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轮休,天刚亮,就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唤起……。
来电话的是我铁路警校的同学——许子。
许子,什么事?我睡眼朦胧地问。
石磊走了,走得很突然,同学们都来看看吧!
你别吓我!什么原因走的?
脑梗塞,电话那边许子哀叹道。
许子的话如同这冬季的寒冷突入骨髓,我整个人顿时像一根冰棍似的立在寒冷的空气中不知所措。
这怎么可能,前几天我还与他通电话。我记得,石磊在电话里说,因为长时间工作在贵昆线上的大山深处,他与妻子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少,导致夫妻感情逐渐疏远,终至分手。石磊说,他从不怪他的前妻,尤其觉得对不起的是女儿和父母。女儿正上初中,即将毕业,不仅乖巧懂事,而且学习成绩也不让他操心,他感到很欣慰,但同时也为很少陪伴女儿而内疚!
他还告诉我,他的母亲正患病住院,他没有时间去陪护……
我无法相信与他的通话竟然成了最后的诀别,泪水不停的从眼角滑落。
石磊是我警校时的同学,今年刚满四十二岁,向来少言寡语。在警校读书时,他跟我同一宿舍。一米七四挺拔又健美的身姿青春而阳刚。
记得开学第一天,为了讨好我这个老乡,他把“圣火”牌香烟分享给我,说六枝人喜欢抽这烟,一是烟的品质好,二是烟的名称好。他还怕我不懂,接下来又补充说道,"圣火"是团结,友爱,互助之火的意思。
我吸着他带来的“圣火”牌香烟,享受着他分享的这份浓浓的情意。我笑着说,我们是老乡,又是同窗,就让我们的缘分从“圣火”牌香烟开始吧。
下午五点,我们警校的同学在六枝聚齐,这是参加工作后第二次相聚,遗撼的是亲爱的的战友已与我们生死相隔,只能绕着冰棺与他诉说。
每个人心情都很沉重,都不敢相信向来身强体健的石磊走得如此匆忙,匆忙得来不及向父母告别,来不及向战友告别,来不及向女儿告别,也来不及向他深爱的大山告别。
我们这群同学中,人至中年,石磊是身材唯一没有走样的。每天近十公里的线路巡查让他的体形保持得近乎完美,完美得没有谁会想到他的突然离开。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同学相聚是多不容易,尤其是警察。六枝的天阴阴的,看不到一丝云彩。一向活跃的曾斌、子瑜、许子、健哥也变得沉默。许子说,大家都来了,我们一起给石磊上柱香吧!
灵堂前,石磊的父亲蹒跚上前,拉着我们的手不停地抽泣着,稀疏银白的头发显得有些蓬乱,苍桑落寞的脸颊,老泪不停的渗出。我们理解老人的心情,中年丧子,让这个家一夜间陷入无限的悲伤之中。我们除去送上慰问金,剩下的只能不住地重复——我们和石磊是兄弟,有困难就来找我们。
一阵鞭炮的声音刺破天空的寒冷,灵堂外亲友们架起煤堆,火焰在无情的空气中却再也无法温暖他冰凉的躯体。那些铁路沿线闻讯赶来的村民,逐个绕着石磊的遗体为他送行,我无法想象他正生病住院的母亲企盼着儿子接她出院的情景。
我至今无法抹去那段悲伤的记忆,梦中时常浮现出石磊的影子。
当年那个伏在寝室的书桌上给父母写信的身影,执着和坚持触动着同寝室的每一个同学,感染着每一个青春的灵魂。大家纷纷向他学习,也向家人和朋友在纸上传递出异乡的感受,学校的管理老师竖起拇指直夸510寝室是一群懂事的孩子。
每逢寒暑假,他的行李包总是最大和最有份量的。他把郑州的土特产搬运回家中分给亲人和朋友,返校时又把六枝的土特产捎回分给警校的同学,他总是这样乐此不疲扛着沉甸甸的幸福奔走,在来回拥挤的列车上做一个搬运工。
毕业后他如愿分在父母身边,多年的工作能力和资历,他完全可以陪在父母身边,但他没有,却选择了长期的坚守,为的是把机会留那所里的年轻民警,让他们早日成家立业。
花开花落,跟随他的徒弟走了一拔又一拔,有好多徒弟都当上了领导,而他却就是舍不得走。
他是家中唯一有正式工作的子女,父母非常希望他能留在所里工作,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但他却主动请战在贵昆线上环境艰苦的小站,在鸟都飞不出去的大山里,一住便是二十年。因为工作违背了父母的愿望,父母妻子对他颇有微词。
他一直在小站工作,不是舍不得离开,而是早已把沿线的村民当成了他的家人,每家每户的牛羊猪狗他都了然于胸,村民们有什么大屋小事都乐意给他讲,他也借此机会,经常向村民们宣讲《铁路法》、《治安管理处罚法》等法律法规,因而他的辖区在贵昆线上是犯罪率最低的。
我曾连续几年在公安处优秀民警表彰会上见过他,他告诉我,村民们舍不得他,也离不开他,他顺理成章成了村民们的法律顾问,把铁路沿线的各项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他也离不开相处了二十年的村民们。各顶工作得心应手,他也连年被评为派出所的模范标兵,他不是不想走,而是放不下,一旦真的走了,他也害怕割不断对村民们的思念,割不断对大山的思念。
他在电话里常对我说,贵昆铁路线上的大山:高大、挺拔、峻美,象一只只雄鹰搔头弄姿,穿山而过的铁路,是鹰的血管,那些来往奔驰的列车,是大山沸腾的血液……,并希望我有空时到他工作的地方看一看,他说他爱贵昆线上的每一条河流,那些河流像母亲的泪,清澈、晶莹剔透而又饱含深情。每当看到铁路旁的每一条河流,仿佛就看见自己的母亲,除了歉疚,还是歉疚……。枕着贵昆线入眠,聆听着列车在钢轨上弹奏的音符入梦,想象着月光抚摸着女儿的轩窗,吻着女儿脸上的笑容,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他走了,他的为人和处世风格让我再次想起“圣火”牌香烟,这是他最喜欢抽的家乡烟,巧合的是,“圣火”香烟已经不再生产。它和他一样,从大山深处走出,点燃了“团结、友爱、互助之火”,最终又回归让灵魂大山深处,再也没有烦恼,再也没有放不下。
新年里,我们每个同学都收到一条短信:“ 我是石磊的女儿,我不知道您是叔叔还是阿姨,我真心的感谢您,我祝您和您的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的生活下去”。 同一条短信,连续两年春节,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如同迎春花穿透寒冷,在美好的人间传递着浓浓的暖意。他走了,“团结、友爱、互助之火”,却象这条短信一样,一直在延续。
仰望着满天的星斗,我不知道哪一颗是他发出的光芒?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话要说,但在我心里,他已融入大山,幻化为天边一簇永不熄灭的圣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