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华的头像

吴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3/29
分享

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东山,再起

当贵阳城区由西向东方向的地势延展到近乎陷于无趣之时,东山突然而至,与西面的黔灵山遥相呼应,挽救了一座城市在审美上即将出现的视觉平庸。

东山,又称为栖霞岭。顾名思义,霞光栖息之地,山水诗意和仙境幻想与生俱来。身披五彩的霞衣的山峦,与南明河静默对坐。栖霞岭挥洒霞光万丈,南明河回应九曲碧波。这里的山与水,更像是《大话西游》中的至尊宝和紫霞仙子,时时刻刻都在演绎着爱恨的纠葛和缠绵。

山水对于贵阳而言,就像吃丝娃娃,咀嚼面皮即将感觉到平淡之时,里面包裹的黄瓜丝、胡萝卜丝、折耳根、酸汤蘸水等的不断涌现,给食客味蕾带来意外的惊喜。东山的存在,以“东龙西虎”的对称美学,成就了贵阳市天地人关系中的风水哲学。

山因水而活 水得山而媚。关于山与水,中国文化中总始终流淌着一种“阴阳”哲学层面的思辨和审美。山无言,能孕育万物;水至柔,却无坚不摧。在古人眼里,山和水都是是有生命的,不然这山水之间为何能眉目传情?

住东山近二十载,早已陷入了“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困境,朝夕相对,导致我对东山出现了的日常性忽视。

有一次和朋友上东山,朋友问我诸多问题,均无法作答。这当然是我孤陋寡闻,但贵州到处是山,每个人必有其未曾踏足之地,也必有其未曾了解之山,这算是安慰自己的无知而采取最有效的诡辩。直到诗评家赵卫峰希望我为东山写点东西,蓦然回首,这二十年来,我与这座静默无言的山麓,早已形成了得失相伴、悲喜相依。

回忆有时候像是一个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的泄洪闸阀,但第一次登东山的时间早已模糊不清。大概是在2006年至2007年期间,迫于生计,登东山并非为了赏景,而是作为一名热线记者,上山寻找新闻线索。那时东山无比脏乱,树上红白夹杂的塑料袋和腐臭难闻的食物残渣,未能掩盖东山非凡人文景致和历史气息。

上东山要经历“九曲”(九道弯拐),从栖霞路进入之后,第一曲是“文物保护碑”,碑上时间是1982年2月。第二曲、第三曲摩崖较少,第四曲开始摩崖逐渐增多,从第四曲到第八曲,就分布了“云深处”“天然奇妙”“一览众山小”“为善最乐”“忍耐”等11道摩崖。第九曲一过,就抵达了东山寺(那时尚未修建)。如今,已经很难洞悉上东山是石阶“九曲”的玄机和前人的修建意图。也许是故意为之;也许只是偶然巧合;也许风水之神已将时间的密码遗存在东山,只是我们作为凡夫俗子无法看见而已;也许是没有也许。

那时候,浑身上下都还保留着来自农村“自然至上”的观念,总认为人类活动不该触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因此,曾不止一次抵触地认为,“忍耐”“忠孝”“龙”等古人留下的摩崖也是对东山这种天赐大景的无情破坏。殊不知,这些或大或小、或草或楷、或正或歪的摩崖,都是历史的人文印记在东山上不断叠加。这些摩崖,需要我们站在更高的时空高度来端详、用无比虔诚之心去擦拭,才能读到前人的高尚与猥琐、忠诚与背叛;才能看见苍云悬天和参天古树背后的神秘意境;才能感受流云与霞光,从头顶苍茫的时间轴上疾驰而过。

2006年至2008年期间,《贵州商报》有三个热线记者住在东山,我、汤成伟、卢俊。我们生活的“东山”,也不仅仅是“栖霞岭”这座山的范畴,而是包括实验三中周边、西瓜村、东山小区、达兴花园一带。当时“整脏治乱”力度很大,但东山毕竟“僧多粥少”,于是我们在东山周边整脏治乱的报道出现了“写稿竞赛”,直到部门主任传达编辑部意见:贵阳这么大,你们三个为啥老写东山?

