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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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南方初夏。
窗外的阳光灼热而煽情。
为了不辜负这一刻美妙时光，我必须停下手中的油画笔，拔开窗帘，让一丝阳光随意飘洒在柔软的沙发上，我想我这时候应该来一杯普洱或者一杯咖啡或者一杯苦艾酒。
茶是为了忘却。
咖啡是为了回忆。
酒是为了继续。
最后，我选择了咖啡。
蓝山咖啡的香味儿在狭窄的工作室里肆意弥漫，带我飘向牙买加的天空，那里白云朵朵、天蓝蓝。此时此刻，音乐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来点重金属吧！只有摇滚才能给我带来更多的创作灵感。
金属乐队的《傀儡的主人》让我深深陶醉无法自拔，恍惚间，我感觉自己慢慢坠入深渊。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我关掉音乐盒，独自走出房门。
大街上人潮涌涌，许多年轻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他们衣着时尚，造型古怪，我总是与他们格格不入，这是我一直孤独的原因。
我从解放路拐进和平路，再从和平路踏进民主路，民主路的确是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好地方，可是，这里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显得更加热闹，这里本来就够喧嚣，一年365天绝不会听到蚊虫的鸣叫。
昨天晚上，房东先生又来催交房租了，他用铁郎头一般粗硬的指背把门板敲得鸡犬不宁，我憋在厕所里不敢大声喘气，实不相瞒，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拖欠房东三个月的租金。平日里走在城中村，远远听到房东抽劣质烟咳得撕心裂肺走过来，我立马绕道躲得无踪无影。
不管日子过得如何狼狈，生活还得继续。
民主路十里长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世界上最顶尖、最拔高的建筑圣殿，都在这里山寨云集：迪拜塔、帝国大厦、一千零三夜摩天大楼、地王广场、凯旋金融中心……这些独一有二无以伦比的顶级建筑鳞次栉比高耸入云，听说坐上最顶层能跟神仙喝茶聊天。
人类最伟大的建筑灵感，在遥远的东方依然光芒四射。
面对眼前的空前繁荣，让人心潮澎湃，我禁不住想高歌一曲，于是即兴引吭高唱：
“假如我的努力，
能给明天带来一丝光芒。
我愿奋斗终生，
假如我的问候，
能温暖你冰冷的心房。
我愿……”
“收声！”一位英俊潇洒的保安，站在10米开外指着我一声断喝，犹如半夜里的老鼠打碎了一只碟子，令人心惊胆战，“高音喇叭”遭遇突然断电嘎然而止，梁绕余音让音律爱好者望洋兴叹。
保安先生风度翩翩地向我走来，他那样子像极了1937年上海滩的许文强，当年强哥在黄埔码头恰好偶遇难兄难弟丁力，久别重逢的一番热情拥抱后，强哥极力游说丁兄弟加入“斧头帮”……
可惜，眼前的这位保安兄弟并没有推荐我加入帮会，他只是把嘴巴凑近我的耳边，并低声警告说：“不要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
看在咱们曾经都是留守儿童的份上，我相识恨晚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夺人所爱并非他的本意，职责和信念让他义不容情。
告别保安先生，我再往前走50步进入了民主路。
民主路的黄金地段云集了各种社会精英机构：银行、保险、互联网、金融、网购、汽车、能源……
2016年的炎炎烈日，并没有给冰寒的全球经济带来一丝热量，曾经影响世界的商业精英们也不得不走出空调房，他们都厚着脸皮站在步行街道中心，撑起长长的太阳蓬开始摆摊吆喝。
一位身穿白衬衫打领带的银行经理，似乎被我腿上的Nike平底鞋吸引，他热情地招呼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捧来一杯冰镇可乐，他那常年挂在脸上的微笑千秋不变，足以让南望城的四季都开满樱花。
笑容确实是个无价之宝，它有时可以让人付出一切所有。
我把LV钱包搁在桌面，经理的眼神在上面停了几秒，他快速地递给我一张表格。
“老板！我们银行要赠送一份大礼包给您！”经理用食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近视镜框：“根据您的信用等级，您将免费获得一张5000元的透支信用卡。”
“你……你我未曾谋面，怎知我的信用等级？”我满腹狐疑地问他。
“无须审核，我从事银行业近20年，阅人无数，您身上的气质就是有力的证明。”经理胸有成竹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就连绝世聪明的诸葛孔明也会看错马谡，何况是眼前这位银行经理。
可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他，桌面上的LV钱包属于山寨版本，我已经失业半年，尚欠房东三个月租金，我父亲年方68，尚在老家种田……
经理未等我开口，就心急如焚地催促我在表格上填写资料。
唉！当饿汉子掉进肉锅里时，诚实谦让显得多么虚情假意。
恭敬不如从命。
我开始用庞体正楷在履历上认真填写，但是表格中“家庭住址”这一栏目却让我江郎才尽，如果照实填写：“……美丽那拉市原生态县风景优美镇梧桐村凤凰屯黄泥浆街9号”，或者填写：“南望城银河区猎狗村45弄4巷4号阴暗潮湿2046号出租房”，恐怕会让我的“5000元信用等级”马上变成“贫困户补贴50元”。
银行经理不愧是察颜观色久经沙场的老手，他看见我手执钢笔六神无主，马上柳暗花明地给我指点迷津：“老板！这一栏可以随意发挥，干脆填写帝王大厦18层18号房吧！”
“可是……听说……地狱也在十八层……”我吞吞吐吐地向经理倾诉难言之隐。
“那就填写8楼888号房吧！”经理终于为我支招解围。
我最终采纳了经理的良策，于是昧着良心模仿那些欺世盗名的书法大师，并把自己想像成神笔马良，立即大笔一挥，一气呵成。
经理马上举起苹果ipad为我拍头像，并催促我赶紧签名。
我正想学四大天王在歌迷见面会上为“粉丝”们潇洒留名。突然，一双焦糖色瘦骨嶙峋、血管爆凸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抬起头，原来是一位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老人，他的浑身上下都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我把左手伸进裤兜里，正想为他贡献一元硬币，可是老者制止了我的施舍，他拉我离开到三米之外的树荫下。
“年轻人！我不是乞丐，请原谅我狗咬耗子……”老者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松开手。
“大爷！可这里并没有耗子。”我有点不高兴。
