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封情书传奇

[画外音]相恋两年，情书99封。铁盒装情书，沉江整十年，最终还是在十里长堤的另一端——这对初恋情人常常约会的“老地方”惊显。纯洁的初恋，特别的情书，苦苦的分离，永恒的思念……正可谓：兜兜转转，寻寻觅觅；问世间情，煎何以堪？

[题外话]三月的西江水，碧蓝碧蓝地尚透着一丝丝凉意，浩如烟海的江面，随着一阵阵和风的吹吻，涌起了一层层浪花。龟峰山下，潮浪打在鳞凸的岸石上，有节奏地发出了嗡鸣声。2000年初春的一天下午，在佛山市高明港客运口岸办事的谷正与水上派出所的干警倾谈。忽然，听到在灵龟公园对开的西江边传来一阵阵呼救声，谷和派出所干警一起冲向百米以外的出事地点。在客运码头停泊待航的飞翼船附近的江面上，一位少女正缓缓地从码头禁区以外的江边朝客轮方向的深水处走去，这时江水已淹浸了她的双肩，已经起动并准备起航的飞翼船的推动器卷起的浪花有可能随时把她吞嚼。危急关头，谷和干警们二话没说便跃入江中。经过一番奋力抢救，投江少女最终得以脱险。

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救起投江少女上岸时，他在杂草丛生、泥泞的浅水滩中十分偶然地踩到了一个类似铁盒的隋圆物体，当他捧起并好奇地抚弄时，居然发现这是旧冰箱压缩包，而且包的表面有他十年前在十里之外刻骨铭心地烙下的一个“情”字。要知道，这个由旧压缩包改装成的铁盒里头可有他亲手放进去的99封情书啊！

睹物思人。此时此该，此情此景，谷真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正可谓——

情缘薄纸命中藏，

巧且不觉心又伤。

旧信陈封沉甸甸，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七绝·无题》之一）

（一）梦里寻伊

怀着山里人向往大江大海、向往富饶水乡“珠三角”的渴望，怀着莘莘学子对人生、对未来的憧憬，上一世纪八十年代的第八个暑期来临之前，谷在广东省司法警校毕业后来到了佛山市位于西江边的一所监狱工作。为了学业，也因为生性内向，所以谷不像自己的一些同学一样，在校园生活尚未结束之前就疲于追求“风花雪月”那浪漫事儿。其实，有哪一位少男不善钟情？更何况过了“少男”之年，已经是20多岁大小伙子的谷。他想：自己已有工作，事业基本稳定，是时候要考虑为自己寻找另一半了。

事有凑巧，谷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自己心目中的“蒙娜丽莎”。谷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监狱所属企业锑冶炼厂化验室搞化验，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时常要在傍晚到化验室去，就在自己宿舍到化验室不到 1000米的路上，他经常会看见一位扎着马尾辫子、面容清秀的姑娘带着一位小男孩在路边的篮球场玩耍。起初谷并不那么在意，但是打有一次通过化验室工人师傅邓大姐的介绍认识后，马尾辫子姑娘那妩媚的笑容就常常在他的梦中浮现。她姓余，这是她与谷初次见面时告诉他的。她那纯正的粤东口音使本来本地话说不好的谷又多了一份乡情和亲切感。邓大姐似乎有意玉成谷和余之间的这桩美事，于是经常寻找话题将余的情况透露给谷。他因此知道，马尾辫子姑娘是他仰慕的著名人物、开国元帅叶剑英的故乡人，她的两位哥哥一位在位于粤西山区的另一所监狱工作，另一位在海岛当志愿兵，两位嫂子是来自北京的同胞姐妹，其中军嫂子带着孩子在这所监狱的干警子弟学校教书，她就是受兵哥哥所托为照料小侄子才来到这里的。谷对马尾辫子姑娘并不算一见钟情，但她那蒙胧中带有古典美的脸蛋和醉人的笑容，就像谷心中埋藏多年的陈酿，一旦揭开，便飘香四溢，沁人肺腑。谷暗暗高兴，心想：也许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苦苦等待的“白雪公主”。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谷在几位铁杆朋友的“指点”下，经过N回合的“较量”，终于“攻下”了他在人生旅途中的第一个爱情“堡垒”，羞涩涩地开始了自己与马尾辫子姑娘那“摸着石头过河”式的恋爱史。