早些年,东山其实作为一个乡村,处于贵阳这座城市的边缘,身在此地,城市物质文明的变化节奏总是要比城中心慢半拍。因此,无论如何整治,东山十二时辰里总是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味道。凌晨3点以后,周边农民便把自己种的蔬菜挑到马路上,完成蔬菜早市交易。清晨,摊贩们便挑着酸菜豆米、织金发粑、水豆腐在大街小巷穿梭,“卖酸菜豆米”“发粑、发粑、织金发粑”“卖水豆腐啰”等叫卖声不绝于耳。傍晚,发炉子火烟雾缭绕,炒肉的蒜香味逐渐在邻里间弥漫开来。多年后,我也在反省作为一座容不下本态民生的城市“帮凶”,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说文明是一种物质的形态,文化是一种哲学和生活态度的话,东山一段时间以来,享受城市文明的同时,还保持着淳朴的民间乡村文化,直到优山美诗、中天世纪新城、万科玲珑湾、未来方舟的开发,让这里的民间乡村文化逐渐被强大的城市扩展力吞噬。有时候,我难免对东山肃然起敬。无论世事变幻,东山总像那位有超然情怀与磊落胸襟的悟道者,即便深陷时代的囹圄,依然能够剀切言说着一个波谲云诡的时代春秋。

2020年新冠疫情出现,这时,我们才发现天庭并非永远明亮,大地并非永远安详。就在这一年,东山山体公园的建成,让东山成为了网红打卡地,抖音满屏尽是东山美。对于东山,古代文人称赞相当含蓄:“东岭路如梯,云深曙色迷”;抖音网友表达则格外生猛:“我在人间贩卖黄昏,只为收集温柔去见你”。

鉴于疫情期间在家呆腻了,鉴于东山发生如此大变化竟然不知而愧疚,一个周末,全家人决定前往东山,看看东山的“落日余晖”是否真如传说中一样“山雄霞丽”。母亲已是84岁高龄,原计划我们大家轮流搀扶,但她拒绝了我们的好意,和年轻人一样沿着蜿蜒的石梯向上攀登。一路人潮涌动,有相互搀扶的老人,有嬉笑打闹的情侣,有努力坚持的小孩。好不容易到达山顶,贵阳全景、朱楹画栋、山巅之塔均要排队。作为登山的始作俑者,总感觉母亲上山过于辛苦,难免有些愧疚。可母亲并不以为然,说就是要和年轻人一样登上东山,看看热闹就已很好。后来我才明白,母亲登山并不是为了看美景,路途的陡峭和漫长已经让母亲相信自己依然充满活力,至于美景或是拥挤,已在她的期待之外。难怪有诗云:“东山东望霭苍苍,楼阁峻赠接渺茫。乍听钟声浮下界,忽看日影挂扶桑。高吟索和松皆友,跌坐求安石是床。乞向此间容我老,便应倚老兴愈狂。”

下山途中,我们看到了贵阳的万家灯火亮,看到了人间烟火起,整座城市朦胧而安详。那天晚上,母亲给大家讲述她今天的健康,来自于当年生活的艰辛,其实,她是担心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们,将来不知生计之难,不晓稼穑之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水总是有灵性的,终年生活在山水间,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山水灵气的侵染或熏陶。山水往往能够与当地人文形成互相观照,有人甚至认为,山水的美与丑,都是当地人文的外在显现。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很多时候历史就是现实的显影。千百年时光在这座东山不断堆叠,天地人神不断在此相遇、共生,最终以孤峰峭壁、云蒸霞蔚、摩崖古树、寺观祠宇等自然或人文的形态,在世人面前呈现出来。

这二十年,我的人生已经历了无数起起落落,唯一不变的就是仍住东山。以东山为参照,我们更能清晰地看到生命的规律和秩序。人生不可能是一条直线从始至终,总是在起起伏伏中向前而行。贵阳的东山并不是“东山再起”一词的发源地,但只要想到“东山”,我们必然会想到“再起”。毕竟东山,总能为我们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原初的惊喜和期盼。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