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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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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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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晚信


我相信,世上所有的妈妈都想要给孩子写一封信,不为,只是欢喜。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从你出生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惊吓和惊喜;从你小学时书包的逐重步伐的积累;从你中学时我们相伴的灯影和交融的目光;从你大学离家时的行囊和远去的背影,这一路,我们苦乐搀互,悲欣交集,我以为说完了,如今想来却是生命的一角冰山,一勺泉源,我要用一生来书写这苦乐相搀,悲欣交集。

这封信在我的便签里累积了四万字,在我的脑海里沉睡了若干年,每一段章句里有岁月,每一个字节里有时光,有我的纠结你的烦恼,有我的叮咛你的不羁,每当风起的时候,就写下一些话,每当雨住的时候,也写下一些话。这是一封封长长短短的信也是一个个长长短短的故事,是繁琐的言语,是细碎的唠叨,世间所有的妈妈都想要给孩子写一封信,有无数的话语止于唇齿舌间,无数的关爱休于欲言又止。

我们的故事太多了,一封信是写不完的,那就从你的两次离家说起。

妈妈身上都会有一种俗气,骄傲的俗气,卑微的俗气,这样的俗气只有妈妈才会表现的淋漓尽致。

大学报到那天我没有送你去学校,我立在站台外透过高高的玻璃墙看候车室里小小的你来来回回、慌慌张张,直到再也不见你来来回回、慌慌张张。那一刻我感到不安,不是基于当时的心情,而是担心曾经的一意孤行的说教和一厢情愿的焦虑给你童年少年产生阴影,在你回忆的时候失去童真乐趣。以前我想要改变你适应我的节奏,那天以后我要改变自己适应你。

说实在的,今天以前你是一个不让我省心的孩子。

父母是孩子开天辟地的先行者,孩子是父母手中披荆斩棘的宝剑。所有的妈妈都想掌控、左右孩子的一切,后来发现,她们能掌控的只有自己。两个人的战争是从一方焦虑开始的,环境塑造人,而妈妈就是环境,我稀薄的知识和浅陋的眼界没能给你创造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和生长沃土,却希望你的人生经历有别于他人,不要和一群人一样按部就班,不要和一些人一样平顺安逸,坐那少部分的人,马克吐温说,当你发现自己和大多数人站在一边,你就该停下来反思一下了。

在你那里,妈妈什么事都要管,什么事都要安排;在我这里,你什么都说不行,什么都要逃开。我自认为我经历过的你还没有经历,所以你没有资格对我说不可以。你的家庭是完整的,在家的角度又不是完整的,由于爸爸的工作性质,我要代替他站在他的角度建议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在我的角度要给你关爱,护你周全,在经济上苛刻你,在生活上磨练你,在当时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做了,有人说过,男孩的成熟是在物质上匮乏,是心理里上的蹂躏,我常常和少部分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你成长期间在你的眼里,我所有的言语都是唠叨的代名词,你对唠叨的敌对情绪遮蔽了你的眼睛、思想和判断。你要知道,唠叨是父母手中达摩克里斯之剑,能强妖除魔亦能春风化雨。妈妈的唠叨有时候就像疾病初起时的疼,疼是一种提醒,不疼才是要命。

记得在你小学的时候我说过妈妈的唠叨有三个方面,一是孺子可教,一是无可救药,如果哪天妈妈不唠叨了,一定是你长大了,走远了。

你的一切我都否定,那些是学习成绩,垃圾食品,生活习惯。你的胃不好,曾经疼的倒在路边,你的支气管不好,曾经因咳嗽导致肺炎被医院开了病危通知。你一整夜睡不好觉,我也一整夜不睡觉,你很小就住院,没有人有你一样的住院经历。

我拼劲全力为了让你不走弯路,又似乎正处在弯路中,这概念本身就是弯路,弯路不好吗?不是有利于成长吗?因愚蠢造成的弯路要规避,那会耗费生命。

从一本书中我知道帕米尔高原上有一条盘山道,平均海拔4100米,有639条弯道,走好这样的路要经历晕车、高反的痛苦威胁,而没有这些弯道功能再强大的车也上不了那个高度。我明白了其实所谓的无用才是向上的阶梯,弯路有时候就是生命的长度,这也许就是顿悟,可能有的人为了一件想不通的事情困扰一辈子,而有的人顿悟却解脱了。

