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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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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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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暑过后

开头

太阳光分割出了山的明暗,山们更显出横亘的气势。这里在南北分界线上,又是祥瑞的山区,喜鹊比麻雀还多,时不时就有中华锦鸡金灿灿地飞过。

往年,这里夏天的平均温度在摄氏二十三度,秋天更为凉爽。2022年,全国暴热,大城市的最高气温被频频刷新。这山里也是热一些了,有时还要出一点点子毛毛汗,可汗不粘身,一阵山风来就收汗了。可是,入秋后更热,还几乎无雨水。

雨水错位后,又满怀歉意地在秋末冬初来回补。这一周都是连绵的雨,今儿下午也才见天光。山,背光就黑,黑得如同夜晚,但另一边又是灿烂的。

阴黑使山峰高耸了起来,更高处的蓝天上是絮状的白云,不大一会儿,絮状的白云又浓厚和乌黑起来。天空混沌了,太阳奋力地地突破着乌云,穿出云层后已是黄昏。黄昏在这里又有双重意义,是天的黄昏,也是人的黄昏。

这里就是为黄昏人打造的消暑的康养基地,进入基地的大道金碧辉煌。

一 黄精棍儿

夜深了,一条黄狗从急转弯的上头下来,习惯性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水厂大门。这个时候,再晚收工的工地都早下班了,没有大型洒水车来高笼头下接水了。要是有大型洒水车,黄狗得避着洒水车和洒水车铺天盖地浇来的冲洗路面的水。

这边有防护墙,墙体涂着黄黑色斑马线,不太高,黄狗是可以跳跃过去的,又没必要。黄狗对这条路熟悉得可以闭着眼走,不过是多走几十步,为急转弯修建的防护墙就截止了。

黄狗习惯性地嗅了一下,闻到了野菊花和松林的气息,便轻车熟路般地从路边灌木丛穿过去,下到松林后,又没有直下,稍微偏左,一会儿就出了松林,看到了巨型建筑的侧后。

黄狗要是直下,到达的就是巨型建筑后面高数丈的壁立的水泥崖,它又不是来跳崖的。

它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就来感知个究竟。夜幕降临后,这里没有寻常山区的寂寞,五星级酒店把这里的一切都烘托得发达了。今晚又不同,它嗅到了久违的气息,这些气息汇聚到了五星级酒店的副楼,直到这深夜,也才正散去。

黄狗看到了副楼的庭院式的开敞花园,最后一个走出副楼的中年人依然沉思着。这个夯实的人没有在花园的水景边停留,走过花园后,更为凝重,便面对松林点了一支烟。又一支烟,再一支烟,还要点烟,黄狗蹑蹑地甩着尾巴走了过去,看着的却是夯实的人前胸的钢笔。

黄狗不知道董事长这种人类称呼,这里的员工都叫这夯实的人董事长。黄狗似乎明白大老板的意思,山里人都叫这夯实的人大老板。黄狗敢走上前,那是它曾经为这夯实的人捡到了那只钢笔,它不知道这是一只派克钢笔,只知道这夯实的人在乎这只钢笔。

“青刚!”夯实的人叫了一声,黄狗热泪盈眶得直起身子,夯实的人摸了摸它的狗脑袋,肯定道:“对!你就是余二娃的青刚。”

黄狗把尾巴摇圆了,感动得呻吟,自从那次少年风流后,谁都不叫它青刚,都叫它黄精棍儿了。那顿打,它还记忆犹新,余二娃变了个人,心狠手辣,一边用黄精条儿暴抽,一边接连骂:“黄精棍儿出好狗!”

狗哪知道这句人类谚语,更不能计较这句人类谚语的狗用,但在余二娃骂它“狗流氓”时,它奋勇地计较了,要不是被厚皮带拴着脖子,它就要为荣誉而奔逃。

它可以是“流氓狗”,但不能是“狗流氓”。它干了少年风流事,可谓“流氓狗”了;“狗流氓”却不同,那不是骂狗的,是骂人的,是骂人品行极为不端的。

余二娃从不读《说文解字》一类的书,又哪知道这半大的狗还会咬文嚼字,只知道它的背塌了,狗几把血红了,上了母狗的背了。见自己的狗居然要反抗自己,也就连狗脑袋也一起暴抽了,这一阵打真是毫不手软,轰轰烈烈。

“狗流氓!”“狗流氓!”“狗流氓!”余二娃越打越狠,骂个不停,又觉得太枯燥了,也就换了一句骂:“流氓狗!”“流氓狗!”“流氓狗!”

黄精棍儿一下子便不再反抗,乖咪咪地摇起了尾巴。余二娃这才醒悟到“狗流氓”和“流氓狗”的不同,这一醒悟,使余二娃的情商持平了黄精棍儿的情商,人的道德优势又似乎是烟消云散了。反正是,这顿打后,青刚也就黄精棍儿了。

黄精棍儿这类狗属于狗的一种新分类,没有统一叫法,民工狗是比较恰当的称谓。在这个大建设时代,不少民工把自己的爱犬也带到了工地,有的又是工地民工的狗下的崽。有的主人还在这个工地,有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对于没有主人的民工狗,当地老人干脆叫它们野狗,野兽般避着它们。这里熊少了,野猪又多了起来,野狗也不少,野狗啥样呢,“就是民工养了又不要的那些乱窜的狗。”这里的老人会婆烦地告诉你。

二 青刚

“余二娃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他咋个就没把你带走呢?”夯实的有为人多少有些纳闷。

余二娃走了一年多了,夯实的有为人偶尔看见这余二娃的黄狗时,也是有这疑问的,只是没有今夜这种人狗对话的心绪。

“呜”“呜”“呜”黄精棍儿发出认错的嗫喏声音,也是为主人说明,是它自己走不了,不是主人的粗心大意。

夯实的有为人是不知道黄精棍儿的少年风流事的,就是余二娃,又哪知道是哪条母狗呢。这件少年风流事,也就只有佳人独自知了。一年多前的春天,正是路边的核桃树抽出紫芽芽,山坳坳里粉红的桃花,白色的李花,山坡上的紫白色的野樱桃花盛开的时候。那天中午,余二娃开大型挖掘机离开这里时,到是喊了无数声黄精棍儿的。

那事儿后,余二娃也把青刚二字叫不出口,随波逐流地叫黄精棍儿了。

黄精棍儿远远地听到主人的呼唤声,便立刻要奔到主人身边,这个时候,松花出现了。松花是只混血再混血的母狗,更像金毛一些,又有更大的躯体,为此,那事儿时,半大的黄精棍儿还吃力得很。

“不许走!”松花露出牙齿,上次,它是用屁股凑着黄精棍儿的鼻子。

若黄精棍儿是人类,在挨余二娃暴打时,它会说是被松花引诱了,也就情不自禁,犯了少年错误。“这就是你搞出来的事。”松花侧过身,摇摇稍微有些的肚子。

挖掘机的喇叭声传来,这是余二娃才能打出的声音节奏。

黄精棍儿明白,主人是怕自己走太远,听不见,也才用挖掘机的喇叭声呼唤。

接着,余二娃又是喊,最后,是余二娃的招牌话:“我喊三声!你要不过来,我就走了!”

