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在用QQ聊天，她在儿子的QQ里，发现了一个不好的信息。

儿子暑假回家那段时间，一次偶然她打开了他的QQ，竟然还是以前的密码，儿子虽然跟她很亲，然而原则性的话题还是有所保留，如今也到了欲言又止的年龄，也有了欲说还休的秘密了。她问儿子学校老师的联系方式，儿子没有告诉她，问他同学的电话号码，他也没有告诉她。儿子走后，每天查看的他动态是她生活的日常。

她从他和同学的聊天中发现蛛丝马迹：儿子没钱了，似乎吃饭都成了问题，好累！

她有点不可思议，她想到了儿子高考前那些日子，晚自习回来书包往床边一扔，顺势倒在她脚边喊：“妈妈，好累呀！”她总是说考完试就好了，或者说还考吗？要不不考了吧！儿子总是一脸严肃：“别开这种玩笑，当然考啊，只是一点累而已”，他们絮叨着，然后他便躺在她脚边、床边、身边睡着了！

每次放假回来她都要问“钱够吗？”“够了”“钱够花吗？”“够花了”。可是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呢？她仿佛听到了儿子胃里饥肠辘辘的嘶鸣，看到夜晚下课时走在清冷街头时的孤寂，想到他坐在教室里目光无神，看见他无精打采趴在课桌上的样子。

她开始不安，心开始抽搐，心情开始不平静了。

匆匆来到儿子在的城市，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古老的文明，古老的建筑，古老的文化，古老的沉珂古老的生气。肚子很饿，她却不敢吃东西，知道吃进去一定要还的。她从老态龙钟的火车站坐上慢条斯理的公交车，载着她按部就班地前进着，循规蹈矩的停停走走，她波澜不惊的摇晃着，终于，在她身体中的黄疸即将破碎时下了车。

在学校门口她看到了儿子，穿着一条破了洞的蓝色的牛仔裤，泛着白的蓝色T恤，大摇大摆向她走过来，迎风招展，脸上洋溢着和煦的春风般微笑，也漾荡了她心中的山川湖海。她皱着眉头，眼睛死盯着那两个洞，那洒脱不羁的个性和他腿上的那个洞真是难兄难弟。

她无视儿子伸过来的双臂，眼睛朝着他身后的一个男孩望去，“这是我同学”“阿姨好！”儿子向同学挤了一下眼睛，这个动作使她更加怀疑儿子有事瞒着她，同学瘦小，穿着也普通很有礼貌。

她实在饿了，黄疸的汁液此时还在口中流连忘返，她抹了一下嘴角，儿子递给她一包纸巾，问她想吃什么，她不说话，“那就听我的”儿子领着她走近附近的一个餐厅。她站在门口不动，要换地方，儿子笑笑：“放心，不贵”。

他们走到一张桌子前，儿子把她摁坐在闪亮的黑沙发上，沙发真软啊，她马上陷了进去，一时没有站的起来，她如坐针毡，巡看着四周，屋里有些暗，看不清里面的陈设，疑问遮住了她的眼睛，有人开了灯，她是第一位客人。她慢慢把背包从身后移到面前，慢慢从里面掏出钱包放到他的面前，心里想着打开那纠结了一路开始膨胀的疑问。

儿子敲了敲桌子上的菜单，示意先吃饭后付账，“今天让您老换换口味！”。他翻看着菜单，稍微浏览了一下很快合上递给候在一旁的服务生：“两份A套餐，牛腩一份全熟，一份五分熟”又朝着向他们走过来的一个女人打招呼，应该是老板娘，她心想。

“嗨，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话费花了俺不少”!

