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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周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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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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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

我喜欢张爱玲,因为她说过一句我极是中意的话:“人生是一袭华丽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从这一句话里就能隐约窥得见,这个女子是难得的通透,甚至聪慧和冷漠的过分了。

她讲过自己,两三岁时,在天津的老宅子,热热闹闹的过年,大年初一,张爱玲嘱咐阿妈必要早早唤她起来,可阿妈心疼她熬夜,只想让她多睡些时候。次日早晨醒来,鞭炮早就放过了,“我觉得一切的繁华热闹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没有份儿了,躺在床上哭了又哭,不肯起来,最后被拉了起来。坐在小藤椅上,人家替我穿上新鞋的时候,还是哭——即使穿上新鞋也赶不上了。”

她这种细微到发丝间的心思一直长久的伴随着她,使她对于世事看得过于通透和明了,甚至后来战争来了,资料和记录通通烧掉,她大学的所有努力都化为灰烬时,她也没有吵闹。这个女子只是将自己藏了起来,冷眼看着动荡岁月——她既不沉沦,也不觉悟,只是冷冷地瞧着。这样的姿态,在那个年代里,似乎并不是很合适。

但她又格外的爱自己,她买来许多只口红,都是张扬和放肆的正红色,涂在唇上像是盛开的芍药。她喜欢波浪卷的假发,喜欢旗袍——最好是那种紧身高开叉的旗袍,织锦料子,绣大朵盛开的牡丹,挑金丝。

“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又到香港去了,船到的时候是深夜,而且下着大雨,我狼狈地拎着箱子上山,管理宿舍的是天主教尼僧,我又不敢惊醒她们,只能在黑漆漆的门洞子里过夜。(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刻画的这么可怜,她们何至于这样的苛待我。)风向一变,冷冷雨大点大点扫进来,我把一双脚直缩直缩,还是没处躲,忽然听见汽车喇叭响,来了个阔客,一个施主太太带着女儿,才考进大学,以后要住读的。车夫砰砰拍门,宿舍里顿时灯火辉煌,我趁乱向里钻,看见舍监,我想见了晚娘似的,陪笑上前称了一声‘Sister’,她淡淡的点了点头:‘说你也来了?’我也没有多寒暄,径自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梦到这里为止。第二天我告诉姑姑,一面说,渐渐涨红了脸,满眼含泪;后来在电话上告诉一个朋友,又哭了;在一封信里提到这个梦,写到这里又哭了。简直可笑——我是长大自立之后实在难得掉眼泪的。”

这是她许久之后对于香港的一些零散回忆,清晰又隐晦。其实这个女子到底还是在意的,对于战争和那些动荡,她到底有过不甘和憎恶。“无牵无挂的空虚和绝望。”她曾这么说。幸而她最聪慧之处就在这里:让自己对岁月的感情冷冽下来,在动乱的山河间只顾自己的生活,存着些美好和期待。就如同把阳光装进叮当响的玻璃瓶子里,在阴冷的天气里放出来暖暖屋子——多苦的日子,都有暖融融的味道。

人生在仓皇和忙乱的时候,总会露出胭脂下的本来面目,容易流露真情。也算幸运,即便是战乱,这个女子的生活也没受到太大的波折,反而使她多了一些明了和爱意。

生活总算是给了她的美好应有的回报。

这也算得上是张爱玲的入世。

入世,最简单的说法就是指步入社会。可我私意以为, 那并非真正的入世。带着戾气和抵触,如何说得上真正地融进了这世间。三毛这女子做的就很好。哪怕是在撒哈拉的黄沙里,她依旧有着这世间最纯粹的热闹。用棺材板做成的长沙发和彩色轮胎座椅在小小屋子的角落,垃圾堆里捡来的瓶子被串成风铃叮叮咚咚的响。

敲碎了满檐日光。

她和爱人去抓鱼,水珠溅落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她用相机拍鸟群,鸟群像天边的云飘落在沙滩上。

