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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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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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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清明

每到清明,想奶奶的脚步总是那么迫切匆忙。

老家早几年就搬迁了,要说老家还有什么让我牵挂的或回去的理由,那就是奶奶还在那里,那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城市发展的进程如涛涛江水奔流不息,沿江公路两边树木已葱茏,正摇曳身姿互相致意,一座座厂房在尘嚣中拔地而起,一栋栋住宅楼矗立在希望的田野上,曾经一望无垠的麦田,一夜之间如海市蜃楼般扶摇直上,变化在不经意间递进着,新事物的崛起预示旧事物的消亡,人总要经历阵痛。物是人非,相看两茫茫。耳边呼呼的风声伴随喇叭的鸣响和呼啸而过的车辆,春的气息随风飘荡,缺少熟悉的泥土的芬芳,柳叶儿微顷身子,优雅地轻抚我的脸庞,奶奶的呼吸和呢喃细语,转化成千丝万缕牵引我奔向她在的地方。

那个似血残阳,我沐浴着余晖,走在放学路上,鸟儿在歌,风儿在舞,折一根柳条,一路拍打着哼歌舞唱。这时,迎面跑来一人是小嬢嬢,为什么心急火燎、神色慌张。

“小嬢嬢”!我喊她,她一直跑一直跑,没有停留。

“赶紧家去,奶奶出事了”!是风送过来的声音——悲怆,夹着哭腔,听的真切,脑袋忽然嗡嗡作响,恐惧向我袭来,世界变了样,没有颜色和声响,艰难迈开脚步,不停的跑啊跑啊。。。。。

人们聚集在那里围成了一堵墙,场面混乱紧张,我拼命的拨开人群往里面挤,眼前的景象使我终生难忘:凳子东倒西歪,桌子上散乱着麻将。奶奶坐在地上靠在妈妈身上,双手垂落在腿上地上,妈妈想要拉回她的手,不让她放在冰冷的地上,反复几次,可是,她的手坚决回到原来地方,我看到爸爸眼里的绝望,眼泪跌落来不及躲藏。死别突然降临到我头上,毫不避讳它的罪恶和伪装,我无措,我害怕,呆呆站在那里,眼泪一路已挥洒光,奶奶生命最后的模样,面部安详像睡着了一样,我想去抓她喊她扶起她,就像我们走夜路一样,她不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奶奶怕冷会着凉,我努力想迈开步子,想撑开喉咙,想张开双臂,去抓她喊她扶起她,她就在我眼前我却够不着她,我被钉在地上,像哑巴一样。

奶奶走了,我的生活没了魂似的游荡,每每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和熟悉的日常,想到再也看不到她了,也没有了想要去的地方,偷偷地想了哭,哭了想,怀念是最痛彻心肠。爷爷将奶奶葬在自家屋后的竹林,后来被长辈们搬到河边的菜园。很长时间我感觉奶奶没有走远,她就在我身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冥冥之中护佑我们全家平安吉祥。

站在老家的土地上,眼前一片荒芜,晦暗的天空下越发显得苍凉,野草在肆意生长,残墙碎瓦颓废地倒在那里,连挣扎都没有力量,曾经多么灵动活泼的小河没有了生气,放眼望去,看不见回家的路了,看着那满目疮痍,我泪湿满眶,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砖石瓦砾上,我身下每一个脚印都有我的回忆,鲜活的出现在脑海,即使岁月风干了我的脸庞,也带不走她的痕迹。

近了,恍惚间我看见奶奶,略显肥胖的身躯,站在那里有模有样。

奶奶有七个儿女,家里家外被她打理的有条有理。奶奶是我的避风港湾,小时候犯了错就会躲到她身后钻进她家里,她会慢慢的了解原委,就算天色很晚也要把我送回家,回家的路很短,由于黑夜显得很长,特别要经过一个河堤,虽然熟悉,但黑笼罩了夜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的诡异,忽然的,就是出现各种声音,即使鱼儿呼吸和虫鸣,也会引起我的惊惧,我紧紧抓住奶奶的衣角,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循着电筒微弱的光影摸索前行,听她跟我说:“小孩家家的,犯错是常理,但是躲起来就没有道理!”这夜空下的叮咛犹如天籁之音,驱赶了黑暗和恐惧。

奶奶通情达理,大气能掌事,村里的红白喜事少不了她的操持,甚至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小事也要请她过去,她只要站在那里寥寥几句,或者不发一言一语,势态也能马上缓和平息,这时候她的身边一定有我围绕的身影。

和奶奶在一起,去任何地方,走再远的路,心里也是温暖踏实的;和奶奶在一起,静默就是言语,我懂她,她懂我;和奶奶在一起,可以不说话,就是唯此人间最相知。

清晨,奶奶的声音从遥远的梦中传来:“金兰啊,金兰啊,上工啦!”她在叫我的二婶,奶奶担心她上工迟到,被队长扣了工分,短了生计。我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口看见奶奶背着双手,站在门前的河堤对着二婶家的方向,鸟儿被她的声贝吓的躲在树丛不敢吱声了,鱼儿被她的气度惊的藏在水里不敢冒头了,她的声音比村里上工的铃声还有效力,全村都动了起来,很快,一个个从屋里钻出来,扛着铁锹,拎着锄头,挎着竹篮,背着簸箕,呼啦啦全下到田里去了,像极了跟在我后面的一群小鸭子,喂饱了肚子呼啦啦都钻到水里去了。奶奶叫醒了二婶,也叫醒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奶奶习惯每天去她的孩子家转一圈,这里站站,那里看看,不顺眼的说几句,有时候不说话,她的孩子们懂她的沉默,那时候的我跟在奶奶后面,也是这家站站,那家看看,却不知道,我的父母辈们在他们的妈妈心里也是孩子。