余二娃就是这样子离开的,黄精棍儿糊里糊涂就当了狗爹,又被截住,只好留下。

“你晓不晓得?你主人护你得很,他就是为护你离开的。”夯实的有为人继续和黄狗对话,如同是天下第一闲人。

实际上,他凝重得很,在今晚,他做出了一个商人绝不该做出的决定和调度,可是,这又是他这样的人必须做出的决断。他过去烟瘾很大,有所作为后,又几乎不抽烟了。今晚,会议后,他是带了两包烟出来,要狠狠地抽个够的。

黄精棍儿不太懂,这毕竟是人话,可又感觉得到一些意思。

“喵!”夯实的有为人居然学了声猫叫。

黄精棍儿懂了,还似乎是人样地点着头,这可是破天荒地狗学人样。

猫,西伯利亚森林猫是那个事件的主角,它总是欺负黄精棍儿,这不是它的战斗精神,是它的恶脾气,也是它主人的唆使。它主人自觉是这里最牛气的,余二娃开的是挖掘机,它主人调度的却是可以高高扬起的水泥浇灌车,二者的区别就如同是炮弹和导弹一样。

黄精棍儿不怕任何狗,可无数次破脸后,只好躲着这西伯利亚森林猫了。这猫的主人是一个有身材的偏高的女子,未婚,还似乎是看上了余二娃,主动了。

“你主人的情商实在是天下第一低。”夯实的有为人点了一支烟,为余二娃的情商和家乡土话。

人的长相哪会是十全十美呢?更何况大龄女青年,至少是失去了妙龄优势。人家不过是青春痘留下了记忆,又多了几个雀斑,余二娃就用“流汤滴水”形容人家。更进一步的是,有人怂恿说,人家还是有料的,余二娃就干脆说:“老子不如抱块石头日!”

“牛都踩不烂的话,他居然说得出口。”夯实的有为人把烟头丢下,使劲地踩烂,如同踩烂了余二娃的那些牛都踩不烂的话。“你主人我是看到他长大的,要说千翻儿,还算不上千翻儿。这次,可是够千翻儿了。”夯实的有为人又回到了那个轰动事件。

这事件若是不轰动,是传不到他这个董事长的耳朵里的,虽然他对自己的家乡人更关注一些,尤其是余二娃。余二娃为给黄精棍儿出气,私自上了人家的水泥浇灌泵车的操作位置,开动了设备,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举起了喷灌长臂,一边还喊着:“高升!高升!”

西伯利亚森林猫抓伤了黄精棍儿后,又逍遥到了水泥浇灌车的后背上了。这次,余二娃是看准了的,发现西伯利亚森林猫在喷灌架上打瞌睡,便抢进水泥浇灌车的操作位。

“你要干啥子!”绿衣女子发现余二娃居然会操作喷灌折举后,已经是晚了。

这绿衣女子就是西伯利亚森林猫的主人,她是利州本地人,是公司新引进的技术能手。

“不要怕!给我争口气!”绿衣女子又硬气地对瞌睡醒来已在半空的猫说。

余二娃得意洋洋又驾轻就熟地操作着,绿衣女子也并不惊慌,没有对西伯利亚森林猫做告别飞吻。

喷灌折叠架举到一个锐角后,摆向建筑空地,再往上抬举,接着,是如弹簧刀般的打开,只是变成了分镜头般的慢动作。

西伯利亚森林猫是第一次遭遇,它狡猾地选择了最低位的喷灌头,“傻猫!”绿衣女子当然知道如此站位的后果。

随着喷灌折叠长臂的节节折伸,喷灌头到了最高处,足有十几层楼高。

余二娃对西伯利亚森林猫的打击报复到位了,便洒脱地下了操作台,任其自便。

接着的,便是绿衣女子的事了,她得把猫接下来,又得遵守操作规范。这不是为了她技术人才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输给余二娃,不然,以后者的个性,是会当场喝倒彩的。这个时候,不说是人山人海,那也是围了百十个人了。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人还有点儿可以。”余二娃在西伯利亚森林猫平安降落后,小声地说。

余二娃和绿衣女子都是干净利落那类麻利人,余二娃从操作位下来,绿衣女子上去,这个转换也就一分钟。余二娃认可的是,绿衣女子进入操作室后,并没有慌慌张张地改变喷灌高臂直立举起的姿势,是又定了一分钟,这便符合操作规程了。

若是在工作状态,高空喷灌车收工时,得保持高臂直立两分钟,这样,水泥混泥土余料便从管里落下。尽管,此刻没有混泥土运载车在下面接余料,绿衣女子依然按照操作流程操作。一个个标准动作后,就要折合高臂了,绿衣女子又让喷灌软管垂到离地面一米左右,若是在正常的收工状态,是有帮手用袋子把喷灌头封闭的,这之后,她才开始最后的折合和收拢归位。

“你主人好在有技术,又是万金油,要不是文化程度太低,我早把他提拔起来了。”夯实的有为人继续说着余二娃,闭塞的心扉里开了一个缝隙,吹进了故乡的风,“你晓不晓得,我刚起步的时候,我做建筑队长的时候,最有脸最夯实的是啥?”

夯实的有为人回到了创业初期故乡的那些峥嵘岁月,有友邻建筑队要来高价借余二娃,不借,就不借,这余二娃哪是可以借的呢,余二娃就是他建筑队的家宝。

只要是机械,余二娃一上手就会,用不了几天,就比别人做得更快,或是更漂亮。夯实的人有了第一台高空重型吊车的时候,那外国企业说是要培训好久好久,余二娃一上手,这家外国企业的洋师傅也就提前归国了。

绿衣女子是本地人,她哪知道余二娃十年前就开过水泥浇灌泵车了,还经常是不要助手,一个人就把啥子事情都干得干干净净,巴巴适适。

“你主人给我争脸的时候不少,我骂他的时候也不少。”夯实的有为人就喜欢说余二娃。

黄精棍儿不太明白,若是完全听懂了人话,它就更糊涂了。在狗的心目中,主人总是高大尚的。

“你主人灵醒起来就像是一颗螺丝钉,毛了,就是钢板,也是钢筋。”夯实的有为人把余二娃概括到位了。

过去,余二娃毛病翻了,夯实的有为人会不带脸色,乃至于和颜悦色地对余二娃说:“你是冷轧不够?还是热轧不够?”