“耗子常常会匿藏在人心里，请恕我冒昧相劝，年轻人，那张透支卡你万万要不得，消费未来已经违背了东方人的消费理念，可是我们依然东施效颦地借鉴西方人的资本运营模式，就像眼前的摩天大楼，空置率到达95%，我们却还在为它歌颂喝彩。15年前，银行也给我儿子办过一张信用卡，他透支了5000元，后来他不小心把卡遗失了，今年春天收到法院的传票，说我儿子恶意欠债50万，这事说出来有点天方夜谭，可是亲身经历却让人欲哭无泪，50万对于我们这样勉强度日的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我原先开过一家云吞店，生意不温不火，官司缠身的时候，我的餐厅被迫关门了，律师费我实在交不起，只好听天由命吧！……如今我和我的儿子都成了环卫工人，虽然又脏又累，可是，拼命地工作有时会让人忘掉痛苦。”
“活着多么不错，即使一无所有，至少还拥有免费阳光和空气……”老者勉强绽放的笑容暂时填满了他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
如果接受老者善意的忠告，银行经理会失去一笔生意；如果受纳了经理的雪中之炭，又让老者觉得“狗咬吕洞宾”。
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的留下来？
走出民主路，我禁不住回头仰望那些高耸入云的巅峰建筑，它们就像沙漠里竖起来的一簇簇剑麻丛，在烈日下顽强伫立，精神可嘉。
趁这些城市屏风未崩盘之前，我必须为它们写下赞美诗：梦想让渺小伟大，梦想让伟大渺小。
我漫无目标地游荡了几条街，天黑时才两手空空地回到出租屋，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新闻，突然发现今日头条里报道说，今年的世界经济论坛将于2016年8月8日在意大利罗马举行，届时全世界的商业寡头、金融大鳄、社会名流、硅谷精英……都将欢聚罗马城搞封神大会，并为冰寒的全球经济出谋划策。世界首富慕容登峰也将亲临会场，并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他将携手全球最顶尖的油画大师，联袂打造一幅轰动全球的艺术作品。
二十多年来，慕容登峰一直蝉联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坊间的大街小巷都在津津乐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我原先对慕容登峰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全球财富杂志》曾经对他颇有微词。
慕容登峰所创立的虚拟商业销售平台，如吸星大法般把全球财富“万千宠爱在一身”，让传统行业、实体经济倾刻间暴尸荒野、哀鸿遍地。
世间本来没有神，只是崇拜和迷信的人多了，便有了神。我对慕容登峰刮目相看，仅仅是因为他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却对艺术有着疯狂的爱好。
为了这次千载难逢的罗马盛会，我虽然囊中羞涩，却也厚着脸皮向老同学们凑足了8000大洋，并从黄牛党手中抢到一张旁听站票。我决定在“罗马论剑”之前抵达意大利，我要亲眼目睹成功商业与顶尖艺术的激烈碰撞，能否擦出让世人惊叹的火花？
人们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是我担心如果走路去赴会恐怕得走30年，最后我还是决定买个了经济仓，坐了16小时的飞机，终于抵达世界时尚之都意大利，戒备森严的罗马斗兽场因为今天容纳了这帮影响世界的风云人物而珠光宝气、光芒万丈。舞台下黑压压一片，能占有一席之凳的都是世界排名前50000名的成功企业家，当然，也包含许多像我这种默默无闻来凑热闹的无名小卒，我手揣站票站在斗兽场内的高墙下东张西望，形象肯定有些猥锁，难怪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的安保警员审视我的表情，好像我曾经砍过他祖宗十八代。
封神大会的开幕式动用了88架直升机、消耗了8吨礼炮火药，请来了8支世界顶级乐队，聘请了88位全球选美冠军……性感迷人的主持小姐隆重登台，分别用中文英介绍名号响亮的参会嘉宾：“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今天这个舞台注定要震撼世界，首先向大家介绍的第一位大人物，就是曾经名扬四海的电脑神童，开发了人类第一套DOS系统，初次创业就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从纽约巨牛大厦一跃而下大难不死的尼克威尔先生，他花了500美金从坦桑尼亚购回“非洲圣水”的配方，摇身一变更名为“生命密码”口服液，携手全球的电视台每天在黄金时段播放广告，让全世界的老百姓疯狂购买他的产品，从而让他赚得人生第一桶金，被授予“逆袭创业师尊”的光荣称号。”
舞台下立刻掌声雷鸣、响彻云霄，500分贝的噪音把斗兽场高墙上停留的一群乌鸦震得魂飞魄散。
舞台下人的海洋开始骚动，“大鱼”即将浮出水面，掌声掩盖了宇宙间所有虚伪的狂热和煽情的喧嚣，“逆袭师尊”尼克威尔先生开始粉墨登场，我伸长脖子远远看见一只“蚂蚁”正艰难地爬上讲台，幸好我有备而来，挂在胸前的无限距离高清望远镜对刚爬上台的尼克先生脸上的老人斑一览无遗，二十多年不见，他已经头发花白、满嘴假牙。他的近视眼镜已经换成老花镜，他还是那样文质彬彬不善言辞，他结结巴巴地讲了一句：“一……一切……皆…皆…皆尘土！”便匆匆要下台。
“尼克威尔先生的意思是说神马都是浮云！”主持小姐马上跑过来打圆场，并顺手捡起掉落在讲坛上的假牙迅速塞进他的口袋，又关怀备至地吩嘱选美冠军小姐扶他退往幕后。
台下默哀10秒，掌声减至3分贝。
舞台上的主持小姐临风不乱，镇定自若地继续宣读第二位大神：“现在有请闻名世界的凯旋广场造城狂人：莫菲斯，他亲手创立的凯旋国际商业帝国，雄师所到之处，兵戎不见，却战无不胜。他的战术法宝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每一次攻城略地他都会亲自挂帅，他只须找世界级别的“智囊团”成员喝喝茶、聊聊天。谈笑间，就可以让世界某个荒芜之地高楼林立热闹非凡……”
“别听这位美女吹牛，我有这么神，早上天了……”莫菲斯先生一上舞台就打断主持小姐的话：“其实我和大家都一样，毎天里都只是吃三顿饭住一宿，做人要低调。不过我首先要向大家声明，我父亲并不是西西里的省长，我母亲也不是加利福城市规划局的局长。”
莫菲斯先生继续谦虚地发言：“其实我只是赶上了创业最好的年代下海抓鱼，那时候我钓鱼从来不用钩，只需把电子钓往海里一扔，我站在岸边轻轻旋转5000伏的高压电泵，整个海面立马白花花一片，连蚂蝗都死光光。我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实现了人生的小目标。不过一个亿算得了啥呢？只不过九牛一毛。做生意跟生儿子是一样的，你生的儿子越多，证明你的机会越多，我后来成立了两百多家子公司，让这些“超生户”互相担保向银行贷款，你知道吗？银行那些家伙都是出了名的“葛朗台”，没有价值的实物抵押一个子儿也别想借到……”。