印象中奶奶有一个铜质的暖炉,是我总想着偷偷拿回家却总也拿不走的宝贝,铜炉很精致也小巧,可以放在脚下,可以拿在手里,铜炉身上遍布均匀的小孔,天冷的时候,奶奶会把它拿出来,里面放满粗糠,铲一点有星火的碳渣或烧红的木屑点着,木糠慢慢烧可以燃很久,热度不够了是火萎了,只需用火钳在烧的厚实粗糠里扎几个眼,火马上又旺了,这时将脚丫放在上面摩挲,温暖由脚心暖遍全身,如果在里面放一些蚕豆啊花生啊地瓜之类,更加赋予了铜炉的生气,地瓜大了不行,花生一不留神就烤糊了,最好是蚕豆,一旦听见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用火钳夹出丢一颗放进嘴里,立刻烫的叭砸嘴巴吸着气,然后嘎嘣一声,馨香无比。那被烤成焦黑的地瓜,拦腰掰开,露出粉粉的白嘟嘟的肉,咬一口,真是美好

铜炉上有一根铜把,冬日的寒风裹夹着雪花在村庄的上空漫天飞舞,一夜过后,雪覆盖了整个大地,天晴了,满地的白,映衬的天空愈加明朗干净,这时候,奶奶拎着她的小暖炉,踩在雪地上,一摇三摆的从村头走到村尾,风儿对她点头哈腰,雪儿拿她也没了脾气,每当白雪皑皑,那是我暖到心坎的回忆。

冬天给奶奶暖被窝是我最期待的事,每当爷爷值夜,这时候我会从家里悄悄跑到奶奶家钻进奶奶的被窝,奶奶的被窝松松的、软软的、厚厚的,还有阳光的味道。

“奶奶,被子暖和了,上来吧!”奶奶的手在箱柜里摸索,灯盏的火苗在旁边跳跃。

“奶奶,你为什么嫌冷呀?”奶奶的被子真暖和。

“奶奶身上没火气了呀”奶奶常说小孩子火大。

“奶奶,什么是火气呀?”按奶奶的话说就是活力,活动时身上生发出来的力量。

“火气,小孩子身上才会有,奶奶老了,没有啰”!奶奶说人老了就是老了。

“奶奶不老,奶奶永远不会老!”奶奶说过小孩子的话是天上的语言,说什么是什么。

我看着奶奶的手,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红的苹果,可以把整个屋子映的亮堂堂的苹果,像燃烧的火炉。有时候奶奶也会拿出一个青青的苹果,把整个小屋映的青青碧碧的,像春风吹过大地。我捧在手里一口咬下去,成了夜空的缺月,沁人、沁口、沁心。后来每当想起奶奶首先想到的是她那个神奇的柜子,那个放在角落里不显眼的柜子,在我心里,它就是宫殿就是宝藏,里面蕴藏世上少有的珍奇。它是天空的街市,它是富饶的土地,而我就在那柜子里,我的童年在那个柜子里丰满,我的思想在那个柜子里萌芽。

奶奶的智慧是无声的是温润的,和奶奶在一起,我总有很多问题,又总是听不懂答案。然而我知道,她就像涓涓地溪流、密密的星雨,正夜以继日、润物无声般的缓缓的、慢慢的流进我心田。

奶奶家还有一个收音机,在那个年代,一个贫瘠的小村庄,可是稀奇呢!我跑奶奶家的次数更多了,天天想住在那里,我把所有的心思和智慧都放在了这个站立的小方盒上,爸爸妈妈常常找不到我,最终是从奶奶家把我拖走,而想不到的是,我家第一个电子产品不是当时火爆流行的电视机,而是冷门稀有的唱片机。这小小的东西好神奇,身上像长了翅膀一样,它张开的时候,里面发出的声音和传递的信息使我着迷,《杨家将》和《岳飞传》的评书是我童年的足印和传奇,金戈铁马硝烟起的战争场景,风云变幻沧海流的历史更迭,在一个小方块里被说书人充分的演绎,他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描述讲解,淋漓尽致的表达出评书的语言的精髓,我的心儿随着剧情的发展、节奏的起伏伸展跳跃而听不见上课的铃声。于是,午后上学的路上,常常会出现一个像风一样奔跑的女孩!

奶奶故去已近四十年了,她果然没有老,她永远是年轻的,她的音容笑貌依然深植我心,奶奶的关爱如清风拂面,如温暖的棉絮伴随我走过那一段懵懂、迷茫、烦恼、快乐的童年。论时光飞逝,思念伴随回忆在一天天滋生。

那小小的坟冢涵盖了奶奶一辈子,土是新的,她的儿女们来过了,刚刚给她梳理完头发,换上了新衣。我蹲下来,向奶奶倾诉,掬一捧土,再洒在土上,这是奶奶告诉我,人就是自我循环,燃烧自己,回归尘土。此刻,她在里头,我在外头,我们之间只是一层土的距离,奶奶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想一定是她喜欢的样子,奶奶走的太早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讨厌,如果有可能,在某一刻,某一天,某一年,还让她做我奶奶,还让我做她孙女,她送我走夜路,我给她焐被子。

我和奶奶,没有告别就是最好的告别。那天我说:“奶奶,我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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