这话不是人人都懂的,但在建筑工地上干过的人都太懂了。在建筑工地上,为了一些用途,钢板、钢筋又得一次次地冷轧和热轧,提高密度和强度,使其更硬和更有韧性。

这次,夯实的人没有对余二娃说这样的话,余二娃由此敏感到老板对自己的根本失望。他便主动提出到西双版纳新工地去锻炼,那边一切都刚开始,也是需要全能技术人才的,只是生活配套等都还没有跟上,到那边就更吃苦一些。

三 血战到底

余二娃离开一年多了,黄精棍儿早已是成年狗了。夯实的力量人如同要有力地拍一下余二娃后背一样,拍了一下黄精棍儿的后背,“哎呦!”他手下的土黄色的皮毛下是痊愈后留下的一道道撕咬痕迹,“晓得了,是去年春天的事,你们那晚的阵仗,闹得是谁都睡不了!”

黄精棍儿倔强地站直,像一条中华田园犬一样地站直,就如同那场血战后一样。“旺!”“旺!”“旺!”又转过身,朝着高处,朝着它的对手们,厉害地吠叫来了几声。

这场血战是迟早要来的,又是在余二娃离开后不久,这时候,黄精棍儿在个头上已经是成年狗了,但力量尤其是经验上又远不是成年狗。

狗不是狼,不抱团,也没有头领狗。民工狗来自于不同地方,就更是各自逍遥了。在康养基地,民工狗们是丰衣足食的,下雨了,躲进正在建设的建筑物里,这比山缝隙和山洞更不怕风吹雷达。山雨大时,那是铺天盖地的,路面很快就会变成水面和水沟,山狗们的狗棚和狗窝都是难于避雨的。民工狗的头顶上和四周则是钢筋混泥土做的无比宽大的雨披,民工们时不时还要扔给它们馒头。

余二娃离开了,可黄精棍儿就从未饿过肚皮,有人认出了它,说句“这是余二娃的黄精棍儿”,它还会得到赏赐,卤鸭脚板,卤猪脚爪,腊肉香肠都会扔给它吃。

这里的民工狗们又渐渐地有了团队意识,它们的活动范围是随着建筑工地的扩展而扩展。相对来说,山狗们是退让再退让,个别山狗不服,民工狗们就会集体把山狗驱逐。这样,山狗们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抱团了。

这里的撤迁是一家子一家子的,这一家子谈妥了,搬走了,但这家的山狗依然会认为自家的地盘还是在这里,哪怕这地盘被推土机推平了,压路机压实了,被挖掘机刨出了新的深深的建筑壕沟,这家子的狗依然会在此家园般转悠。

一条花狗就是这样的,但又尽量避着民工狗,这花狗的个头不大,没有恶气。黄精棍儿想和它交道,可只要一靠近,人家就跑掉了。

但是,民工狗和山狗又是必须同走一条路的,这是一条杂石路,眼下是康养基地建筑群外南边的边坡。这条路外上方,有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七点半,大型建筑车辆不断,水厂就在这条路面的东边,洒水车接了水后,就把掉了建筑渣滓的路面喷洒得干干净净。反正是,在狗们眼里,这条路有被车撞的性命危险,又总是在洒水,还要绕远一些,这样,狗们要往下走,几乎都是走杂石路。

下面的五星级宾馆和横排着的商业街是不允许狗们的出现的,但狗是好奇的,像黄精棍儿,它会在深夜从水厂位置的对面下到宾馆副楼的花园,然后,从五星级宾馆的后面穿过去。

好奇外,也是为了嗅一嗅宾馆大厨房外的十几个垃圾桶,有时候,垃圾桶太满,掉下来的东些里也是有美味的,就是吃不到,还是可以用鼻子享受一下。

接着,黄精棍儿就会东拐西拐,利用停在这里的后勤车辆做掩护,不快不慢地享受现代化的生活设施。之后,从宾馆的北侧快速出去,跑步上杂石路面。

它对这杂石路面太熟悉不过了,这条就几百步的路面有两个大弯,从上往下的第一个大弯处也还有一户没有搬走的人家,这家子养了一条小黑狗。

这小黑狗没有冒犯过黄精棍儿,似乎是还对黄精棍儿摇过尾巴。

这天半夜,黄精棍儿正在五星级宾馆后面逍遥,听到群狗的撕咬声后,尤其是松花的声音后,也就奋勇地跑向杂石路。十几只民工狗正从杂石路的上面边嚎叫边后退,更多的山狗在上风往下逼杀,领头的是一只边牧,混血的,小得多的。

这里没有纯血狗,也没有纯土狗了,多是混血狗,还是混杂得不成功那类。这条边牧有狼狗的凶悍,吐出血红的舌头和利牙,但个头还不如黄精棍儿。

这上面有三条路,正东面的上山路到山顶就断头了,这条路上有十来家山民,这条边牧就是其中一家的。但是,黄精棍儿加入后,没有冲上去单挑边牧,边牧的后面是一条淡黄色大狗和一条白色中狗,都是浅毛,又极其强壮。

黄精棍儿知道这两狗是一家子,下嘴特狠,它们是东南方向的上山路中的最大户人家的恶犬,山里人都怕它俩,前不久,也才咬了一个山里背东西下山的穷女孩儿。

这里有熊,有野猪,山狗们锻炼出了围猎的实战经验。若是野猪群来了,往往是一条沟的山狗都要在气势上帮忙,相邻的几家的山狗则会合力驱敌。

民工狗群只好一步步下撤,到第一个大弯处,山狗发起了冲锋,黄精棍儿为护着松花,也就被狠狠地咬了几口。民工狗不敢集中在不太宽的杂石路面了,被迫撤避到旁边的洋芋地,但又不敢远离杂石路。

黄精棍儿更是紧张,作为中华田园犬,它的活动范围很大。这洋芋地它也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毕竟是山民的土地,山民狗的领地。恰好,小黑出现了,小黑就是这大弯人家的看家狗,也不知是这会儿才从家里出来,还是从山狗群中溜出来,反正是对谁都最最友好的样子。

小黑是一条猴犬,杂交再杂交的那类,这里没有纯种犬。反正是,小黑靠向了松花,松花的肚子大得快生了,黄精棍儿也就插到了小黑和松花之间。这世界是过刀过枪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松懈,黄精棍儿得保护松花万无一失,那怕是拼上命。

小黑太想靠近松花了,又被黄精棍儿挡住,干脆就不要面子了,更何况猴犬就长得可以不要面子。黄精棍儿真不知如何处置,猴犬却在它的肚子下一个翻身,咬向了黄精棍儿的要害。原来,猴犬要做的不是掏肛,是咬卵。

四 这里没有钉子户

这天晚上,康养基地的人谁都听见了惨烈的群狗撕咬叫。

夯实的健和人更是一夜难眠,又为此做了更加深入的思虑。他是最该为这次狗的血战负责任的人,人不开发这里,这里也就风平浪静。他就是走进这里的外来力量的领头人,是土地开放商,是他的进入导致了这里的翻天覆地,狗无宁日。

他个性里极为草根,有一次在工地查看实际情况,就刚好看见那条花狗。这花狗一会儿在这里躺一下,一会儿又跑上一个小坡,在那里躺一下。他记忆力特强,记得这花狗第一次躺的地方是它家曾经的前院坝子,后来躺的地方,是它家曾经的玉米坡地。