舞台上的莫菲斯突然停止演讲，他正在接电话，他脾气不太好，正对着手机大吼大叫：“……兔崽子！……你又给我闯祸了……在哪儿?……乌拉圭……飚车……撞人？……撞飞啦？……你吃饱撑啦？……真飞了……飞哪儿啦？……什么…树上……还不快派人上去找找……找到啦！……啥？……鸟巢！……什么？…你被警察扣起来了……我的天呀！太坑爹了……别……别……别想不开……镇定！……镇定！…我马上派保镖开直升机过去……你这个兔崽子！尽给我惹麻烦……”南宫独秀一边发牢骚一边来回踱步。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干大事人的总是有非凡的控制力。
“非常抱歉！刚才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可是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鬼是世界上最难缠的家伙，你给它一点好处，它还不是照样昼夜不停地拉磨么……”
莫菲斯继续滔滔不绝地向企业家们传授成功经验，满嘴满脑都是跟发财有关的专业术语：“股票、融资、A轮、B轮、C轮…Z轮、股市升跌、资源整合、股权激励、风险投资、基金、对冲、杠杆、左嘴憎恨泡沫右嘴吹大泡沬、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空手套白狼、羊毛出在狗身上、羊爱上了狼、披着狼皮的羊……”
唉！我听得一头雾水，感觉好像有很多蚂蚁在脑壳里爬来爬去，实不相瞒，我祖上五代都种田，自己确实没有做生意的基因。
我真的困了，不停地打哈欠，昨日千里迢迢坐飞机赶来赴会，心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首富偶像，兴奋不已，连续两天两夜都没睡好。
保安警长可能怀疑我有作案动机，干脆派一个马仔守在我身边，为了缓和阶级矛盾，我笑嘻嘻地请他抽“万宝路”，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抽烟，这支“万宝路”是我刚进斗兽场的时候在地上捡到的，穷人家的孩子都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一直将它夹在耳朵上，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化敌为友”终于融化了因萍水相逢的冰寒世界，我们俩人开始天南地北指手划脚地侃大山，左一个fans右一个fans，肩膀越靠越近，我的眼皮逐渐下垂，最后竟然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保安先生推醒了我，并且抱怨我睡着的时候流口水弄湿了他胸口一大片。我心怀歉意，正想找找地面是否还有别人丢弃的“万宝路”，突然发现斗兽场内的观众都站了起来，许多人还在尖声惊叫，有骚乱的迹象，我猜想观众可能要打群架。
“噢！我的天！神仙打架，百姓遭秧……”
我赶紧往出口处逃跑，刚跑到大门口，就被保安警长拦腰抱住：“Shit，我早就怀疑你是进来浑水摸鱼的，终于让我逮住你了……”他抡起警棍正想教训“贼人”。
“阿Sir，这是我的护照和参会牌。”我把证件递到保安警长的眼皮底下才免遭棍棒之苦。
“你不是做贼心虚，你跑啥跑？”
“他们个个起哄，我以为他们要群殴……”
“殴啥殴？刚刚是慕容登峰上场了，你这个傻蛋……”
保安警长还在指天骂地歪脖歪脸大发牢骚，我早已像旋风一般飞跑到舞台下。
我的偶像终于露脸了。
碍于社会公德，我担心自己海拔一米七八站在前排会引起身后同类的共愤。只好蹲下身子，蹭在第一排第一位企业家的旁边，身旁的这位企业家大约45岁左右，从他的嘴脸判断，他应该来自于中国大陆，他踌躇满志，西装革履，雄心勃勃，精力充沛。成就感让他信心十足春风得意。
企业家的左手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钻石腕表，向陌生人暗示他在生意场上左右逢源所向披靡；他的右手上还拴有一串沉香佛珠，又教导旁人“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他的头发乌黑光亮并滋润了厚厚的摩丝，疏得一丝不乱，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工业香精的气味，他挂在胸口的VIP金质贵宾吊牌，警告我必须不吃不喝奋斗10年才能拥有它。能够站在成功人士的身边，一起分享更成功人士的超级成功经验，并一起呼吸着沁人心肺的成功气息，让我倍感自豪。过分的激动往往会让人忘乎所以，我起身时不小心踫了一下企业家的胳膊，他侧脸过来瞪了我一眼，并且皱起了眉头，眼神好像在审视一只苍蝇。他身上的范思哲西装、阿玛尼领带以及炎热的天气和他暴发户的身份相得益彰。
“I'msorry！”我赔着笑脸向他展示胸前的索尼照相机、高清望远镜：“I'mfrom……亚的斯亚贝巴……埃塞俄比亚……l'm…喜玛拉雅……and……l'm记者…for…财富杂志……”。我模仿中国人讲英文又模仿外国人讲中文，并且指手划脚试图向他表明：我来自非洲，是《全球财富杂志》的驻外记者，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谅解。我忐忑不安地祈祷自己黝黑的皮肤能蒙蔽他愚蠢的判断力，并诅咒他生平从未进过学堂。
“Good！”暴发户突然对着我眉开眼笑，并竖起了拇指。
“Good！”我也向他竖起拇指。
善待“外国友人”为可爱的中国人在国际上赢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地。
慕容登峰登台的开场白是标准的English腔，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是纯正的海归，毕业于美国哈佛，只可惜我的英文水平未满四级，对于他的英文演讲似懂非懂，我学台下的企业家们，该安静时安静，该鼓掌时鼓掌，该喝彩时喝彩。
台下过度肯定的掌声常常掩盖振奋人心的经典台词，慕容登峰果然有王者风范，如此万众瞩目、噪音刺耳的罗马斗兽场，他站在舞台上，手臂只需在空中稍稍向前伸展，满坐寂然，无敢哗者。
一个人能面对多少观众，就代表他能有多大成就。
好不容易等到慕容先生调转“中文频道”，他说：“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每一个传说，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每一个强者的背后都会有辛酸泪水和艰难挫折，我之所以活得洒脱，是因为我把一切都已经看破。但是，我始终认为，作为一个商人，你首先必须要懂得欣赏艺术。商人做生意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必须要赚钱，企业家如果经营不赚钱的企业，其实是在犯罪……”。剎那间，吓得台下许多企业家面如土色、惶恐不安，原来一无所有的代名词是无功无过。
慕容登峰是个极富创意而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当演讲浪潮达到沸点的时候，他突然急流勇退并峰回路转，还别出心裁地安排一位满脑肥肠的中年男人搬上舞台一副画架，顺便还准备了油画布、油画颜料和画笔，中年男子刚上舞台就首先自我介绍，他说他叫皇甫一漂，是大清王朝政治家“皇甫国藩”的第16代传人，皇甫一漂现在的身份是“中国当代杰出艺术家”，他的油画作品曾经在国际艺术市场打破齐白石老前辈亿万级的拍卖天价。
