋、白墙,在那样的年代可谓算得上是“土豪”。我家尽管只有土墙茅屋,抬头望见的也只有横在两堵墙壁上的一根根木粱。高高的墙壁上还有几条深浅不一的裂缝,每到下雨天时,雨水就会顺着残破的瓦片漏下,然后又顺着那些缝隙拼了命似的渗透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我并不觉得清苦。相反,那时的我觉得那些砖瓦白墙什么的,在农村反倒显得突兀,不接地气。
入学的第一天,会见到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大人领着自家孩子到村校报名。刚开始的几天,大人们不放心,就会天天接送。有一些孩子,就因为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感到不安,于是嚎啕大哭,吵着嚷着要回家。村校老师实在没辙,也只好联系他们的家长。说来也巧,踏入学堂第一天的我,并没有感到不习惯,也没有哭闹着要回家。相反,我倒是很平静,对这天所见的一切都颇为新奇,这一点连老师和父母都为我感到骄傲,还连夸我能干懂事。人一夸不要紧,心里的得意劲儿自然就起了,瞬间觉得自己就是“男子汉”,堂堂正正地为家里争了口气。
整个学校只有三间屋子,两间是宽阔敞亮的大教室,一间是相对狭小的屋子。小屋子,是用于堆放每年新学期从县里运到村子来的课本和一些简要的图书。靠近房门的边上放着几袋厚重的水泥,往里点则是放着授课老师自己收集的一些书籍,通常像连环画、小人书、方格本和数学本都有,反正那些书籍里的文字没有特别难认的,不仅标有拼音,还配有插图,我们课间时也总会溜进去翻翻看看。教室的最左边,是与农村农田接壤的旱厕,但是不远处有一个连接着水管的水坑,可供洗手。别看教室的外貌有些朴素,但室内可谓另有天地。地面是用水泥铺过的,比较光滑。一进教室,会看到一块用石头凿成的像墨水一样的黑板挂在墙上,黑板前是一台讲桌。一张张大课桌和配套的一条条的长木板凳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讲桌前。一张大课桌配一条长板凳。每张桌子的桌洞内都有一块木隔板,这样一张大课桌就分出了两张小课桌,其实紧凑一点的话,可以分出三张小桌。教室里的每一排分为左、中、右三列,左右各一张大课桌,中间两张大课桌。我们每两人一张大课桌,一条长板凳。板凳也很光滑,若是上课时老师不注意,可以滑向同桌那边说几句悄悄话。就这样,几十个小孩子坐在教室里,抑扬顿挫地跟着老师的节奏读拼音,学认字、学写字。那时的我们,好像并没有花很多时间用来刻意地背诵书籍,但不知不觉中就记住了很多东西,而且很难忘记,就如同被牢牢镌刻在记忆中的一样。
因为学校是在另一个村子,我每天就不得不早早地起来。每次无一不是天还未亮,就得迅速地往嘴里塞几个土豆,噎着了就喝几口热水缓缓,然后我们就打着手电一路摸索着前往学校。因为一整天都在学校,到中午时,肚子难免会有些不争气地“咕咕——咕咕——”地唱着饥饿的歌谣。等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我们就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倒入自己从家里带着的白开水,然后就这样一直等到放学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水的作用,或者说饥饿的时间只有那么一阵,到放学时就真的不那么明显了。但人难免无精打采,因为还要顺着山路赶回家。
我们在村校念书的日子,也就在踏进学堂的那一刻,真正地开始了。我们那时也没有什么烦恼,每天的生活也很简单,日复一日地早起,赶往学校。通常,到学校时,天才刚亮,还能够望见天边流溢着的五彩斑斓的霞光。这时,我一个人在校园前边的用砖块搭成的旗台坐下,翻翻书包,或者整理整理前一天老师布置的作业。等班长拿着钥匙打开教室前门的时候,这一天的学习就真正开始了。这种艰苦的生活,一直到我们念完四年级时才结束。那年,由于教育改革,班里的全部学生才迫不得已地一个个地都被转到乡里条件好一些的中心小学。于是,我们这群懵懵懂懂的小孩,在村校念书的日子,也就被轻轻地画上了一个句号;此后,我们与它的距离,便越来越远。
转校后的我就很少回过村里,转而是两年的校园住读生活。到我小学毕业进入中学时,从村里人的口中得知村校老师辞职的消息,村校也被当地的一户人家买下被用来当作自己的房子。我们的村校生活,算是牢牢地被写在了单纯的童年。但我每每回想起在村校念书的日子,心头,却依然感到很温馨。那段悠长的念书的时光,纵然艰苦,却让我们能够找到一种心灵的归属感。它在我们的记忆里,像梦一样,恬静,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