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里,贵州南部老家的村村寨寨都是木瓦屋。屋顶那片片蓝瓦,鳞次栉比,排列着,堆叠着,时间一长,也会移位、破损,每家每户年年都要请捡瓦匠来维修。对门寨有两个老人从小打砖烧瓦、上房捡瓦,手艺了得,是远近闻名的捡瓦匠,他们年年岁岁走村窜寨,守护着农村人的栖身之所。
农村这些木瓦屋虽说没有雕龙画凤,但却别具特色,三三两两、错落有致分散在小山腰、溪流旁,与湛蓝天空、烂漫田野自成一体。总是在农历八九月间把粮食收进家后,一家见一家的开始修葺房屋,有的只是修修补补,有的直接把旧瓦换成新瓦,就需要请捡瓦匠帮忙。捡下来的旧瓦总是舍不得丢弃,整整齐齐地堆砌在瓦屋后阳沟,成为瓦屋充满诗情画意的点缀。
我家老屋坐落在长顺凤鸣关县道西侧层叠垒起的田垄上,每到雨季,总是听到雨打在瓦上叮叮当当的声音,瓦屋便不同程度地出现漏雨现象,外面大雨,屋里小雨,我们争相拿着脚盆、脸盆去接,滴滴哒哒,与屋顶雨打瓦片声相映成趣,我们感到很开心的一件事,却是父母担忧的事情。
父亲也会捡瓦,但不是真正的捡瓦匠,他有捡瓦匠的那种倔强、朴实、韧劲、胆识。次日,他总是从昨晚漏雨的角度望上去,爬上屋顶找到漏洞,小心翼翼地把下滑的瓦捡拾层叠恢复原样。有瓦破碎的地方,他喊母亲递上旧瓦,他一手抓住椽皮,一手接过瓦换上,这一忙就是一上午,午饭后又下田忙活了。那时一年四季都有忙不完的大活路。
每逢秋收结束,母亲便唠唠叨叨说这里又漏雨那里又透风了,一家人便张罗着捡瓦之事。父亲从对门寨请来两个捡瓦匠,加上杨二姑爹、狗幺二叔,吃完过早,抽杆旱烟,你一句我一言地拉家常,“走,捡瓦了!”随着捡瓦匠杨伯一声吆喝,他们不说也便各自按照“分工”默契地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两个捡瓦匠便爬上了屋顶。“你这椽皮厚实,听说是83年朝以头抬上来的好料哦。”捡瓦匠盯着一条条椽皮认真捉摸着。“是咯,那年生小海,才把茅草换成瓦。”父亲自豪地回应着“狗幺叔一起去抬的,都是好料。”站在屋后院搬运瓦到楼梯口的狗幺二叔和杨二姑爹也间歇地乐呵言语。
父亲站在楼梯上递瓦,成为屋上屋下的“中间人”,说话一会抬头、一会低头,十分有趣又感觉他很累。捡瓦是个技术活,胆大身轻上房、轻拿轻放瓦片。从南屋间开始,捡瓦匠总体规划后,一前一后移动着身子,揭开瓦片后,他们要仔细检查每一片瓦,嘴吹灰尘、手擦杂物成为他们的经典动作,有些瓦片受风吹雨打破裂,有的受虫蛀朽烂,有的附满枯枝败叶,都需要精心打理。
拿掉破瓦,清理杂物,换上新瓦,一沟一盖,一片片蓝瓦,凸凹勾住,拉拉扯扯,携手前行,瓦与瓦之间、沟与沟之间距离得当,捡瓦匠一步一步退后……从头到尾,屋上屋下,配合顺畅,有序有力。捡瓦总是遇上云淡风轻的日子,青蓝青蓝的天空下,青蓝青蓝的瓦片间,站着穿青蓝青蓝的确良衣服的伟岸男人……如今,瓦屋渐渐消失,捡瓦手艺即将失传。
今年国庆回老家,看着老瓦屋说起要捡瓦,母亲说当年捡瓦的两个老匠人相继去世了,我已泪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