一说到皇甫国藩，这位向来沉默寡言习惯黑头黑脸名震江湖的艺术大师，突然眉飞舞色、口若悬河、涶沫横飞。
他说：“晚清中兴名臣皇甫国藩先生，也就是我的老祖宗，他是中国历史第一完人，就连当今鼎鼎有名的“成功学”大师陈安安、翟三秒，都尊奉他为国学大师，并向那些孤陋寡闻的企业家们推广“皇甫氏成功学”，引导他们如何在经济危机中突围，如何把猪摆在风口上并让它一飞冲天……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试想一个此生从未经营过企业工厂而完全靠嘴巴纸上谈兵的忽悠团队，我们还能指望“兽医”为贫病交加的人类开出良方吗？他们还吹嘘我的老祖宗能在三步之内识人，意思是说不管何方神圣只要在“皇甫半仙”面前走三步，便知那厮或杀猪或宰狗。别听这帮蠢货胡扯，我祖宗是何等人物，犯得着去为几个村野匹夫算命讨二两银子吗？……”
舞台下的掌声把一只刚溜出洞门正准备觅食的老鼠吓得魂飞魄散、寸步难移，一位年轻的保安警员眼明腿快，箭步向前，一招“佛山无影脚”就让它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打鼠英雄”洋洋自得地嘿嘿笑。
皇甫一漂还想滔滔不绝继续为他的老祖宗载歌颂德，慕容登峰黑着脸靠近他，嘴巴凑近他耳边毫不客气地低声劝告：“废话少说。”
皇甫一漂面露尴尬立刻扭转话题：“好！咱们现在言归正传，接下来见证辉煌的重要时刻到了，我和慕容先生将联袂打造一幅世纪巨作，准确地说是慕容大哥亲自操刀，我在旁边挤“牙膏”……”
慕容登峰在皇甫大师的悉心指导下，手执画笔、挥洒自如，历时44分4秒，终于在一张直径79.6cm的圆形画布上完成旷世杰作，并题名《原野》，这幅油画作品从创作风格上分类，它属于抽象艺术，如果让小孩子看了会认为是一块手工粗劣的“棒棒糖”，大人们看了会觉得它更像是被野兽毁坏的“猪栏”，可是画面上见不到猪，猪或许被狼吃了，画面上也见不到狼，狼吃饱后溜了……
没错，艺术就是给人类更多的想象。
抽象艺术品摆在众目睽睽之上，企业家的眼光比普通人更加雪亮，无数的掌声证明它实至名归。
紧接着的艺术品竞拍现场，堪比古罗马奴隶交易集市，“棒棒糖”由50万起拍，拍卖会上手拿槌子的矮个子经纪人，他三粗五短、脸色通红，像是刚刚喝完了一瓶俄罗斯伏特加并渗入了伟哥，台下不停刷新的天文数字如长江后浪推前浪。
“3800万第一次，
3800万第二次，
3800万第三次”
“啪”一槌定音。
“这幅千古名作已经被香港阿诗玛集团董事局主席吴广德太平绅士以3800万港元竞得，全体起立，以表庆贺！”矮个子经纪人最终庄严地宣布了拍卖结果。
企业家们集体起立的时候，我却腿脚无力地跌坐在铺满红地毯的人行过道上。
“我科班出身，深耕画坛10年，原创作品500多幅，却如路边枯草，无人赏识……”我黯然神伤，喃喃自语。
我必须要向慕容先生讨一个答案。
慈善拍卖会谢幕的时候，引起了朝圣者的骚乱，众人把刚走下神坛的慕容登峰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久经沙场的保镖也束手无策。最后不得不调动了防暴警察，我也加入了追星洪流，不过我并不是指望慕容登峰在我的T恤衫上亲笔留名。
我只需一个答案。
一个简单的答案。
场面最终失去了控制，展现了古罗马战场锣鼓震天、尘烟滚滚、人仰马翻的壮烈场景，人们在撕裂的嗓音中奔跑、嚎叫，我被夹在湍急的洪流中厄运难逃。首先被人墙推倒，接着有千军万马在我身上辗压。
今天，我终将要为自己的居心叵测付出代价。
生命的最后一息，我的耳边响起了尼克威尔先生的名言：“一切皆尘土……”。
当死神即将为时代殉葬者拉上黑幕的一瞬间，“上帝之手”拉了我一把，我终于站了起来，这只手纤细有力而且温暖无比，让人难以置信，面前的这位恩人，并不是马拉多纳，而是令世界恐惧的“外星人”慕容登峰，他身材矮小，相貌怪异，并非人们传说中的英俊潇洒，他的样子更让我坚信繁荣昌盛的文明世界的尽头，依然还存在着饥饿和巫童。我以前总是纠结那些貌比潘安的俊男帅哥为什么一辈子只能困在星级酒店的大门口帮客人拉行李箱？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因为貌不惊人，才能一鸣惊人。
慕容登峰对艺术的疯狂爱好，拉近了我与他未曾谋面的距离。
“小伙子，你赴汤蹈火难道只为了一睹芳容吗？”慕容登峰笑咪咪幽默地问道。
“不…不…不，慕容先生，我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答案。”
“不要让胆怯阻碍你前进的脚步，大胆问吧！”
“您…您…年方五十……未尝识画具……随意涂鸦一幅，却卖出了4200万……为何？”
慕容登峰向前一步，目光炯炯有神，他表情严肃地把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并把嘴巴凑近我耳边语音轻柔：“生活就是画布，人人都是画家！”
……
人潮褪去，喧嚣如落地的尘埃。
偌大的斗兽场只剩下我孑然一身，像一只生锈的铁罐被人丢弃在荒凉的旷野。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斗兽场的大门，我坐在热烘烘的马路边，看见500米外的帝国大厦华灯初上，楼顶上的罗马大摆钟指针正停留在七点三十分，沉闷而悲伤的钟声由远而近，钟声告诉我，对于任何人，这一刻或许是起点也或许是终点。
漆黑的夜空笼罩着漆黑的街道，承载着我的黑梦向远方延绵，无边无际。
尖顶形的塔楼上传来了忧伤的歌谣：
“有一天，我去世了，
恨我的人，翩翩起舞，
爱我的人，眼泪如露……
恨我的人，看着我的坟墓，一脸笑意，
爱我的人，不敢回头看那么一眼……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彻底变成了虚无……”。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
我又回到了我原来的出发点：南望城银河区猎狗村45弄4巷4号阴暗潮湿2046出租房。
我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画架、画框砸个稀巴烂，然后送给房东生火做饭，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抱薪送柴的同时，其实是想向房东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希望他减免半个月的房租。可是当我抱着柴火走近厨房，看见李老板正站在门口眼神毒毒能杀死20头大象。
“李老板！可否先借200蚊周转一下？”我明目张胆地向他讨借，这种勇气连我自己也觉得惊讶。
“借钱唔使还咩？”李老板歪着脖子斜视看我。
我叹着气爬上楼。
“还有啊！你的房租已经拖欠三个多月了，看你是个文艺青年，一辈子也干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来，否则我早把你赶到大街上了……”
我正想关上房门，李老板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的房门口。