狗们的领地意识或是比人更强,又缺乏人类的智慧和理性,民工狗和山狗的血战也就在所难免了。山民呢,这才是他最在乎的,这里就只剩下几家没搬了。绝大多数搬迁出去的人家看起来是不恨他的,至少是接受和理解的,应该还有欢天喜地的。

在这里,利州市的山村安居工程和康养基地的建设撤迁是平行进行的。就是这个村的其它几个小队,就有小半的人家接受了山村安居工程的赔付,搬出了枯寂的贫困山地。若是有康养基地撤迁的人家问前者,前者会酸酸地说:“我们哪有你们那么子好的运气!你们不晓得是哪辈子积了德,遇到个好老板,一下子就整到那么子多的钱。”

不管是哪种撤迁,年轻一辈和老一辈的态度又是不同。考虑到自己和孩子的前途,年轻一辈多是巴不得的;老一辈则是能不搬就不搬,就是一切谈妥了,赔付都完全到位了,主体房子的门窗都撤框开洞了,老人们又要在自己的老屋子里吊着一盏灯,用柴火烧饭,多坚守十天半月。

这里人家几乎都建了两三层的水泥房,又在傍边留下老瓦木结构平房。这些最后坚守的老人可以在最最简陋的条件下,不怕风吹雨打地留恋故地。换洗的也就是一身的老蓝布,要么是老蓝布上衣,要么是老蓝布裤子,就挂在老屋子边的竹竿上晾着,时不时还要用老帕子把老竹竿麻了又麻。

这最后的守候显然是留恋,又有看管已经没有啥价值的老屋子里的什么的意思,更或者是和开发商打感情牌。这种事都是面对面的个别处置,没有不可改变的。但是,从老人把细地、反反复复地、毫无意义地麻着屋外的竿竿线线看,依恋又是根本的。

为此,夯实的健和人若是要和这些老人打交道,总是打心眼儿地说:“承让!承让了!”

这就是人理,也是天理,是人家的承让,不是自己施恩。在这个康养基地前,在开发每一个楼盘时,他都是这样子一种开发商态度。他带出来的人也没有一个不被他的这种态度感染,同时也是严格约束的。

“钉子户”这三个字是谁也不敢说出的,就是“敲竹杠”一类的话也是不允许在口头和内心存在的。

他在每个新项目时,都大量吸引本地人才,又引进高端人才。这个时代,从海外归来的青年中也是人才济济的,他就提拔了一个二十七岁的利州市青年做副部长。这青年有法国、美国、瑞士的留学经历和工作经验,又刚好涉足房地产和酒店管理,人品又是一流。

他的手下美女少,帅哥多,就是酒店也是如此,他不喜欢花花哨哨的格调。帅哥多,那是他的家乡就出帅哥,利州又出大帅哥,一不小心,就又录用了一个,

他是看中了这人的,甚至于还开玩笑地对女儿说:“你要是没结婚,我都要选这小子做女婿了。”

可是,又恰好是,这个年轻有为的副部长却说出了“钉子户”三个字。

夯实的健和人一直在考虑如何处分这个副部长,这天晚上的群狗血战后,他有了决定。为此,他开了一个大会,只要不是在岗位的员工都得参加。这又是一个短会,会上,他这个土根的人却讲了一个洋盘的西方事件,是专为那会穿着的副部长讲的。

这是一个也能说明东西方各自的文化差异,或是打脸西方言论自由的真实事件。

一个顶级时尚品牌的大牌设计师用言语歧视了犹太人,地点是在一个高端的进餐场合。事件发生后,这大牌设计师辩解说,是同时进餐的犹太人先用言语暗示他是穷人,他自尊心受到了压迫,也才用言语压制过去的。顶级时尚品牌的大牌设计师是不缺钱的,可见,这犹太人不知有多富气,但以富有压制贫穷是不违法的。在公开场合,发出歧视犹太人的言论却是在大多数欧洲国家绝对违法的。

大牌设计师必须公开道歉,更面临坐牢的风险。由于这个顶级时尚品牌和其它力量都证实,这个大牌设计师总是会在酒后过分才华横溢,口无遮拦。这个大牌设计师这才免于坐牢,但从此就被时尚界封杀,销声匿迹了。

会议也可以结束了,夯实的健和人自己说了“钉子户”三个字,但是完整的表述:“这里也有我特定的绝不可违犯的我的土规矩,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钉子户。”

那个骂犹太人的才华横溢的大牌设计师被时尚界封杀多年了,至今依然在被西方世界封杀中。

这个说出“钉子户”三个字的年轻有为的副部长得到的康养基地的处分是:“予以解聘,本公司和关联公司永不再聘用。”

第五章 亮晶晶

“你一天的活动范围大得很,人耳朵听不到的你也听得到,我问你,你听见山里人骂过我吗?”夯实的健和人认真地问,黄精棍儿直起尾巴,闭上嘴巴。

它说不出人话,但听得懂一些人话。这康养基地的新员工,尤其是酒店就在这镇上招手的服务员,不一定知道董事长的名字,但这附近的山里的成年人是太熟悉这夯实的健和人的名字了,时不时就脱口而出,语调或带着期盼,或带着无惧,但没有不削和抱怨。

就是这康养基地的保安,不管是四川、重庆这边的还是陕西那边招来的,公开不敢议论这里的撤迁,私下里都说:“可以了!那是相当地可以了!还想啥?”

“喜欢这里吗?”夯实的健和人问黄精棍儿,这话里是他内心的自信和自豪,可对狗狗说,又空白得没有着落,便进一步问:“你最喜欢这里的什么?”

酒店下,是接近完工的山水公园,这公园集公园、园林、景点为一体,更是按照五星级标准设计和修建的。酒店上,就在这个月,浩大的康养医院也已经动工。

不知在狗狗心目中,酒店,公园、医院,哪是最好的。

“唔!”“唔!”黄精棍儿不但听懂了这话,还在旁边找了块大树叶,口罩般遮住大半边脸。“口罩?你说带口罩的?”夯实的健和人明白狗的思维已经急转弯了,又感激地说:“对!对!就他们,就她们。”黄精棍儿又夸张地眨巴着眼睛,夯实的健和人也懂了:“对!他们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她们年轻,他们高洁,三年来,是他们守护着我们。”

他们就是镇卫生院轮流派到这里的新冠检测医护人员,无论刮风下雨,就是下雪天,他们也冒雪到了这里。若是晴天,康养基地的人和就近的山民就排成三排,依次接受检测。有的山民的狗也跟着来了,发现这个可以浑水摸鱼机会后,黄精棍儿就会在这个时间点溜达到梦寐以求的酒店前广场。

它最喜欢看那个眼睛最大最亮的,她穿着一身的防护服,移动起来白熊样。有人发现她这排检测得特快,她就竖起大指拇,自豪地说:“你都排出经验了,我们这路就是又快又好。”

