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春

种春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季节。

清晨一大早，街坊张大爷送来一颗香椿苗，说“他们小区原有一小块空地，闲置着没用，有的业主在那种颗花，植颗草，还有的栽颗葱，种颗辣椒什么的。今年，他们家一个远房亲戚从老家带来颗香椿苗，可不巧这块地按上面统一规范化管理，刚栽上没两天也只能拔掉了”。这不，没法，张大爷说：“这么好的一株苗，扔了也挺可惜的，没地种，我寻思着你们两口呀，年轻，能吃苦！就送给你们了，我又听说你们家有块小阳台、看能否给她安个家、别让她死掉！”

说着，张大爷拄上拐杖，踉踉跄跄、蹒蹒跚跚地走了……

接过这颗椿苗，我随手把她放到了门口的墙旮旯里。

对于张大爷，其实我也不太熟悉，只是打了两回交道，听说原是本地的农户，庄稼种得挺好，用农民的话说是属于闲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那一种。后来，政府城区改造把他家的地给征了，给了他安置房，腿不好，曾经受过伤，在一次灾祸中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好愈后，就留下腿疾这毛病，因此一直在家养着。再后来，他就偷偷地托亲戚从农村承包了块地，老伴知道后心疼他的身体，死活不让干。整天没工作，一个农民没了土地，就如丢了魂、丢了命。

那天因为忙，香椿苗的事倒忘了个没踪影。吃过午饭，忽然想起，急忙从墙角里找回那株香椿苗，因为张大爷置包得好，一点没有颓萎打蔫的感觉，小绿芽对着我眨吧眨吧眼睛，好像在对我说“你好，我是小椿苗，求求你救救我吧，我需要生命，我要生活在土壤里！”

我心灵为之一动，此刻的我好像有一种负罪感；万物皆有灵，皆有生命，一呼一息皆在其间，可以说任何人都没有剥夺生命的权力；正心想着，这时候妻子走过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外包装膜，有一个小袋，小袋外附了一页纸，上面用不规矩的正楷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袋里的肥料如何施，每次施多少，香椿苗的种法及养护等等；再往里面是用塑料袋包的整整齐齐从地里挖出的种香椿苗的原土，散开后里面忽然传出一股泥土的新鲜气息和春的芬香，我屏住呼吸，轻轻的，像打开宝贝似的，此时，我醉了……

从小香椿苗的包装上，我看到了张大爷用心，香椿苗虽算不上珍贵，但可以领悟到他多么的珍惜生命，敬畏生命，在他送出这颗香椿苗前多少次思前顾后的割舍、多少次考究选择送给者的目标，就如送出的是自己的宝贝孩子，恋恋不舍；我想这时我才真正懂了张大爷，这或许也蕴育着一个农民视种子为生命的职业精神吧。

我们家的阳台面积不大，养的是有花，也曾种过果树这一类植物，比如：葡萄树、荔枝树等；但这类植物不同养花，养她必须有丰富的土壤和水份，还要有足够的养份和呵护，阳台上养树最大的缺点是不得地气，因为树木有它的天性，最好的办法是让她的回到本位，找回适合她的大地土壤，回归大自然；为此，我和妻子商议好，就暂时把她栽到花盆里，再作打算。

晚上，我们不约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我家小区东大约两公里处有一片杏林很大，杏林旁有一块闲置空地，乡亲们都自发的种些花草树木啥的；每年逢到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边的花开的姹紫嫣红，百花争艳、非常好看。也吸引了一些旅友摄影爱好者摄影录像，游玩观赏。

我们经过几番合计商议，也听取了家人的建议。最终表决决定把小椿苗种在那片土地里，一是那里有足够的土壤环境，便于小椿苗生长；二是离家近，便于有时间可以去看去养护，第三是也不违及国家环境政策也利于环保绿化，更重要的是能给小椿苗找到一个疏松肥沃的生长环境。

第二天，春光和煦，一大早，我就拿上小铲，树苗，提上满满的一壶清水，出发了。

杏林周边是由所在村里统一围起来的，为了城市环境，周边的围墙都做了美化装饰，从大门进去，里边是一片很大的杏林，还有别的花草什么的，时值花开季节，林园满院的花开的正是鲜艳、时不时的还有绿鹊鸟鸣、蝶蜂戏游追逐，空气清新，莺歌燕舞，美不胜收。

过了杏林，东边有一片桃林，不宽，很长，空地上的棍棍棒棒也被一些赏花人，码在一堆，收拾的整整齐齐；顺着空地软软的沙地向前走，来到一处若大的一片自留地，地上被乡亲们栽满了各种花果树木，比如：有梨树，石榴树等，也有别的花草菊花月季啥的。

在月季旁的空处，有一小块地，不高不低，看地势抗涝耐旱，是一块好地方；于是，从包里掏出小铲，剥去上面的杂土，慢慢地取出小香椿树苗，比着树根的泥巴，围树根画了个圆，开挖，铲出土的第二层，土质开始有些湿气，再往下挖到第三层，一股清新的泥土气味扑鼻而来，还有水灵灵的新鲜树根、花草须根等；泥土的味道真香啊！此刻我闻到大地的呼吸声，泥土味的芳馨。土生土长的我，家乡在豫东平原乡村，从小就生活在土壤里，玩着泥巴，摔着泥娃（又名摔泥碗），垒着泥屋，做着泥人，上学路上走的是泥路，坐在课堂上，爬的是泥台，回到家里，住的是泥屋，光屁股爬的是泥土，泥土里扒出的红薯、萝卜，洗都不带洗洗一下，往满是泥土的衣服上一蹭，拿起就吃；摔跤磕破时，怕父母知道，从地上抓把泥土往伤口上一撒，一夜痊愈，也不感染；还有，小时候家里穷，上学没雨鞋，就用木板锭做了个雨鞋，也叫它泥屐子；是泥土养育了我……

挖好了坑，把小香椿树苗轻轻地放进去，坑不大不小，果然正好，把小椿苗固定好，拿出张大爷置配好的肥料，按部施肥，细细抚动、封土，最后码平，浇水。

小香椿树终于栽好了，擦去脸角的汗珠，我笑了……

这时，一阵微微的春风吹来，拂拭着杏花，拂拭着小香椿苗，小椿苗终于回归了大自然，回归了本应该属于她的那片土地。临行时，我又回头看了看小香椿苗，小椿苗像朝我招着手呢。

我看到了春的希望。

这回，张大爷，您也该放心了！

此刻，我很欣慰。

我感觉我种下了春……

          二零二一年五月十八日 顾献忠写于北京京南南谿书院

          原载于《中国现代文化报》2021年06月08日 第5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