妈妈们总是在孩子离开以后才发现他们的好,孩子们在离开家以后才闻到家的味道,妈妈和孩子就是眼睛在挥着鞭子,心却在拉着缰绳想他跑远一点,又怕他们跑的太远。

人一定要有思想,人随时都要思考,思想能解决所有问题,和读书一样。

我发现浪费了太多与你一起的日子,这种感觉在你大学以后,在我身边时,我觉得你不能自理,做什么都是错,看什么都不满意,当你离开的时候,我发现你也能做好事情,能与人相处,也会交女朋友,并给人以帮助。

你在的时候浑身是刺,不在时成了暖炉,常常一些温暖的东西悄悄钻进我的生活里,你夜晚悄悄给我掖起的被角;你一杯杯温水放在我左右;走在路上你把我扒拉到路的里口;放学回来躺在我身边诉苦喊饿;你依靠在我的身上躺在我脚边那种安详平和,你常常用野蛮的方式做着温暖的举动。

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没有长大,而你们并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不堪一击,人生的变数在于,你认为的并不是你所认为的,思维方向决定结果的南辕北辙,我们不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而是在他们的身后,被保护着。

有人说妈妈是预言家,其实那是直觉,是孩子与妈妈才会有的心有灵犀。有人说妈妈是哲学家,因为孩子是妈妈遥不可及的星空也是伸手可触的蟠桃,妈妈的哲学思维是和孩子的艰苦卓绝的学习斗争中获得的。

父母和孩子之间必定承担着风险,孩子的远离和成长就是风险,有爱风险便产生了。

物质基础不是孩子健康成长的重要因素,一个家庭的筚路蓝缕阶段才是先决条件,一个孩子成长的必要条件不是优渥的生活,而是经历苦难。洛克菲勒说: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不是拥有金钱,而是完善的人格、强大的内心和良好的生活学习习惯。

在学习生活中欠缺的,在社会生活中也许能找到,儿子,去成长,去经历吧,去除身上尘浊、局限和狭隘。这是你唯一无法拒绝我的理由。

妈妈和孩子,有时候就是矛盾的两个人,在辽阔荒芜的人生大地上,如果没有孩才子就不会燃起生命之火,如果没有妈妈,就会烧成灰烬。经过人生或长或短、或重或轻的磨砺与攀爬,最终形成生命的绿洲,是温暖彼此的两个人。这时候我们想到的是,妈妈很幸运,有孩子这样的礼物,孩子很幸运,有妈妈这样的天使。

你在身边的日子,我的生活全是你,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我的生命全是你。

没有你在身边,我的世界也大了,我把自己交给大自然一般的孩子,孩子一般的大自然。在他们身上我读懂了小学时候的你,初中时候的你,从他们口里听到你和别人说我时候的表情和言语。

你的第二次离开是西部计划。我以为你一生都在与我唱反调,我们生命的音符似乎没有和拍的一天。

人活着是有使命的,我们俩曾经共同完成了一篇文章《读书是我的使命》我撰文你校对投递,我希望你带着使命去学习、生活和工作。

我们之间对抗了十几年,因为学习,不为别的,你以为的逃离,可能是进入另一个枷锁,你的伤害或被伤害,没有结束可能刚刚开始。这次你去新疆,希望不要是逃离而是因为理想,因为使命。

我自认为是一个有别于人的人,而你做了一个有别于人的选择。

当我为你的未来一筹莫展的时候,你的电话一下子将我打翻在地,在你做出这一次选择的时候,我发现,那些若隐若现、周而复始在你我之间游荡的隐忧突然之间都不见了。它们那么渺小可笑,那么不自量力的在我的生活存在了很多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儿子是这么一个有主意的果敢的人,你说,妈,我要去新疆,我要去支援西部建设,这是我的决定。

人可以恐惧,但不能绝望,那一刻我觉得我在这两者之间摇晃。我记得你的这个念头是我们一次争吵之后的产物,你愤懑冲我大喊:我要离你远远的,去一个你的长鞭、你的喉舌够不着的地方,杜绝你以关心的名义干涉我的学习、干扰我的生活。我看着你暴怒的神情,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你的言语间回荡,心里却笑了。

我急忙去了你的学校,试图阻止你,与你一起爬了华山,一起夜攀,一起卷缩在寒风凛冽的帐篷里,一起站在高山之巅看日出,那一次,我发现我离你很近,山脚下的满腹心事,互有情绪,在大山面前消失了,我们忘记一切,那是一次生命的淘洗,一个人就是眼前的高山,处在人生低处,人才会有情绪。