正可谓——

风花雪月梦中求，

蒙娜丽莎何害羞。

一见钟情缘分定，

两扎辫子在心头。

（《七绝·无题》之二）

（二）红雁纷飞

谷和小余姑娘处对象不久后，余因家中父母身体欠妥，于是打点行装准备携小侄子回五、六百里之外的乡下去。临别时她给谷留下了家中的详细地址，反复叮嘱谷要给她写信，谷望着他那无邪而又认真的样子，醉心地笑了笑并点了点头。要知道，那时的通讯和交通还很落后，整个监狱机关办公大院才一条电话线路，每打一个电话都要通过总机驳接，遇上班时间或有特殊情况就更难拨通了，下班的时候话务员又不方便跑出去四处找人接听电话。那时候，从监狱到县城只有两条通车线路，一条是沿西江十里堤坝走捷径，但这是泥沙路，路面坑洼不平，沙尘滚滚，遇雨季更是泥泞不堪，难以行走；另一条则逆江而上，经富湾、拐西安，要多绕十余二十公里，且监狱方圆五里之内未通客车，那时出城可不是一件易事。当时，由于通往东边南海、顺德、禅城的高明大桥未建，高明来往广州要在西江摆渡，所以不少人到省城或三水等地都得选择乘坐客船（当时高明至广州开通了客轮）前往。

余回到乡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谷，告诉他知道自己在回家路上和家中的一些情况，要谷不用担心，在信的最后她说自己因为兄弟娣妹多、双亲年迈多病，所以初中毕业后就缀学操持家务了，还说自己没有多少文化唯恐拖累谷，云云。手捧初恋情人给自己的第一封情书，端详那尚算娟秀的字体，谷激动得两手颤抖、心咕咚咕咚不停地跳。

凝望那虽间中带有错别字，但又书写得十分工整长达8页的一叠笺纸，谷感动得热泪盈腔。这可不是一般报平安的书信，而简直是真情大告白！谷一口气读了三五遍，生怕漏掉了哪一句话，甚至是哪一个标点。谷在回信中，除了向她倾吐相思之苦，尽诉心中情外，还专门附了一张“错别字”、“病句”修改对照表。包括此后的每一封信都是这样，凡错必纠，每信必有“附表”，也许这就是情书的特别之处。因此，他在她的心目中，既是良师又是恋人。彼此间的书信来往由刚开始的一周一封，发展到双方约定至少三天一封，甚至一周三个来回也是家常便饭，大多时候都是这一封对方尚未收到，那一封已在邮车上了。对处于半封闭、半军事化管理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的谷而言，“飞鸽传书寄相思”也总算是一大情趣和乐趣。

大半年的时间转眼中就过去了，但对于谷来说可算是“一日如隔三秋”。余在信中告诉谷，她准备于近期回高明找工作，并把小侄子送回来给嫂子的母亲看管。尽管她没有讲明哪一天回来，但谷已兴奋得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不知连续有多少个傍晚，谷都邀上自己的好友一起在南蓬山下的西江富湾沙寮渡口等待广州开往高明荷城的客船经过。时值春季，常常细雨绵绵，但谷好像已养成了晚饭后除要值班外便到江边散步、等船的铁定习惯，真可谓雷打不变、风雨无阻，后来这成了铁杆朋友取笑他是“情痴”的话柄。