“靓仔！我必须给你一些忠告，听说我女儿丽珍想让你为她画一幅写真，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不用多讲了，读书人都有自知之明，希望从明天开始，不要再听到类似这样的风言风语……”。
楼梯间响起李老板下楼厚重的脚步声，我躺在床板上沉重地望着霉黑的天花板。我必须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自由地飞翔。
“咚、咚、咚……”不知何人来我寒舍造访，其实门并没有上锁，我懒得为谁效劳。
门开了，我吓得立马蹦起身，并且脸色刷白。走进门的并非索命的“牛鬼蛇神”，而是房东的女儿丽珍小姐。
我急忙冲向前，试图将她拒之门外，可惜迟了，她己经端坐在我的写字台前，她的臂弯里还挟了几本书。我预感大事不妙，假如被她父亲发现，他非得扒了我的皮。
“丽珍小姐，你想陷我于不义吗？要是被你父亲……”
“不必大惊小怪，我老豆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穷凶极恶。我有次偷听到他和我老妈的谈话，他说你有文化有理想，不为五斗米折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能找到像你这样另类的物种，实在难能可贵……”
我只想坦白地告诉她，我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崇高，偶尔我也会心存邪念。当米缸见底时，我也曾经幻想李老板脖子上的黄金链条掉一小块下来让我捡到，好拿去换取柴米油盐。而且为了逃避房租，我平时一听到李老板的脚步声就绕道而行。可是，此时此刻，我的嘴唇像刚刚点了502胶水，心情一紧张我就会手脚哆嗦并且语无伦次。
说句心里话，我对丽珍小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她也算不上漂亮也算不上不漂亮，她遗传了她父亲结实的身材，高颧骨，扁鼻梁，嘴唇厚实，她爱穿颜色艳丽的巴厘島风情大摆长裙，走在马路上就像南方到处可见的芭蕉叶，每天里摆来摆去却不一定引起路人的关注。
她待人和善，毎次见到租客总是笑呵呵的，她总是这样无忧无虑得像个小孩，美国换了多少届总统好像都与她无关。
她有一次上楼登记租客资料，看见我独自坐在工作室里涂鸦，就走进来打趣地说：“艺术家大哥，有空也帮我画一幅吧！把《蒙娜丽莎》的头像换成我的头像，然后改名叫《蒙娜丽珍》……”
我严肃地告诉她：“这样不妥，有违艺术家的操守。”
“开个玩笑而已，看你紧张的样子……”丽珍小姐格格地笑个不停。
根据爱八卦的邻居透露，李老板曾经开办过制衣厂，最高峰时工人达到2000多人，经营了十几年，最终因为利润微薄而易手他人，如今他手上拥有十几幢厂房出租，还有大大小小的出租屋七八幢。不过，怎么看李老板也不像个土豪，一年四季只见他穿一双磨簿了后跟的拖鞋，每天里拖拖沓沓地走来走去，忙忙碌碌，他嘴里天天叼着5元一包的红双喜，他的耐克T恤衫和我的一样，都是从菜市场花15元买来的地摊货。
“我说艺术家大哥，你天天呆在屋子里闭门造车，还真能耐得住寂寞。你看你，满屋子的油画颜料满屋子的书，什么《厚黑学》、《企鹅东南飞》、《猪在风口上》、《人人都能成功》……你真的认为这些书有用吗？跟市场上那些互相抄袭的养生书籍差不多。其实那些所谓的“IT精英”有什么值得崇拜的呢？西方人创立了谷歌，东方才有百度；西方人创立了优步，东方才有滴滴；西方人创立了亚马逊，东方才有淘宝；西方人创立了脸书，东方才有微信；西方人创立了格鲁坡，东方才有美团……他们只不过是复制了别人的成功模式……”。
我惊讶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面前这位李丽珍小姐，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她了解的真实世界比我的所闻所见还要真实丰富。我突然发觉她的身材婀娜多了，嘴唇的线条看上去也比西施还要优美。南方人天生敏锐的洞察力为她的平凡增添了无穷魅力。
“听见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丽珍小姐的手机彩铃响了很久，她老妈正催她下楼吃饭。
临走的时候，她在我桌面上搁下几本书：《告诉你一个秘密》、《燃烧的原野》、《一个幽灵在东方徘徊》……
夜色笼罩着一幢幢孤独的城中村，我推开窗户，看见远处的霓虹灯在不停地闪烁，夜幕下的水立方在天际里若隐若现，我一直仇视的城市，原来如此迷人。
隔壁响起陈楚生的歌：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第二天醒来，天空下起了飘泼大雨，我走上街的时候，雨突然停了，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雨中弥漫着一种欢快的气息，被雨水滋润过的小草多么憧憬明媚的阳光。
谁能阻挡一颗尚未泯灭的星星之火。
日子再难，生活还要继续。
我开始重操旧业，重新购置了新画架、新画布、新画笔、新颜料……
我在南望城北区林荫大道十字路口的转角处，摆起了露天画廊，为了投石问路，我准备了多种风格的油画作品：文艺复兴风格、巴洛克风格、洛可可风格、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立体主义、野兽主义、象征主义、抽象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摆了长长100米，蔚为壮观。
围观者络绎不绝讨价还价，我正想把五张百元大钞塞进口袋，人群突然四处逃散，我误以为泥石流倾城而下，赶紧拣一幅巴洛克风格名贵作品夺命狂奔，两个戴大盖帽的同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摁倒在地，原来是保安大哥在执行公务。秀才遇到兵，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十几个兄弟把战利品装满5辆长城皮卡。
我面带微笑目送满载艺术品的皮卡车消失在茫茫人海，保安先生之所以脾气火爆，应该是缺少艺术的熏陶，也许他们家的大厅正好缺少一幅画作，即使他们缺少鉴赏能力，可是他们的家人以及后代子孙必然会耳闻目染，我依然坚信昙昙众生因深受艺术的熏陶而会变得更加优雅。
保安先生的辛勤劳作像季候风一样呼啸而过，艺术作品如蒲公英一样散落在海角天涯，待到明年春暖花开，艺术之花将遍及荒野。
艺术家的使命开始初见成效。
第二天，旧戏重演！
第三天，风平浪静！
第四天，天高云淡！
第五天，阴云密布！
第六天，闪电雷鸣！
第七天，狂风暴雨！
第八天，六月飞霜！
第九天，鸡飞狗跳！
第十天，无米下锅！
第…天，心灰意冷！
……
第五十九天，再见艳阳天。
我接到了创业以来第一笔生意，
一位秃顶的中年男子驾一辆黑色的奔驰S600，缓缓驶入露天画廊，土豪先生跨出车门的一瞬间，他脚上的芭宝莉皮鞋油光锃亮，他以头顶的生长密度告诉人们：即使聪明绝顶依然要靠后天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