一个父亲是国安局的朋友提醒我新疆的特殊性,建议延后去,你站在门外:心里不太平哪里都不太平,心里安定哪里都安定。我心里的恐慌无从言说,你却一脸笃定。

因为这一次重大选择,你放弃可能人民日报的工作,延缓了国考,放弃了很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的机会,你是不是太草率了?你是如何理解机会这个概念的?你说要先尽力才能尽孝,为了将来离我近一点方便照顾我,这是无可辩驳的理由。

我曾经看到一个画面中一个孩子,扔出手中的保龄球时摔倒了,他趴在地上埋着头,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大满贯,他立刻又欢快的跳了起来,生活也是这样,有时候看起来很糟糕,结局未必如此。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做现在的事情不松懈,执着信念要忠实。

儿子,坚信自己的选择,一后悔,你就输了。希望你改变就要接受改变产生的一切,希望你选择就要接受选择带来的一切,改变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承受。

即使你一次次选择错误,虽然在社会地位、在世俗层面你一无所有,那么不要担心,你只需保留你的正直、善良,你的孝道、上进,好人品也是大资源。

我们在以莫名其妙方式伤害分离,又以莫名其妙方式温暖靠近。记得你将要离开前的一个晚上,我坐在阳台角落里,从日出坐到日落,脑海中全是担忧和恐惧,那时,我知道黑夜不是慢慢降落下来,而是一下子掉下来的,它裹挟了星空,也包裹了我,我卷缩在幽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你在厨房里忙碌,一会儿过来摸摸我的头,又转身离开,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这是你的习惯。夜色更深了,窗外的灯光悠闲探头探脑,你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我埋着头不看你,煎饼的热气笼罩了我的双眼,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温暖。

我忽然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去,又为什么要回来。我们努力的目的就是做自己,莫尔说,为了寻求想要的东西,我们走遍全世界,回到家,我们找到了。

我们常常冷战,争吵时说出的每一句狠话,都是插向自己心里的一把尖刀。我们每一次分别都是不欢而散,这次离开,我依然没有送你,你的邀请我也假装看不见,你拖着一个大大的箱子站在门口,打破了我们江河湖海般沉默,说了一句:我走了。便消失在门口、楼道、平台,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神经紧随着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愈拉愈长,直至崩断,跑到窗口向你寂寞的挥手告别。

孩子走的路很长很长,那是妈妈手中织衣的毛线一圈一圈,是妈妈手中丰沛的读本一行一行,是妈妈眼中连绵的泪滴一颗一颗。

我不想悲观的看世界,也不想悲戚戚的想生死,事实就是,作为父母的孩子,我们向往的每一天,我们出发的每一次都是在做告别,我们每一次回归,都是命运恩赐,是灵魂的梳理。

你今天的选择,是你人生无数个选择中一个,后面你将会面临更多选择,我感动你的选择。我们处在时代大变局中,在这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问题很多,波折很多,变故很多,只要坚守原则,坚守底线,坚守道德,我们就不用担心走错,选择错,我们要坚守的就是让自己的每一个选择有意义,有价值。

所有的家庭都有这样活那样的问题,我们家的问题,我找你的问题,找你爸爸的问题,最后,我改变了,问题也消失了,家庭的问题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社会的问题也在每一个人身上,如果哪一天你觉得这社会出现了问题,或者你看不懂了,先沉静下来,不要试图改变他人。你发现了问题,并纠结问题,问题就与你有关,不要逃避,不要以为事不关己。

新疆很美,太大了,壮阔了他的美,新疆真的很美,太大了,稀释了它的美,新疆真的很美,因为,有你在那里。

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该如何做我,你该如何做你,或者说我们还是做自己,改变自身命运,然后可以改变世界吗?佩索拉说:我的心略大于宇宙,我可以改变自己;鲁迅说:无数的人们和无穷的远方,都和我有关;你说,我做到了曾经的气话,已经了不起;我说,留下只言片语,温暖一些人。

人的价值和意义究竟是什么?我一直在探索,后来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突然明白,不是远大的目标、理想和抱负,不是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做空气和水,自由舒畅的呼吸,虽然平淡,但不可或缺,做一个这样的人。

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一个健全共产主义的基本准则,也是一个健康家庭基本准则。祝贺你成了积极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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