淡金色的滩涂和白鸥。

似乎只要有荷西在身边,撒哈拉的风沙再大也吹不散她的小温暖。

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千与千寻》 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不知将去何方,但我已经在路上。三毛这一生,倒像极了一场没有尽头的跋涉。可即便这一路泥泞,她也能低头在泥地上画出一个笑脸。她这一生一直在路上,路途漫漫,时常热泪盈眶。

其实于世人而言,这人生本就是旅程,既左右不了路途,也预知不到未来,可有些人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他们所走过的路上,每块砖瓦都印着小小的美好。

如果无法让荆棘开出花,那就选择让自己盛放。

入世二字,不过是说来简单,三毛这女子,何其的通透玲珑,最后却也看不透,到底差了一分。三毛曾答应琼瑶不会自杀,可还是食言了,或许,这是三毛这一生唯一一次食言。她仍是没能入世,所以才把最后一眼留给了一只丝袜。

其实这世间苦的很,要是细细去论,人情也淡薄。做这世间小小的人,就须得苦中作乐。天空的阴翳即便散不去,自己心里也得亮着灯。有灯,也有个念想。念念不忘,才能在泥里开出花来。

可要说这人,年少时多少有些傲气,对这世间有怨憎,也容易丧气。需得尝遍了悲欢离合,才能有大彻大悟,心才能真正的融入世间。古今岁月,要说最风流的入世,我以为当属苏东坡。

余显斌说,苏轼如月。这月,三分朗照中秋,三分朗照周郎赤壁,剩下四分,挥挥洒洒,映照了整个大宋文化的天空。

从而,唐宋文采,并称风流。

其实,从苏子瞻到苏东坡,这个男人吃了很多苦,他在狱中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再无生机,挥泪写下《狱中寄子由》,试想,昔日打马长街、挥毫泼墨的湖州太守,颤抖着写下“与君世世为兄弟”时,当是何等的锥心刺骨。

但也是幸运,若不是有那几次被贬,只怕苏轼永远是苏轼,而做不了那个诗酒临风的苏东坡。

也永远也不出“一蓑烟雨任平生”那般率性文字。

苏轼有难得的天赋,他生在蜀中——多山川的蜀中,使得他超迈中又有丘壑。年少时苏轼心太过高傲,就因为真的太高傲了,使得他但凡受了挫折,便慌张又颓唐。余秋雨的《黄州突围》中有这样一句话,写苏轼被捕时:小人牵着绳子,绳子牵着大师,大师牵着历史。其实到真要谢过那根绳子,它才是真的引着苏轼走向大师的人生,造就大宋诗词盛世。

苏轼写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那一句时,适逢银月当空,江声如雷。那日的月,是江心最风流的眼,那日江畔的苏东坡,真正的入了世,也出了世,自此,海晏河清,风清月明。他拄拐杖的手依旧皱纹苍老,他寓所的青石台阶也仍是缺了一角,唯独他的心清明了。我想,或许就是这个时候,苏轼那盏灯亮了起来,才使他能冲开阴霾,绽放成千古传奇。

世间大势,浩浩汤汤,谁也左右不了。遇到艰难境遇时,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多怀些美好的期待。我是敬佩杨绛先生的,文革那些年,先生每一日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出门,微笑着,像熟人一一问好。那人不是人、道德沦丧的年代,先生凭着心里的光亮,硬是撑了过来——也有撑不过来的,比如老舍,一代大师,最终成了几滴悄无声息的水花。

我们在这世间所经历的每一秒,都是崭新的、熠熠生辉的一秒,我们应当发现,这新生的世界总能寻到美好。泥里的种子被藏在黑暗里,但它们每一个心里都藏着一寸金色的阳光——有这关于阳光的期待,才能撕开层层阻隔,绽放生命。

其实不管是对于自己的自卑,还是对于生命逆境的恐惧,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心里黯淡。有时候,人根本没必要在乎那么多,喜悦便是喜悦,期待便是期待,不该让外面的风吹散了心境。那是谁说的了,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人的。

把心里的灯点起来,然后入世,你于这世间,便是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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