“艺术家小哥，认识你深感荣幸，我前些日子到一位朋友家作客，偶然发现你的画作，非常惊喜，我也非常喜爱艺术”土豪先生一边滔滔不绝一边递给我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方寸之间印满了十几个名号响亮的头衔和公司：央视传媒最具影响力经济人物、中华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华夏十大慈善家、东方之珠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棚户区改造置业有限公司……右下角还标有香港上市公司的股票代号：006688，他是该上市公司的董事长。
“土豪先生，非常感谢您的赏识，准确地说，我只是个美术爱好者，还不能称之为艺术家，既然您喜欢，我很乐意为您效劳，您慢慢挑选吧！”
土豪先生诚意十足地走完100米艺术长廊，又踱了回来，表情却有些忧郁。
“您……您没有看中其中一幅吗？”我心怀内疚地问他。
“哦！这些作品画得确实不错，我也很喜欢，只是....我没找到我想要的画面内容……”土豪先生若有所失地回答。
“您的意思是想......找点传统风格以外的……比如写实与抽象相结合的另类作品……”
“哦！不！不！我其实需要……一幅能让人热血沸腾的的画作……”
“哦！明白！明白！”
我说话的时候顺便打开了手提电脑，土豪先生如果看了，肯定会心猿意马。那些高雅的人体艺术作品，只能珍藏在电脑里。
土豪先生对着显示屏观摩了许久，最后选中了一幅安格尔的写实作品《斜躺的女人》，画框制作规格是：4米x1米。
土豪先生开始支付订金，他从口袋里掏出iPhone18，开始扫描我的收款二维码。
“嘀！”声音清脆得毫无杂念。
我马上打开微信钱包。
“啪！”我的摩托罗拉突然掉落在水泥地板上。
“5万！……”我张大了嘴，下巴差点要掉落下来。
“太少了是吗？那就再加5万……”
土豪先生正想再次扫描收款二维码，我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手。
“不…不…不…您误会了，制作成本只需三千，无功不受禄……”
“艺术家小哥，就当是我支持你的首次创业吧！”
还没等我回过神，土豪先生已经返回座驾，茶色玻璃窗徐徐升起，S600迅速消失在繁华的创业路尽头。
第九天，油画作品准时出货。
成功交易后的第十五天，S600再次出现在露天画廊，忠实的“粉丝”再次光临，证明艺术品的回馈是继续下单。
我心情激动地迎接土豪先生的再次到来，可是这次“粉丝”并没有下车，车窗玻璃徐徐降落的时候，土豪先生在向我招手，他示意我坐上S600。
历史传闻社会上许多不法分子骗人上车后拉去麻醉强迫割下器官换取金钱，令人闻风丧胆，可是面前这位出手阔绰的上市公司老总，他犯得着去干那些龌龊的勾当吗？
我毫不犹豫地钻进S600，第一体验真皮座椅的舒适奢华，却闻到一股咸鱼干的味道，与电视广告里描述的广告词“移动皇宫，古龙飘香”相差甚远。
土豪先生从车载冰箱里掏出两罐可口可乐，顺便递给我一支。
“艺术家小哥，你的绘画技艺精妙绝伦、巧夺天工，我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作客，他们都一致认为你的临摹作品是“童安格”的原作……”
“不是童安格，是安格尔！”我马上帮土豪先生纠正。
“哦！不好意思！我的记性不太好。”
“土豪先生，我很乐意继续为您效劳。”我迫不急待他的二次订单。
“其实我这次过来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可是这事不太好意思开口……”
“只要力所能及，让顾客满意，责无旁贷。”我爽快地答应土豪先生的请求。
“这事儿可能会让小哥你难堪，可是情非所愿，希望不会给你带来伤害。”
“不会的，土豪先生，您言重了。”
“你画的那幅童安格……噢！抱歉，应该是安格尔的油画作品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只可惜画面里的主人公是个“鬼妹”，你知道吗？我们的血管里都翻滚着东方人的基因，“鬼妹”确实难以让人产生灵感，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的意思是想让你把画面里女主人公的头像换成范小姐……”
“范小姐？”我大惊失色：“她可是当红国际影星……况且移花接木向来都是外科医生治病救人的勾当，让一个美术爱好者亲自操刀，有失职业道德……”。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的确有些棘手，我困在“移动皇宫”里坐卧不安。
“艺术家小哥，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支付多一倍的酬金……”
土豪先生还没有把话说完，我就神色凝重地走下车。
我的油画导师曾经是国立美术学院的教授，他一辈子也未曾卖出过一幅原创作品，他常常告诫我：“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君子不取嗟来之食”，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导师已经不在身边，他三年前就去世了，他走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学会他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我依然是那么浮躁。
“假如物质能给艺术带来更多的灵感和光芒，你为何不尝试换个角度来重审你的初衷呢？……”土豪先生依然纠缠不休。
想想如今自己尚欠房东三个多月的租金；我父亲年方68，尚在老家种田；我母亲的脸上刻满了华夏五千年的沧桑……
S600的车窗内飘出了杜比环绕音响的鸣奏曲：
“我的心太乱
要一些空白
你若是明白
让我暂时的离开
我的心太乱
要一些空白
老天在不在
忘了为我来安排……”
S600重新打开了引擎，我拦住了“移动皇宫”，土豪先生的愿望得以实现。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昼夜难眠，只好坐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我要写一封忏悔书给我的导师，自从他去逝之后，我就在网上为他立了一个墓碑，我写下洋洋三千多字，饱含泪水羞愧无比地向他请罪，我违背了他“志士不饮盗泉之水”的谆谆教诲，也违背了孔子先生“君子固穷”的高尚情操……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哭泣的枕巾是否能原谅曾经贪婪的灵魂？
早上醒来，新的一天给心怀梦想的人们带来旭日阳刚的气息，更需要一点优雅的音乐来陪衬，我正想打开音乐盒，突然发现手提电脑昨晚被烧坏了，我料想导师的确没有宽恕他的学生。
我心情沉重地走下楼，正好遇见李老板，这一次我没有绕道而行，我交了三个月的租金给他。
“我早就说过嘛！读书人都有自知之明，哈哈哈！果然不出所料……”李老板一边数钞票一边夸耀自己慧眼识英雄，末了还要邀请我去他家里喝啤酒，我百般推辞千感万谢。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必须要出去逛逛，顺便找找新的活路，我己经放弃经营露天画廊。