这口无遮拦的话只有青春女子才敢说出,虽然,第二次,又有人表扬她这一排速度快一倍。她似乎是受了同事的刻薄,再也不敢表白了,可眼神里依然是自豪的,更是无比亮晶晶的。

这里核酸检测完毕后,镇卫生院的面包车又要往上开,山的更高处还有一个检测点,那里有几十户人家。有一次,黄精棍儿太爱这亮晶晶了,也就粉丝般追着面包车跑。黄精棍儿跑了三公里山路,为的就是再看亮晶晶的眼睛,这次,它可是享受极了。山民们在这里住得分散,一对老夫妇一个小时后才赶到。当他们张开嘴做核酸检测的时候,黄精棍儿盯鼓眼看着的是亮晶晶闪闪的大眼睛。

渐渐地,山里人在享受政府的关怀外,也把这集中检测核酸当成了快活的聚会,一些平时不太敢说的心里话,也在排队的过程中聊开了。

黄精棍儿就听到过山里人发自心扉的对话,两个排队的山里女人是这样聊开的:

“哪像你,在这里站到起就挣钱。”

“我在宾馆库房里,莫啥事,也莫啥钱,就三千多。”

“我还以为你在工地上,四五千。你们那里也有好挣钱的,有人家五六千。”

“人家做了好久了,厨房里,配菜师。”

“人家在这里发展也好,一家人都有事做。”

“人不知足,那比上利州城里打工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又要租房子,又要这样那样的花销,剩不到啥钱”

这些话里的“人家”是变来变去的,其中一个“人家”就是指夯实的人。是夯实的人在这里发展,这里人也才在工地上挣钱,在酒店里有工作。又不比到利州打工挣得少,又没有花销,还能照顾家里,一家子在一起,该皆大欢喜。可个别人还要煽风点火,真是人不知足。

黄精棍儿没法把这些话向夯实的健和人转述,只好带山民用感恩的眼神看着夯实的健和人。

“你还想表达啥?还喜欢啥人?”夯实的健和人询问。

这次,黄精棍儿没法表达了,它想说的是一次误判事件,他嗅到了一股气息,以为是主人余二娃回来了。但人家一行人已经上了电梯,它便疯魔般地从楼梯便道追了上去,到了五楼。电梯停在五楼,这几个穿红色制服的人是利州市天然气公司的安装工,其中没有余二娃。但那气息还在,就在他们的组长身上。

这组长年龄最大,声音最亮,最有气魄,他对手下说了一句话,是压制一个属下的歪名堂想法:“人是立起的,鸡儿才甩得起来!”

人猥琐了鸡儿也就甩不起来,更不敢甩。成人在光天化日下甩鸡儿是没有的,甩鸡儿的当是童子,是人的无邪时代,是童稚的,是初心的,是纯阳的。

利州人嘴上不喜欢文绉绉说话,尤其是这些干具体活路的,心,又多是亮堂堂的。

第六章 祖先的处女地

这个山镇镇上的主街就是汉王街,汉高祖做汉中王时是否在这里驻扎过,难于考证,可以肯定的是,汉高祖的心胸并非亮堂堂的。这里铁板钉钉的是唐朝女皇的故乡,女皇的眼睛或是更摄魂,又绝非是亮晶晶的。这里山的气质、人的气质到是更周、秦,空气是大中华南北横亘线上的清爽,不是南方的温润,也不是北方的干裂。

中华锦鸡是最像凤凰的鸟,也许就是凤凰的前身。凤凰和黄帝有关,有学者还推断出这里就是黄帝的故乡。这或是学术的一个异端,只是这里的确有一类很高大又好看的亮堂堂的男人,现身说法般地说明黄帝的基因就留存在了这里。

毫无疑问的是,这儿的土地和中华大地上其它土地一样,是千万年来祖先遗存下来的农、牧用地,是夯实的人这类开发商第一次改变了它们的农、牧用途。

这第一次意味着什么,唯利是图者是不会在乎的,但夯实的人太在乎。

有一次,一个建筑学者告诉他:“你们要记住,你们也不要逼我们,我们不想筹建一个和我们土木系旗鼓相当的撤建系!”

夯实的人不觉得这话是哗众,还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有人说我的建筑是粗制滥造吗?”夯实的人问。

黄精棍儿神态肯定,肯定这里的建筑坚如磐石。山里人都说,这些建筑牢靠地很,可以放心住,大地震也摇不垮。这些山里人多是参加过这些建筑的建设的,知道这些楼宇的钢网柱的钢筋有多粗,水泥地基浇灌得有多厚,“简直是厚得都没有必要的。”有的山里人会这样子说。

山是终究是会被开发的,虽然也会留下一些处女山,但一步步被开发是主流,是趋势。由此,夯实的人虽无限尊重这里的土地和这里的山民,但对在此开发又是毫无愧疚。他用自己的力量推动了这里的进步,这些进步又是连锁的,乃至于可以核聚变的。

这里是为黄昏人打造的康养基地,来此的黄昏人又是有余热的。一次,他就亲自看到一个业主教山民如何种地。这个业主是成都平原最富庶地的一个镇书记,是从农民一步步成为镇书记的,太懂得土地和利用土地了。在蜜汁儿一样的成都平原,每块菜地都会被利用再利用,各种蔬菜互惠般抱团存在着。这里的土地尤其是菜地却是散漫地、随意地、稀捞捞地想种啥就种啥,播一半,留一半。

这个退休镇书记实在是太心疼土地,也才苦口婆心又手把手地教导。这种场面和随之而来的循序渐进的这里的农业进步,是夯实的人也难于提前设想的。

农业的发达和土地有关,更和种土地的人有关。各种农业技艺的传承又是有地区差异的,这里的人就不善于耕作农业。又有一次,这里的人用黄牛在坡地耕田,黄牛就凶猛得像是野兽,把犁的人就像是被野马拖着,这要是在巴蜀大地,会被人笑掉牙齿。

猛娃子生鲜超市在工地和山路的交叉点上,猛娃子两口子总是莫名其妙地忙忙绿绿的。这天,夯实的人故意到这个小超市买点小东西,猛娃子也就说了三次“那我是忙得很呢”,如同夯实的人闲得不懂得他这样子的大忙人。

夯实的人出门就笑了,心想,用不了多久,也就一两年吧,重庆、成都的生意人来入驻了,你见识了人家的麻利和精明后,也才知道啥子是做生意,啥子是竞争。

猛娃子就是这山里的,夜晚,小超市亮灯了,回家的山民在此买点卤菜回家,又是一种新兴的幸福生活。猛娃子还不知道夯实的人是谁,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知其名不识其人,夯实的人长得不出众,穿得更是合众。

天还未全黑,夯实的人的眼光刚从小超市移开,就看见不合众的了。

这人就要气势地背着手以示权威,哪怕在建筑工地的散土坡,自己也臃肿得走不太稳了。这人戴着安全帽,拿着一个大本子,应当是来统计的,计件的。这个工地上的十几个山妇编织了二十多个三尺左右直径长两三丈的钢篓子,就等他统计后收工。