一天傍晚，随着一声熟悉的锚笛长鸣，谷终于在西江渡口等到了相盼已久的心上人。

正可谓——

纷飞红雁诉衷心，

渡口长笛更动人。

若是两情朝与暮，

长天不老恨无因。

（《七绝·无题》之三）

（三）灵龟作证

不久，在谷的一位同姓阿姨和她在县城中心所在的荷城一家外资棉纺厂当厂长的老乡帮助下，小余姑娘来到了一间叫时通制衣公司的工厂打工。这间工厂位于西江边荷城的龟峰山附近，离谷工作的监狱有十公里。由于交通不便，加上工作上的原因，谷和自己的心上人不是想见就能见面，所以仍然保持之前的联系方式，就是三天两头一封信。那时，余所在工厂工人的作息和外出制度十分严格，换句话说简直就是苛刻，每天她出来“放风”的时间是晚上9时至9时半，遇上赶货加班时则连半个小时的外出时间也会随即被取消。由于联系不便，尽管事先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谷还是经常扑空。即使是这样，谷也没有什么怨言，还是一如继往地只要碰到有哪一天晚上不用值班，当晚就踩着自行车急冲冲跑十公里路去约会。大多时候，十公里的泥泞、坑洼路，谷踩车只用半个小时，每次去约会时他都好似服了兴奋剂，知情人都笑话他快成“专业车手”了。

这间工厂一过马路便是灵龟公园及与之仅相隔一池塘的旧明珠货运码头。当时，简陋的公园里“拍拖”的好去处只有龟峰山和山顶的灵龟塔周边不大的地方。但夜色下的龟峰山显得特别幽静、吓人，因此，较常去的还是选择货运码头。当时码头没设门卫，里面灯光暗淡、干净稍偏的其中一角便是谷和初恋情人“拍拖”最常去的地方，那儿有一颗算是较大的柳树、一块可供两人同坐的长条平顶大石，旁边是一口长满荷花和杂草的水塘，每当夜幕降临、灯暗人静时，因季节和天气的不同，荷塘处便会传来一声声蛙鸣或小虫发出的啾啾声。不知有多少个深夜与凌晨，这一对外乡恋人，披着余月，静静地倾听着小虫歌唱，时而相互依偎，时而喃喃细语，一阵微风吹来，夹着草花香味儿的大自然气息令人陶醉！工作的劳累，约会的艰辛，此刻都化为乌有。这个时候，在这对恋人的心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们畅谈理想、描绘爱情、憧憬人生！一次，谈到激动时，谷拉着余的手，迎着晨曦，浴着朝露，干脆爬上龟峰山，来到灵龟傍，面对西江河，高声呼喊：

“小鱼鱼（余余），我—爱—您！海—沽—石—烂—永—不—变—心……”

这一反常态，夸张到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喊，虽然不合情理，却引得性格颇为内向的余高兴得像小女孩一样蹦蹦乱跳。她对谷说：

“灵龟爷爷在此，你说话要负责的哟！”

“就怕你不肯！”谷扮了个鬼脸，然后抱着她在原地打转，直转得她昏头昏脑猛叫停。

龟峰山、灵龟塔和塔傍那硕大的灵龟，以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石，都寄托和见证了谷“脚踏自行车、十里会情人”的真挚恋情。

有个周末的一天早上，谷不用执勤，便骑自行车送她去上班。当时正值初春，江边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竞争绽放，万物生机盎然。他俩为美丽的景色所吸引，于是便在南蓬山麓富湾沙寮村口的西江畔稍作停留和玩耍。当看见一棵刚露出草坪不是很高的小树苗时，谷觉得格外特别，也觉得这棵树苗很孤独，便凝望着它沉默了一阵子。她似乎猜出了谷的心思，便指了指不远处路旁的那几棵尚算高的树说：“我知道，在老家我村里的山边常常能见到这种树，是苦楝树。”

她说，她爷爷懂中医，告诉过她这种树及果实除了可以入药外，还象征吉祥和好运。她提议把这棵苗移植到一个较合适的位置重新栽种，并作为她与谷的爱情见证。从此以后，他们每次经过都必须稍作停顿并专门带来少许竹条用作固定和防护，或施一些辅助肥料，或看看有没有遭受损坏。在谷和他对象的照料下，小苦楝树不负所望，长得很是茁壮，第二年便有大小孩这么高了。

正可谓——

十里河堤一阵风，

披星戴月赴荷城。

灵龟作证三生愿，

苦楝同栽雀共鸣。

（《七绝·无题》之四）

（四）杜鹃啼血

可是，俩人卿卿我我的幸福时光并不长久。由于时常私自出来约会和深夜不归，余多次被厂方警告并扣罚工资，在工厂工作和寄宿生活条件较差，而自己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余受不了厂方的“窝囊”气，于是辞工又回到了嫂子家寄居。