老板娘微笑，一个“俺”字暴露了她本地人的身份。“话费算我的，记我账上”

“怎么可以，花费再多对我也是小数啊，对你却是不一样的。。。”，她欲言又止，看看她，马上又说“反正你不要操心了，好好陪你妈妈吃饭吧”！老板娘转头微笑向她伸出拇指“你儿子嘹咋咧”！然后离开了。她问儿子啥意思，“没什么，就是问好”，她仔细琢磨他们的对话，微笑在半空中凝结成了冰，又化开了。

很快大盘小蝶摆满一张桌子，像极了老家菜地里的各种菜花和吸附在上面的蝴蝶，色彩斑斓。儿子给她示范，将包有烤肉的紫菜卷递给她，又教她刀叉使用方法，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双臂平衡，用力均匀，刀是锯齿状的，只需轻轻的来回推拉，肉便分开了。金属碰触碗沿发出的叮叮当当响声，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默默计算着这一餐的价钱，心在抽搐，头疼欲裂。

她说出了那个问题，也巧妙的避开了不宜说的细节，她一直说，一直说，好像那是一条黑暗又冗长的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完的路，等到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盯着儿子的眼睛，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东西，甄别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她觉得儿子在故意回避她的凝视，他低着头正用右手的刀轻快的来回拉锯着手中的那块红红的，正在向外渗出血丝的肉，她几乎能听到肉的挣扎、嘶喊，就像她听到儿子胃里的呻吟，那块肉此时已经面目全非，完全失去了美感，她觉得那不是牛肉，那是自己身上的肉，被儿子一块一块锯成了碎片，儿子竟然那么轻快惬意动作着，很快，那块肉被切成一个个小块，儿子把它们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平静的说：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饭再说，好吧！然后自己拿起一个鸡翅啃起来。

她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怂恿她推动她，想要她站起来，让她赶紧离开，她迟疑的挣扎了一下，那股力量似乎更大 ，她酝酿了一下站起身，拖起身边惊魂未定的行李箱向门外走去，结果走了与门相反的方向，遇上老板娘的目光，重新转回来差点撞碎门口那偌大的透明玻璃。儿子茫然看着这一切 ，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那个消瘦看起来很沉重的身形，“怎么啦？还没吃饭哪。”他马上扔下那个啃的只剩下骨架的鸡翅，站起来要追，被站在身后的老板娘叫住了。

她走着走着，感觉走了很远，突然停住，眼前是一条斑马线，对面一个交警向她这边举着一只手，严肃的样子，她低下头一看赶紧退回路边。回头却不见儿子，离刚刚的餐馆似乎也很远了，她的胃开始抽搐，想着刚刚的精美的饭菜，心也开始抽搐。抬头看天，一片模糊，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找出口。她走过斑马线，走过那个警察身边，走进马路边上的公共洗手间，把头埋进水池，任眼泪顺着水流奔涌。

左边一个中年男人不紧不慢洗着手，不时回头看她，右边两个年轻人，染着不伦不类的头发，嘴里哇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在一个陌生城市的陌生角落里，云山雾绕中，还不时互相泼水打闹，向她这边挤压过来，她忙闪身避让，撞到中年男人，男人向左避开，她也向右避开，又碰到右边年轻人，她感觉自己像球一样被人推来弹去，她干脆跳开，转身突然发现自己背包的拉链开了，她赶忙伸手翻找——钱包不见了，她一下子怔在那里，像噩梦时那样颤抖着声音想要大喊，却似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又马上被一股力量打开了：

“我的钱。。。！我的钱。。。！

两个年轻人一听跑了出去，中年男人也跑了出去。这时，儿子寻了过来，掉头追了过去。。。。

她站在城市街头茫然四顾，身边站了好些人——中年男人回来了，两个青年回来了，餐厅老板娘来了，儿子同学来了，警察也来了，唯独没有见儿子。

老板娘说：“你儿子在餐厅打工，你们今天的饭从他工资里扣除，我给他五折优惠，你走的匆忙，钱包忘记拿了，”。

同学含泪说：“宇哥在悄悄资助山里的孩子，我就是其中一个。”

警察说：“你儿子刚才倒在路边，现在被送去医院了，如果您不知道地方，我可以送您过去。这个钱包是你的，收好了”！她看着那钱包，看着面前这些人，脑海浮现的一切，让她恍如隔世一般她头疼欲裂，天旋地转。

——如果，如果能安静的坐在那里吃那顿饭，一切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