夯实的人刚好看见这个场面,决定给这人换个工种。他那态度如同是赏饭给人家吃,也就伤了人家的自尊心。

这些钢网篓子是做坚如磐石的地基的,第二天,也就用长臂吊机一个个吊进打好的竖空隧道里,最后一个,山妇们干脆人力抬起这个沉重的钢篓子,人力把这宝贝送进了地空里。这似乎是为了节省时间,更是在显示山妇们自个儿的气概。

她们不是被赏饭,她们是凭自个儿的体力挣钱的。

第七章 鸡蛋

“这里还是有人对我恨之入骨,只是不敢指着我明说,时不时煽风点火罢了。”夯实的力量人拿出一根烟,又觉得该克制了,就把这根烟放进了纸烟盒里。

“今年,这里也是比往些年明显热得多,这是一种地球的整体气候现象,有人就煽动说,是我的开发破坏了风水。去年,一个业主因为个人的问题跳楼了,有人就说是我动了那个石狮子,还有理有据地说,有的存在是动不得的,是周公就定了的。”夯实的力量人是绝不接受,又心明眼亮地说:“有些人是无知,有些人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新社会里还要掌握这里的话语权,把控人们的思想,对这些,我是不削的!”

这里人是坚守了更多的传统礼仪的,红白喜事,往往还要请端公。端公是这里的民间信仰,传承了源自远古的历史文化。端公又有不同的传说,其中一个就是他帮助黄帝战胜了蚩尤。夯实的力量人也是尽量尊重了这里的民间信仰的,开盘时,还请了端公来做歌起舞。可有人还有话,说这端公不是他的师傅,他师傅做法才有法力。

“周公太笼统,也就被人利用,我尊重的是姬旦。”夯实的力量人话一出口,黄精棍儿就流出了口水,它把“姬旦”当“鸡蛋”了。

吃不到的才是最香的,这里五星级酒店二楼的大餐厅里早、中、晚三餐都有煮鸡蛋,有的进餐人还要夹带几个出来,为的是喂他或她的后备箱里的狗狗。每每看到这种场面,黄精棍儿就馋涎欲滴,恨不得也可以尝一下。

它还是吃过半个卤鸡蛋的,是认识余二娃的人扔给它的,但它没有吃过煮鸡蛋,那是余二娃就不吃鸡蛋。为此,它还在崖腔腔里偷吃过生鸡蛋。

山民的鸡都几乎是放养的,有的母鸡就不把蛋产在主人设计的窝里,就是要漫山遍野地下蛋,最常的地儿便是崖腔腔里。这就是说,黄精棍儿也是有吃生鸡蛋的口福的。

但生鸡蛋不是煮鸡蛋,得不到的也才是最好的,黄精棍儿依然渴望着煮鸡蛋。

“姬旦是第一个周公,姬旦的话是周公的话,但周公的话就大多数不是姬旦自己说的了。”夯实的力量人没有变魔术般地拿出一个煮鸡蛋给黄精棍儿。

开发商多多少少都是知道《易经》的,为了搞懂周公,夯实的力量人又对照《中国通史》的先秦部分,深入研读了《诗经》和《尚书》与《礼记》。

《诗经》里至少有一首诗是周公写的,更有很多赞美周公的诗。

《尚书》里的不少篇章就是周公的话,周公的成就,周公的思想。

《礼记》里,周公也是楷模般的精神存在。

就是在这三部经典里,有姬旦本人,也就是第一个周公本人,更多的是姬旦发酵后,后人想象和解析的周公。

再后来,托名周公的书和说法也就更加庞杂了,周公渐渐地被后来的人为我所用。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周公里,其中一个或是也管了石狮子,更或者就管了这里被移位的那个石狮子,这样,在那些人看来,不就更生动些吗。

“有些传统礼仪是导致文明进步的,有的,就是整冤枉的,蒙蔽人的。”夯实的力量人把烟盒揣进衣兜了,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感概地说:“我中华民族有一代又一代的伟大的列祖列宗,但要说推动中华文明的第一人,就非姬旦莫属了。”

夯实的力量人联系《中国通史》,又深读了《诗经》《尚书》《礼记》后,才有了这样的深刻结论。

姬旦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也是周文王姬昌的儿子。姬发盛年而逝后,遗子太小,就由弟弟姬旦和姬奭共同辅佐幼王。几年后,姬旦独柄朝政,这是他巩固了周朝。姬旦的可贵,在于他在幼王成年后,又大公无私地及时还政的德性。

姬旦最为历史所称颂,则是他为中华民族拟定了高尚又高标的道德准绳。

“三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已经初步繁荣富强,同时,又面临着终极考验。”

在周朝,这里是周朝的南方,姬旦儿时或是到过这儿,后来又以周公的身份巡视到了这里。夯实的力量人抬头看着星空,太想姬旦横空出世的智慧泄洒一些在自己的身上。只有姬旦这样的伟人,才会拉伸一个民族的思想力。

他不会纠结于少数鬼眉鬼眼的人的煽风点火,又从被迷信了的周公,溯源到光辉灿烂的姬旦。更想自己和自己的民族在面临终极考验时,拥有姬旦一样的横空出世的智慧,卓越的洞察力和切实的执行力。

“美国对中国的崛起毫无思想准备吗?贬低对手,就有松懈自我进取精神、降低自己进取标准的危险!”

他是商人,不是大咖,但又得表达自己的思虑,也就对着星空说话。

“美国政府或是对中国的崛起束手无策,美国的政治现实或是没落了。但美国依然有其强大的内在,美国在不断地推陈出新,开拓创新。我们还没有超越美国,我们是在和美国并驾齐驱,各自展示自己的速度与力量,文明的深度和力度。”

二十年前,香港回归后,西方智慧对中国有过系列分析,其中也有战略远见的。他买了一本叫《巨龙》的书,这本枣红色的有着巨龙图案的书是中信出版社公开出版的,两个作者都是美国的中坚,都在四十岁上下,一个是商务部门的中层,一个是智囊团的精英。该书推断和预测了中国的一步步崛起,直到在经济上成为全球第二。

“可以说,至少,这两个美国人对中国的崛起是有思想准备的。”

夯实的力量人的五星级酒店就是美国品牌,由此,他知道美国的实际,也知道美国的过场。他不媚外,但在康养基地的规划上,吸收了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现成经验,他为康养基地策划的马场也快动工了,在养老基地建马场,这就是美国的康养经验。

