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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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别念书了，到地里给我当帮手，你是大哥只能你来。”父亲抽了一口旱烟对着正在埋头写作业的大儿子说。“我——”大儿子看了看炕上早已进入梦乡弟弟妹妹，只说了一个字，其他被咽回了肚里，但是泪水却悄悄从眼角滑落，他假装弯腰捡落在地上的笔，偷偷的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很快坐直了身体，冲着父亲“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写作业。
母亲在院子里洗涮完毕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大儿子跟前，摸了摸他的头，自豪的说：“老大，今天我收工碰到你们高老师，说你考试又拿了个第一，能给弟弟妹妹当榜样了！”老大刚抹掉的泪水又要往外冲，他用力的咬着嘴唇。“别说没用的了，考第一有啥用，换不来粮食，挣不来钱。明天开始他不上学了，给我到地里帮忙，包了那么多山地，咱俩也干不过来。”父亲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收起来，脱鞋上炕了。
“你说啥，我不同意，孩子学习这么好，哪能说不让念书就不让念了，谁让你包那么多地，干不过来，怪你自己。”母亲气的跳起脚来叫道。“头发长见识短，你叫啥，孩子都睡着了，不多承包点地，这一炕人都喝西北风啊！你当家，我当家？收拾完了上炕睡觉，明天天一亮还要去地里种谷子呢。就这么决定了！”父亲钻进了被窝。母亲看到了儿子紧咬的嘴唇，“老大，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你，妈没用！”她将儿子的头搂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落着。老大在母亲的怀里轻轻的抽泣着，“都哭啥，我还没死呢，赶紧上炕睡觉，老大你是男子汉，别跟你妈似的，哭哭啼啼的，麻利点，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在你爹面前，不准再掉眼泪。”面对父亲严厉的训斥，老大自己擦干眼泪，又帮母亲擦了擦，继续做完最后一道题，悄悄上炕，爬进了自己被窝，他用被子盖上头，悄悄地流着泪，从第一篇课文一直往后背着，他知道以后的学习只能在被窝里和梦中了。
第二天一早，弟妹们还没起床，他已经和父亲扛着犁，拉着家里的老驴驮着肥去地里种谷子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在地里劳作，农闲时还要和父亲一起去打零工挣钱。要看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他们父子俩靠着地里的收成和零工挣钱，帮四个弟弟都盖起了新房，娶上了媳妇，各自分家单过了。
可是他却孤身一人，自从他十八岁起，十里八村的都来给说媒，可是都被他拒绝了，总是一句话“等弟妹们大了再说”。就这样最小的妹妹都出嫁了，他还是孤身一人，和父母住在最老最破的房子里，后来因为三间有两间漏雨，他不得不说服年迈的父母和弟弟们轮班去生活了。
每当夜晚来临时，他就坐在院子里回忆全家人在一起生活时的快乐场景，跟天上的星星诉说着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
他终于要开始为自己奋斗了，跟村里搞建筑的包工头出去当小工挣钱攒钱修缮房屋。
这天，干完活他冒着大雨跑回家。突然发现，大门口的屋檐下蜷缩着三个人。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邻村的一户娘三个。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弯下腰问道。两个孩子怯怯的看着他，将母亲抱的更紧了。“大哥，我是外地嫁到您邻村的，去年您到我家去打过零工，我家盖平房时，您还记得吗？现在我和孩子爸离婚了，今天孩子爸结婚，他让我回娘家，可我娘家早已没人了，要不我也不会嫁到几千里外的这个小山村里的。我们实在没地方可去了，所以才躲到了您家门口。现在大雨天的，您能先收留我们一宿吗？我明天一定想办法离开。”孩子的妈妈几乎是跪着恳求着。“好，我给你们开门，快进屋吧，我的房子也漏雨，不过西屋不漏，如果不嫌弃你们先凑合一宿吧。”