在闲居的日子里，虽然可以和谷经常在一起，但余的心情并不好，因为她三天两头患感冒，浑身乏力，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妥，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这一切，她都没有对谷认真谈过，事实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由，只是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或者心情极差。起初，谷见余体质弱，间中会有小毛病，闲着无聊，心情不好，于是劝她去看医生，并想办法逗她开心、安慰她。但时间长了，谷的迁就和努力慢慢变得没有多大作用了，她动辄闹着要回老家，并经常一个人发呆，独自流泪。谷实在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没有办法。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1990年的春节前不久。学校放寒假时，余在部队服役的哥哥回来和家人团聚，见妹妹的心绪不宁、精神差，于是顺应她的要求，带她一起回乡下和父母过年。她虽然脾气不好，又老想念父母、想回家乡，但真要离开谷回家过年的时候，她却依依不舍，长吁短叹，老是要求谷请假跟她一起回起，以便介绍给家里人认识。由于谷所在监狱春节期间的看管任务特别重，当时又人手不足，确实不能请假，因此谷没有明确答应她，只是告诉她，只要有三、五天时间，都会在春节前一、二天赶过去见一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回家前一晚，谷、余彻夜长谈，但谁也没有意料到这一晚是彼此间最后一次相聚。第二天，谷一直送她和哥嫂一家子到广州越秀南客运站。望着她那显得有些单薄、疲倦的身影，望着她那忧郁、难舍的眼神，在客车起动的那一瞬间，不知怎的，身披橄榄绿，一身戎装的谷竟然伤感地流下了一串串泪水……

转眼到了春节，谷因为岗位变动、工作紧，没有申请假期。在电话联系很不方便的情况下，谷一连发了三封信，但都没有余回音。不知道什么原故，余的嫂子过完春节假期后才迟迟回来单位上班。余的嫂子回单位后立即找到了谷，把三封尚未启封的信函交回给他，并哀伤地告知他：

大年三十晚，余离开了人世。

这一噩耗对谷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凝望原封不动地退给自己的书信，谷欲哭无泪，肝肠寸断。他深深地怪责自己麻木不仁，后悔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没有很好地关爱自己的心上人……谷因此大病一场，并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背负着内疚和眷恋。

原来，余回家后因为一连几天都病得卧床不起，后来在一位当医生的亲戚劝说和陪伴下，先后到县医院和市第一医院住院检查身体，得出的结论是那无论谁都难以接受的“鬼病”血癌，医学上又叫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本来家里人想瞒着她，慢慢再想法子，但她从父母那难于掩饰的无奈和悲痛的表情中已经猜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性，于是死活要家里人说出实情。后来又辗转到位于广州的省一专科医院复查，结果仍然是那相同而又无情的几个字。

近乎绝症的病情报告，给余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得知病情后，余一连几天几乎粒饭未进，只是一个人呆坐窗前，朝村口望那远方，默默地、一天一天地等待着她那相距足六百公里之遥的心上人。其实，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谷正忙于工作呢！他因为特殊情况，早就连请假的念头都已经打消了。尽管谷很盼望能够实现自己对心上人的承诺，春节去看她，但他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他想：自己又怎能因为儿女私情影响了工作？他唯有通过书信和等过了春节后再作解释，以及说一声“对不起”了。可是天意弄人，谷的信余家里人春节过后才收到。

看到余忧愁、难受的样子，她的哥嫂建议想办法打电话告诉谷。但，被余拦住了，她说：“我俩还是无名无份，凭啥要告诉他？回不回来是讲缘份的，勉强不得！”说是这样说，但她心里明白，她不想谷知道病情，也不想让他担心。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大年三十那天谷还是没有出现。于是余开始怀疑谷是否真心爱自己了，以前的山盟海誓此时已变得虚无飘渺和不可捉摸。因为难于接受身染恶疾这一残酷的现实，余对未来、对人生一下子变得十分悲观、失望，而且充满了恐惧，如今由于谷的失约最终更加使余变得更为焦虑、烦躁，以至绝望。春节前几晚，她常在恶梦中惊醒，她梦见谷变得无情无义，梦见自己化为丑鬼，蓬头垢面，十分可怕……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那一年大年三十晚，她和家人吃完团圆饭后，一个人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卧室，穿上自己最心爱的粉红色新衣，然后把一瓶安眠药倒进了嘴里。没有留言、没有挣扎，稍然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夜，没有闪电开路、没有雷声壮行，只有绵绵春雨为她祈悼和哀颂……