康养基地的主流人群是黄昏老人,若不制造出生机勃勃的气氛,也就死气沉沉,老人们就不是在这里养老,而是在等死。牧场也是同样作用,都规划好了。

书院不同于阅览室和图书室,是西方没有的中华文明元素,这个康养基地的书院的规划是集大成的,建成后,爱学习的黄昏老人们一定会沉浸其中。

八 红脊

夯实的有为人还是掏出烟,抽出一支烟点燃了,此刻,他的眼神已不在星空,是在山坡上面。上面是松林,松林后是急转弯的路面,路面的对边是水厂。

“你是嗅到久违了的熟人的气息也才从上面下来的。”夯实的有为人看着上面说话。

“唔”“唔”黄精棍儿承认了。

“这些人平时是不会集中在一起的,又多是在不同的工地上,他们是你主人的哥们儿。”夯实的有为人说。

“唔”“唔”黄精棍儿发出声音。

“你知道他们为何到这里吗?是我调度他们来开会的,会上,我也只做出人和物的调度,没有说出我的根本抉择。”夯实的有为人抽完一支烟后,又点燃一支烟,“你知不知道?我今年赚得金满钵满,连水厂都意外地进财了。”

这里只要售出一套房,买了房的业主就要砸金蛋,暴热的那些天,一百个金蛋也不够砸。有的犹豫的买家因片刻的优柔寡断,果断的买家就抢了房子,这犹豫的买家便又要抢回来,那些天,天天都有这样的事在轰轰烈地发生。

这些场面黄精棍儿是看不到的,它从未进入过五星级宾馆的大厅,这个分寸它是不能逾越的。但是,它是知道水厂是进财了的,稍微聪明一点的狗都认得人类的钞票,黄精棍儿更是把红的一百和绿的五十分得清清楚楚,分不清的是同样绿色的五十和一元的钞票。反正是,暴热天时,它在上面的水厂看见大大小小的面包车来拉水,里面的大水桶装满水后,有的用手机一扫,那是用手机给钱,狗狗也懂。有的,就是直接数红的和绿的钞票。

“水厂的钱赚得出乎我的意料,我开始是高兴,我当然是在乎钱的。”夯实的有为人说出大实话。

这个楼盘刚开始时,为了省钱或是赚钱,他这个大老板甚至于还建了砖厂,连砖的钱也要省,或是也要赚。可是,说出这话后,夯实的有为人就凝固了,直到烟烧到了指头。

“症结就出现在这里!”夯实的有为人吐出一口长气,更严峻地看着上面。

若是白天,那上面的水厂是气派的,水厂草绿色的储水和供水设施,是在公路边的高处横亘着的。

“我醒悟后就做了调查,离这里十公里地的梨家乡的一个不大的度假山庄,今年酷热天,就在这儿花了两万元买水,并为此提高了房价。”夯实的有为人沉重地说。

论说,他也是可以装聋卖傻,闷声发大财的。这和他何干?又不是他逼着人来买水的。

“地方政府没有说什么,甚至于旁敲侧击的话都没有,那是他们信守合同,彼此尊重。”夯实的有为人由心感概。

“我的水有来得近的,也有来得远的,我是绝没有从梨家乡镇上引水的,也没有从附近任何一个乡镇驻地引水。”夯实的有为人的思路如同水路,清晰得很,“但是,水系是互通的,若没有今年的酷暑和枯水,这里的水是足足够的。但枯水后,我引了水,人家缺水了,就难于增水了。”

这里不缺水,还是极为优质的水。这里的地貌是卡斯特地貌,没有明水,水都在溶洞里,干净外,还饱含有利于生命的微量元素。由此,康养基地又有意外之喜,这里明水少,没有沟沟渠渠,蚊虫没有了滋生的环境,几乎没有蚊虫,更加适宜于康养了。

“我和其他开发商一样,万分在乎财富的积累和增长,更何况这里的一切又是来之不易的。”夯实的有为人把纸烟盒放进衣兜里,纸烟盒离那只派克钢笔很近。

这里并非顺理成章、按部就班、轻轻松松地发展起来的,从规划开始,都是一个个困难,一个个的创新,一个个的突破,是竭尽艰难、排除万难、踏踏实实地发展起来的。为此,一个三十出头的营销员就拼搏得脑溢血,酸甜苦辣的事就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了。

“但是,我得对得起这支笔。”他无比尊重地捂住胸口的那只派克钢笔。

这只钢笔是他爷爷的战利品,是在战场上缴获的,又是家族的革命家让爷爷保有的。他是连着红根的土根,他得对得住这只钢笔,他是正直的爷爷辈的后代。

这个世界上,唯利是图已经不是一个贬义词,在持有这种观念的人看来又是天经地义的。这个世界上,尤其是西方世界,不少人都是这一信念的信徒。夯实的有为人若是有一丝丝这样的念头,便做不了自我的主,谁会放弃到手的最丰厚的利益呢!

今年的秋天被酷热抢了多半去,转眼已是初冬。这期间,他的商人的本能和内心的灵魂有过不止一次的对话,开始,是针锋相对的,渐渐地,他把它们融合了起来。为了水,为了在酷热的枯水季节谁都不缺水,他决定缩减康养基地的居住规模。

公共设施一点不缩减,他缩减的是一万户的住户,也就是几十个亿的建筑规模。

他的楼盘总是一期更比一期售价高的,随着名声和口碑的增加,最后一期的楼盘售价至少是第一期的翻倍。这一万户就是这样的楼盘,而他又并没有减少公共设施。

非但没有减少,他在康养医院的投入上有还有增加。这个康养医院建成后,硬件和规模都不比利州市的市级医院差,这样,有人甚至于觉得是太铺张了。

他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只是他对老龄社会的到来看得比一般人严峻。中国真正的老龄化的高峰也还没有降临,但这个高峰一定会降临,那就是在2025年到2035年。

同时,他不说,但在内心里又为这里的人预备了一个打米碗。康养基地的大规模基建总有一天会结束的,到时候,大量的在建筑工地挣钱的山里人又咋办呢?

这之后,这里的人返穷或是部分返穷似乎是在所难免了,这也是大多数地产开发必然留下的隐蔽后患。夯实的有为人得破这个危局,他得为这里的人想谋生的后路。

这种思虑和他的建设国内一流的康养基地的追求结合后,就有了壮大康养医院的决定。这个康养医院运营后,数百上千的老人和病人是需要大量的陪护人员的,这里的女人只要愿意,是不愁工作的。男人若是愿意做男陪护,更是欢迎。

老龄化社会里,陪护就是最大的需求,也是最大的缺口。想到这些后,他也就把姬旦的德和力,祖辈的红色正气,不自觉地融合了。

人,有说得多做得少的,又有说得少做得多的,更有只做不说的。这个决断后,他决定只做不说,就是今晚全面部署上,他也是只做全面调度,不做丝毫解释。看得出,有人推测到了他的良苦用心,也有人觉得他这是在玩大手腕。

康养基地新的征地一直在商议中,赔付也是水涨船高,更有人有意无意地还在预计的征地范围里高标准自建。那天群狗的血战到底,来的山狗其实不多,在山的东北方,也就是康养医院那条路上的山狗就只来了几只,这条路上更多的山狗是被一只混血杜高堵住。