娘三个千恩万谢的跟着进了屋，堂屋地里一个水缸，一口大铁锅，西屋里除了一个大炕和几套破旧铺盖，一个炕桌和几个碗筷，再也见不到其他了。
“我还没来得及置办家什，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我的屋里会变点样，不过先要把东屋的房顶修一下换换瓦，老漏雨也不行，时间长了就塌了，你们先脱下湿衣服，我在堂屋里给你们做碗汤喝，别感冒了，尤其孩子小。”他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是头一次，“大哥，我来做吧，你毕竟是男的。”孩子妈妈连忙说。“平日里也一直是我一个人，我会做，你带孩子上炕吧，把湿衣服脱了，我垛着被子的地方有我弟妹们拿过来的旧衣服看看能不能有孩子遮体的，实在没有就先给他们盖上被子，把湿衣服给我，我边烧火边在灶门口给烤干了。”
说完，他不再进里屋，开始烧火做饭，从房顶的挂钩篮子里拿出挂面，又冒雨到院子里拔了几棵小白菜洗了洗，一会儿热腾腾的挂面汤出锅了。叫孩子妈妈端进去，又把孩子湿衣服拿出来，他在灶门口耐心的烤起来，弟妹们小时候冬天怕棉衣裤凉，他会帮妈妈烧火时给烤热送进去，夏天被雨淋湿了，也是他给烤干送进去。今天没想到会帮别人家的孩子做这件事，想着想着他笑了，干了一天活，一直为这娘三个忙碌，自己只喝了一口稀汤，居然心里觉得很充实，很高兴。
孩子妈妈把碗拿出来刷了，又把孩子烤好的衣服拿进去哄着他们睡熟了。
毕竟是陌生人又是这种特殊情况，他们商量好不睡了，各自讲一讲自己的经历，等着天亮。
原来孩子的父亲外出打工与别的女子好上了，就和她商量办了离婚，本来说好孩子归男方，但是新婚妻子不同意，孩子妈妈也不舍得，所以两个孩子都归了母亲。孩子归了母亲，说好可以让母子三人住在厢房里。可是办婚礼，女方来了十几口人，没地方住了，她们三个只好出来想找个邻居家躲躲，可是没有人愿意收留她们，都说女方太窝囊，让孩子都跟着受罪，看着憋气。孩子妈妈说话时很平静，她一点没有怨恨丈夫的意思，只说自己凭双手也能养活两个孩子。
他平静的听着，讲述了自己经历，孩子妈妈也没有替他抱不平，只说做大哥的应该这样，做的对。
两个人一直讲到天亮，他一早又去建筑队里干活了，临走告诉她：安心在这住着，晚上他去和父母凑合一宿，等他丈夫那边完事了，她们再走。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敲门，孩子妈妈打开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自己大儿子的经历又叙述了一遍，紧紧握着孩子妈妈的手说：“我儿子跟我们说了你的经历，我一宿没睡，这不一早我就偷偷来见你。既然你已经离婚了，我儿子一直在说你是一个好人，挺可怜的。你如果不嫌弃我大儿，就和他领个证，一起过行不？”“大婶儿，可不敢这样说，您儿子是头婚，我是二婚，还带两个孩子，这不是委屈了您儿子嘛！”“你就告诉我，你同不同意，如果你同意我再问我儿子，他不同意的话，咱们就哪说哪了，如果同意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领证。”“大婶儿，您儿子三里五村都是出了名的仁义孝顺，会过日子，吃苦耐劳……”“这么说你同意了，我走了——”老太太乐颠颠的走了，居然感觉年轻了十岁。
就这样两个人当天领了证，开始了梦幻般的生活，两年后旧房变新房，一儿一女，簇拥在身边他逢人便说：“这辈子捡了个大便宜，飞来了一双儿女，上天对他太好了！”
二十年过去了，两口子省吃俭用努力奋斗供两个孩子念书，一直到大学毕业。儿子当上了商贸公司经理，把家里的房重新翻建成别墅。隔三差五就带着父母天南海北的转一圈。女儿也非常争气，自己和老公两个人一人开一个公司，城里还给父母买了一套楼房，雇了保姆配了汽车和专职司机，听凭父母派遣。
蓝天白云下，如花似锦的公园里他一手一个领着孙子和外孙，尽情玩耍。他每天都乐的合不拢嘴，自己放弃了当年学习上的第一，上天又奖励了他全村幸福后半生的第一，这辈子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