中午时分，南望城的太阳恶毒地烤晒着地面上的一切生灵。
我绕过民主路，终于在五一路停留，为了不让钱包负担过重，也为了安慰一下曾经被岁月摧残过的肚子，我选中了一家装修普通的小饭馆。
被我选中的这家叫“光荣风味羊扒店”，门顶上的招牌在阳光爆晒下并不荣光，字体已经严重脱皮掉色，店门口有一位老太太正坐在水泥地板上劈木柴，进店后我才发现店里生意惨淡，偌大的餐厅见不到一个顾客。
我汗流夹背地坐在摇头壁扇下的方桌旁东张西望，身材窈窕的女服务员若无其事地给我斟茶倒水，趁我未临阵脱逃之前，她赶紧帮我写菜单。
“老板！您好！请问吃点什么？”
“随便，来一份黑椒羊扒、一盘蒜蓉空心菜、一支“长城永不倒”干红，OK！可以了。”
“好，请您稍候。”
女服务员撕下第二联点菜清单搁在桌面上，莞尔一笑，然后转身脚步轻盈地走向厨房。
我不停地往纸巾盒里抽纸片，额头上急剧渗出的汗珠让我手忙脚乱，我有点后悔选中这家“蒸笼饭店”，可是后悔已经迟了，菜都点好，我总不能溜之大吉吧！
“老板！实在抱歉，这几天空调坏了，师傅还没来得及检修……”身材高大、体形雍肿的店主人走过来向我表示歉意，他上身穿一件白衬挂，肩膀上搭有一条灰白色汗巾，汗巾好像是刚刚从水桶里捞出来，正在“嘀嘀嗒嗒”地往下淌水，他的啤酒肚像个腌酸菜的大坛缸，软绵绵的肚皮垂坠下来，遮挡了量身订造的大尺码牛皮腰带，他满脸横肉却表情祥和，说话细声细气，好像担心语气过重会惊吓墙缝里的蟑螂。
“不碍事，不碍事，心静自然凉。”对于店主人的内疚自责，我不停地擦汗水仍然对自然环境轻描淡写。
“老板！您在哪发财呀？”女服务员坐在离我两米外的小板凳上问我，顺便在挑拣篮子里的空心菜，我才注意到身旁的这位女服务员，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哑黑色紧身健美裤把她的腿衬托得修长优美，上身过于宽松的粉色T恤衫也无法遮掩她的苗条身材，油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后颈脖上，宛若桃花的瓜子脸，鼻子和嘴巴小巧而匀称，未曾修饰的眉毛下闪烁着一双顾盼有神的大眼睛。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我原本想学外面的“高富帅”一看见美女就向她献花，并向她表明我的玛莎拉蒂正停放在附近的凯旋广场，如果不介意，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星巴克喝杯咖啡，接着逛逛摩登城，然后进AMX看一场《铁道游击队》。
可惜，农民的儿子还没有学会撒谎，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不好意思，美女，我不是老板，我原先只短暂从事过设计工作，平时喜欢随意涂鸦，画点油画作品赚点生活费，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卖出过一幅属于自己的原创作品，如今仍处于失业状态……”。正在旁边收拾碗筷的饭店老板突然停止手中的活儿，我猜想他肯定在担心今天接待了一位爱吃霸王餐的穷光蛋。
“不过，吃饭钱还是有的，最近我刚刚做完一笔小买卖……”我故意把嗓门提高一截，店主人开始飞快地擦桌子，又身手敏捷地扛起装满餐具残羹的塑料盆，并迅速走向厨房。
“能在困境中发现自身的价值并追逐自己的梦想，生活才会有滋有味。”美女服务员一边挑拣菜叶一边跟我搭讪。
闷热的空间突然变得清新凉快。
“靓女！请问你是哪所高校毕业？”
“我？……嘉里顿（家里蹲）大学。”美女看着我并仰起脖子呵呵地笑。
“哈！哈！哈！”我嘴里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趁我笑得前仰后翻，美女已经端上来一份黑椒羊扒，还为我斟满一杯“长城永不倒”干红，紧接着，戴白色长帽的青年厨师又端过来一碟蒜蓉炒空心菜。
“靓仔，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初中都没念完，不过我的英语已经通过了八级统考，这都是我老爸的功劳。”美女坐回小板凳，一边说一边指向腆着啤酒肚的店老板，胖子老板心花怒放地对着我们笑不拢嘴，眼睛咪成两条小缝，拥有这么一个机灵乖巧的漂亮女儿，他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父亲。
“毎个人都有艰难的过去，我出生才八个月，我妈就走了，是奶奶把我带大……”美女一边说一边示意我看向店门外正在劈柴的老太太：“我老爸原先毕业于东方财经大学，曾经是学生会主席，我妈和他是同班同学，也是校园里出尽风头的校花，多么让人羡慕的才子佳人啊！他们毕业后一起来到南方闯荡世界，同时进了一家大型外资企业，结婚半年后，我老爸已经荣升为副厂长，可是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一场厄运破碎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工厂有一天发生了火灾，我爸爸在火海中救出了几个同事，又转身冲进火海救人，荒乱间跌倒在地，右眼扎进了一支钢针，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右眼球被迫摘除了，虽然保住了左眼，可是视力不断下降，最终被企业劝退了……”美女说着说着双眼有些泛红。
我切下一小块羊扒送进嘴里，厨师的手艺值得点赞，杯见底的时候，美女服务员又起身过来帮我斟满，表情幽怨。
“长城永不倒”发挥了作用，我的脸开始发烫，其实我一直不胜酒力，只是今天想别开生面地体会一下南望城的夏日时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又连续干了三杯。
“靓仔，少喝点，酒虽好，可是伤身体。”
“没事！没事！你可否也来喝一杯？”
“不了，谢谢！我不会喝酒，您慢慢喝吧！”美女说完，转身走出门外，帮老奶奶收拾柴火。
小饭馆恢复了平静，只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壁扇还在摇头晃脑周而复始地打圈圈，一切徒劳，我的T恤衫已经湿透。
我再次举起酒杯，恍惚间看见店主人喘着大气从门外跑进店里来，他右手紧握一把屠刀，左手拎着一头已经去毛的山羊，山羊似乎还有气息，不停地蹬后腿。店主人手脚麻利地把它勾吊在墙壁上，戴高帽的青年伙计搬来一只红色大塑料盆。
“我们在为晩宴作准备，城管不准在店门口现场宰杀，希望不会影响您品尝美酒佳肴……”店主人看见我皱起了眉头，不得不强作笑颜深表歉意。
美女把小捆小捆的木柴不停往厨房里输送，“高帽”参与了搬运工作，老奶奶坐在店门口不停地摇扇子，我面前的羊扒还剩三分之二，勾吊在墙上的山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后腿还在不停地抽搐……
杀戮在所难免。
“长城永不倒”干红烧红了我的脸膛却没有给我壮胆，我的脊背开始冒冷汗，我担心“屠夫”心神错乱的时候，也错把我当成沉默的羔羊。
美女服务员从我身边飘来飘去梨涡浅笑，对杀戮置若罔闻。我想起了《聊斋》故事里的女鬼，在没有张开血盆大口之前，她们个个都是凄怨可怜、楚楚动人。
人们常常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