这里没有纯血犬,纯血的杜高在山里也是不允许放养的,虽然,这户人家是啥狗也买得起的。这家老人的女婿也是有实力的开发商,孝敬了老丈人这一栋楼,造价没有一千万也有好几百万。平时,这里没有人,就一只混血杜高守着,在上面的山狗由于惧怕这只杜高,也就被截住了,这一条路的人家又是最多的。

这样,明摆着的,谁要是要征用这样的楼宇所在的地盘,赔付是惊人的。

夯实的有为人也是看到这种现象的,这也非他人生的第一次遭遇。这些,其实不根本,就是再过分一些,也构不成他事业发展的瓶颈,他容得了,也吞得下。

只是,夯实的有为人坚信,更大的机遇总是在后面。丧心病狂、竭泽而渔的原始积累时代已经过去,只有德和力兼备的人,也才是走向未来和引领未来的人。

结尾

黄精棍儿是从侧楼花园的南边花园小路出去的,又沿着出五星级宾馆的大车道往上走,很快就和上面的大路汇合了。天还未亮,猴犬小黑就出来走草了,一条比黑犬稍大的白色的母狗跑过来磨蹭小黑,小黑对它却没有兴趣。

这白犬是一条拖尾的混血狗,杂交得就看不出是哪类狗了。它是在路边边种植花草的花草工的狗,这些花草工多是这个山乡的女人,住家离这儿不远不近,自家的狗狗们时不时也要跟过来,渐渐地,这些狗狗成了这里的第三股力量。

这第三股力量并不强大,但对这里的民工狗和山狗都巴结,民工狗和山狗的矛盾也就不再尖锐了。事实上,那场血战后,民工狗和山狗就再没有群架。更令黄精棍儿哭笑不得的是,松花不久就产子了,这些肉跳跳长成狗模样后,没有一只像中华田园犬,全是猴犬的模样。

黄精棍儿这才知道自己的少年风流并没有结果,猴犬小黑补的一枪,或是早打出的连发,也才使松花大了肚子。这样,那场血战最壮烈时,猴犬小黑对黄精棍儿的咬卵便不是仇杀,更像是情杀了。为此,黄精棍儿对松花的感情根绝,没想到松花骚得连敌人都可以上;又觉得那场血战的导火索就是松花,是松花的骚。

很可能是松花又勾引了那两只凶狗的老公或是情人,那场血战,最凶的两只山狗都是母狗,它们冲向的就是松花。想到自己那会儿奋不顾身地护着松花,黄精棍儿就觉得羞愧,更觉得自己失身于松花太不值。

松花把它勾引到包谷地后,它好不容易上了松花的背,正比划着,有农妇拿着锄头来锄春草,吓得黄精棍儿差一点就拔不出来,想起来,真是又惊又羞愧。

那场血战后,尤其是白狗这样的第三股力量介入后,狗们的群体意识有些模糊了,对于谁打了一枪,谁放了一炮,也不甚计较了。只是,黄精棍儿在被余二娃一顿暴打后,就顽强地克制着自己的狗性,除非余二娃亲口允许,它是再不敢亮出利器了。

两条路交合成了康养基地的大道,大道的灯光依然干扰着星光。黄精棍儿也不是为看漫天星星才在大道上小跑的,它嗅到了酒糟的香气。为这酒香气,它向山下跑了一里路,到了路边的烧酒作坊后,就如同登小山般扑进了还散发着蒸汽的高粱酒糟堆里。

它的故乡的高粱酒糟堆比这高多了,壮阔多了,这使它故乡的高粱白酒也名扬天下。黄精棍儿儿时随母亲在酒糟堆酣畅淋漓过,反正是血脉里就亲近高粱酒糟。它在酒糟堆上上下下,玩够后,就又去嗅埋在路边土里的大酒坛子。

又神秘兮兮地往这家人的酒作坊里望了望,有男人,也有女人正在里面劳作。它这习惯又是跟人学的,有一次,它看见一个货车司机色眯眯地往里面打量,像是拗花人一般。这家人的两个女儿都很漂亮,这酒作坊又兼着是大货车的加水站,货车司机们加水后,懂得的,都要往里打量,然后,意犹未尽地离开。这样,上车后,在枯燥的回咸阳或是西安的长途驾驶中,他们回味的就是酒娘娘的美味了。

山的脊梁显现了出来,天快亮了,没谁召唤它,黄精棍儿却觉得该回去了。星星消失了,两边的彩色山林变换了出来。这里的红叶季节不在深秋,是在初冬。

“黄精棍儿,你跑到哪里去了!”这声音是从水泥浇灌车的操作室发出的,是绿衣女子的声音。黄精棍儿很不是滋味,心想,“你们大老板都叫我青刚,你还叫我黄精棍儿。”,可又没有为此疏远,她毕竟给过它半个卤鸡蛋。

绿衣女子哪知道这黄精棍儿曾经青刚过,更何况她心里的青刚是余二娃。

这里长得好看的人多的是,她在乎的是余二娃的那几下,又首先是被那抓斗抓住了心。那天,余二娃开的大型挖掘机在路面下抓土,要上来时,因为松散的土质和极高的坡度,挖掘机就用抓斗在前面勾着地面,再发力上冲,这是挖掘机的独门绝技。笨拙的挖掘机手要反复几次,余二娃是一次完成,像是看都不看就选准了抓点和攀登点,动作又连贯又漂亮,轻松得如同丝毫不费力。

挖掘机又是有多种用途的,要破土时就换上破土锤,要推土时就换上铲子;早上干这样,上午干那样,中午后,又是另一样了。锤子换铲子,铲子换抓斗,看起来简单,其实有连接线路和管路的多个环节,余二娃的动作快得就如同换鞋子后再系好鞋带。

“发啥瓜!快上来,等你好久了。”绿衣女子拍了下手。

她在昨天晚上的全面调度会议上,主动申请到西双版纳的新基地去,又麻利得一早就第一批出发。

“上来!”她又拍了一下手,这是动物们都明白的人类的友好,“我带你去见余二娃。”

余二娃几个字是如同闪电一样的指令,黄精棍儿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又害怕了,它这才想到西伯利亚森林猫。要不是绿衣女子伸手相接,黄精棍儿就要落下了。

“瞄!”西伯利亚森林猫发出厉害的声音,只不过是在旅行笼子里。黄精棍儿正幸灾乐祸,自己却被绿衣女子手一拽,脚一拐,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笼子里。

黄精棍儿惊魂初定后,又喜出望外了,笼子里有几个卤鸡蛋,又有几个煮鸡蛋。

太阳光铺洒下来了,被光亮着的地面、山脊、建筑共同徇烂着。三台高高伸出的塔吊吊臂更像是为场面造景,又像是正气的昂扬,很亲切,静美又壮观。

绿衣女子看了看后视镜,满意地发动了水泥浇灌泵车。她的脸是光光生生的了,她已在利州市的美容医院去掉了粉刺和雀斑,又还带了黄精棍儿,余二娃是不看人脸也是得给狗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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