可叹、可痛的是谷对这一切还蒙在鼓里。这个时候，也许他真的暂时放下了惦记，正和同事、朋友开怀畅饮呢！

正可谓——

天纵无情天亦妒，

病魔有心堪害人。

奈何懵懂嗟年少，

愁看催归咯血吟。

（《七绝·无题》之五）

（五）造物寄情

谷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正值海湾战争。在人们纷纷议论战事的那段日子，他所在的监狱通过一间很有背境的中介公司从美国进口了好几万吨的废旧电冰箱、冷气机压缩包，用来分解回收里面的铜、铝等较为贵重的有色金属，然后抛售。这个时候，谷也从化验室调到了分拆废旧压缩包那个中队，直接从事管理罪犯的工作。就是那一年，谷放弃了春节与恋人相聚的机会，也放弃了解开恋人心结并在她最需要自己时陪伴她的机会，最终失去了一位正值花样年华的心上人，使自己一生负疚。也是这一年，因为谷工作出色，被授予佛山市新长征突击手，不久后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并被省司法厅破格授予二级警司警衔，同时得到了提拔，成为当时全省监狱系统最年轻的团委书记。但这一切，都已无法弥补谷在心灵上的创伤。

自从余离他而去后，谷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几乎每一晚都在台灯下向另一个世界的她写情书，以慰藉和寄托自己的思念。后来，他拣出96封没有发出过的情书连同春节时退回的3封书信一起包装好，拿到自己工作的厂里，放进了自己用氧割打开的旧冰箱压缩包里，然后再精心地把它焊接好，在包的表面刻了个杯子般大小的“情”字。谷专门选择在余二十岁生日那一天，同样在傍晚，同样在曾经等待和迎接过心上人回来的西江河畔南蓬山麓的富湾沙寮渡口，而且同样刚好在一个下雨的时候，谷把自己亲手制作并装有99封情书的铁盒轻轻地放进了茫茫西江，面对与自己命运难于割舍的大江，他久久地呼唤着余的名字，但愿她在天际的另一边能感悟到自己的一番情义和挂念。

事有凑巧，三年后谷调到了一家口岸码头企业工作，那儿就是他和余曾经最常“拍拖”的地方。岁月飞逝，转眼间又过了七个春天。余离开时通制衣厂十年后，谷又来到了余曾经打工的那间工厂，但这次不是来约会，而是来上班。此前，谷几易工作单位，后来进了行政机关，这次就是因为所在单位搬迁办公大楼，把几年前由于受亚洲金融危机冲击而倒闭了的，谷曾常迎送余出入的时通制衣公司的其中一幢厂房重新装修后用作新的办公场地。兜兜转转，然而都是“老地方”，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很熟悉，却早已物是人非。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前尘往事就像银幕中描述的故事一样，在谷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闪过……

更加离奇、更加令谷难于想象的是，十年后，十里之外，在曾经与余最常约会的“老地方”，自己收到了自己写给心上人的99封情书。也许余一直在怪责他十年前春节失约，因而把这些信退了回来；或许，她真的到了一个收不到人间书信的另一个世界，但在谷的心里，马尾辫子姑娘一直还在伴随着自己。

……手捧那盛装着倾注自己无数心血的情书铁盒，谷心潮汹涌。今天，自己可以亲手救回一位因为失恋而寻求解脱的少女，十年前为什么自己救不了自己的恋人呢？谷再一次回首凝望茫茫的西江河面，久久不愿离去。

正可谓——

造化弄人天地知，

兜兜转转总离奇。

痴情种却痴情种，

杜宇啼还杜宇啼。

（《七绝·无题》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