我不得不收回刚才对美女的赞美词。
眼前的这位已为人父的店老板，他应该不会拒绝一个孩子善良的请求吧？
“老板！您可否……”
“一切很快结束……”店老板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掩盖了我微弱的请求，他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看我忧伤的眼神。
屠刃疾如风，一道寒光闪电般划破天际，刹那间，血腥迸射，如漆黑的夜空炸开了烟花，山羊的五脏六腑“哗啦啦”瞬间全部掉落到塑料盆里……
热烘烘的血腥味迅速占据闷热狭窄的空间，我突然头痛欲裂，接着天旋地转，眼前是一片血的海洋，它漫过了我的膝盖，再从胸口迅速爬上颈脖，窒息的恐惧汹涌而来。
我立刻夺路而逃。
可是我找不到来时的路，听说有亮光的地方就是逃生口，我打开那扇发黑破旧的木门向外逃窜，一堵霉黑潮湿的土墙挡住我的去路，墙内站着一位戴白色高帽的厨师，他舀一勺鲜红的生羊血吞进喉咙：“味道好极了……”他对着我例嘴狂笑，露出血淋淋阴森森的长牙，让人毛骨悚然。我想翻越这堵墙，可是墙顶已被水泥封死，我只好往回跑，回到大厅，面前的台台凳凳像一座座崇山峻岭，我必须跨越它们才能远离鲜血。
“屠夫”的手臂在空中狂舞，他咆哮着从后面扑上来，我随时会成为他屠刀下的羔羊，老奶奶手中的摇扇为“迷途的羔羊”指引了方向，我终于逃到了店门口，我飞快地跨出门槛，背后突然响起老奶奶慈爱的告别语：“欢迎下次光临！”出于礼貌，我回转身想握一握老奶奶干痩无助的手，却发现她满头的银发突然全部竖立起来，她张嘴狞笑，一望无牙，像《倩女幽魂》里的菩提树妖。
我必须夺命狂奔为荀延残喘赢取时间，“屠夫”的呼喊由远而近，杀戮结果迫在眉睫，我跑到大街上疯狂逃窜，身体突然失去重心，脚底好像踩到了一块滑溜溜的东西，我不得不指责那些缺少社会公德而乱扔垃圾的公民，可惜此时此刻，抱怨微不足道，就在我倒地的一瞬间，“屠夫”的左手已经摁住我的脖子，他的右手举起了锋利的屠刀。
“咔嚓……”
我甚至还来不及回忆某位姑娘迷人的笑脸。
锋刃像流星般划破夜空，留下凄美的弧线。
一切终于结束。
钻心的疼痛让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抚摸伤口，指尖触碰到额头上黏糊糊带有腥味的东西。
疼痛，证明生命未曾结束。
我睁开眼睛，蓝天上飘过一朵朵白云，额头上渗出的鲜血把我的指尖染成了红色的蜡烛。
“老板！你还没有埋单……”是店主人的声音。
我疲惫地坐起身，面前的屠夫，他手里并没有屠刀，而是一张点菜清单。
“实在抱歉！我只是害怕鲜血……”我为绝地逃亡辨解。
“小伙子！不要逃避杀戮，非洲大草原上只要有生物的存在，杀戮永无休止……”
“弱肉强食让我不知所措……”我瘫坐在地面上无助地望着屠夫。
“小伙子！不必去抱怨，历史的车轮不停向前，难免会碾压无数的梦想。正如我们站在海边，只会看见时刻变幻的海浪，却忽略了风向，浪是因为风而起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被时代的大浪潮牵动的一个小浪而已，尽管小浪有一天也会变成大浪，如同大浪也总有一天会变成无数的水滴。”
近距离的对视，让我看清楚面前这张复杂而慈爱的脸，他的左眼球灰黄而饱含辛酸，右眼框内并没有眼球，只剩下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平凡而善良的人，他凭自己的双手养活着家人，并且默默创造未来。
我紧紧握住他沉重而粗糙的双手，这是一双勤劳的手，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缘分让两颗陌生的心紧紧相连，冰消云散。
我跟在店主人的后脚跟返回光荣风味羊扒店，像老师逮住了淘气的学生，女儿看见父亲“守猎”凯旋归来，她激动得张开双臂要给“猎物”一个热情的拥抱，可是看见我表情严肃，她马上收起了自己的狂热，并规规矩矩地站回老奶奶的身旁。
“靓仔！一共是一百陆拾柒元伍角，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凑个整数，刚好168元，一路发！”
我把手伸进裤袋，糟了！口袋里空无一物，我的LV银包不翼而飞，估计是刚才夺命狂奔的时候丢失了。
“不好意思，老板！我的钱包不见了……”我把裤袋口向外翻，一脸无奈。
“没事，微信支付也可以的。”店老板从容淡定地站在收银台里边。
“哦！对了，我的微信钱包里还剩有两佰多块。”我突然想起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把手插进后裤袋，依旧空无一物，失望再一次将我推进万丈深渊。
“我的手机也不见了，我……我……”我六神无主，额头上迅速渗出了汗珠。
我看见店主人收起了笑容。
“老板！我并不是故意来享受霸王餐的……我……我只是……”我脚底也开始冒汗，此刻纵使我身上有一千张嘴也难以自圆其说。
“也许掉在某个角落了吧！我试试拔打你的手机号……”美女掏出了自已的手机。
“如果有一天
我老而无依
请把我留在
在这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
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
在这春天里！……”
手机彩铃由远而近正从某处飘逸而出。
我顺着铃声寻到了厨房，彩灯闪烁的摩托罗拉原来正好躺在煤气罐旁。
“谢天谢地！”我棒起“救星”跑回收银台前。
摄像头开始对准收款二维码。
“啲”终于支付成功。
“好！168（一路发），大家都发。”店主人终于笑逐颜开，他再次紧紧握住我的手，并依依不舍地将我送出店门口，临别时还情真意切地说：“靓仔，欢迎你下次光临，到时我们免费请客，当然，这主要是我女儿的意思。”
店主人说完，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宝贝女儿，女儿站在老奶奶身边摁住嘴偷笑，并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本来想坦白地告诉他们，我已经名主有花。
可是，过分坦诚可能会让他们一家人都失望。
佛主也曾经告诉过我们：“给别人希望，也等于给自己希望。”
“谢谢老板！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向店主人点头哈腰，再一次握一握他的手，然后从容地走出光荣风味羊扒店。
夏日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刚才埋单时候，我已经顺便将南望城的夏天一起埋葬。
南望城的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炎炎烈日无法阻挡心怀梦想的普罗众生，翩翩落叶在热风中飞舞，在行人的肩膀上短暂停留，又轻轻飘落在灰白色的水泥地板上。
落叶告诉我，秋天即将来临，夏天再美，也无法将我们带往从前。
2016，这个难忘的夏天，终将在更迭交替的季节里，把我们彻底遗忘。
我们的梦想散落在海角天涯，像无数的玻璃碎片，任凭无数的脚步无情碾压，风雨过后，依然在太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