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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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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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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 黑球的烦恼

黑球不黑,它的白在脖颈处,它的体格不大,只要安静的蹲在那里,那一点白可以覆盖所有的黑,给它戴上一顶红白的帽子宛如圣诞老人。黑球看见我的时候,它会欢乐的旋转旋转,像一个陀螺,也像一个看不出颜色的球。

黑球刚来的时候白天黑夜的叫,虽然能理解它的怀念和不适应,我还是拎着棍子上楼跟它讲,如果不揍你两下,楼下的街坊四邻就会拎着棍子上来把你打趴下,它看着横在面前跟它的身体等长、腿一般细的棍子,把头扭向旁边,瞪着两只牛一般的眼睛看我,黑球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温和,目光里有属于它的委屈和不舍。

看来是听懂了,渐渐的黑球叫唤的频率低了,不再夜深人静了,叫声里常有因克制流溢出的呻吟。狗不叫失去了狗的张力,也就缺少 了狗的生气,黑球的叫声随着供给量减少变得短促而低沉。

我觉得一种罪恶感在阻挡我的脚步,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却用大把的时间侍弄一条没有来处的狗,不用脑袋想,也会遭来对面楼上邻居的不满,我努力假装自己很忙,忙的忘记了时间,即使突然想起还有另外一个生命的存在,正等待我的救赎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我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有某一种牵挂在心头萦绕,总能让我一激灵想起,一咕噜爬起来,踢踏着拖鞋奔上楼,一个念头在脑海盘旋,它是否还活着?因为自从它晚上不叫了,这种现象基本每天发生。

黑球是跟着我跑回家的,我遇见它的时候,它正从路边一堵矮墙的洞口冲出来,横在车前挡住我的路,它很漂亮,毛发干净黑亮,一条狗,一个人,我和它站在路边等待,在确定没有人认领的情形下,我上车,它自然的跳了上来,一定是有主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独孤了,这是一个问题,它的年龄也是一个谜。

我给它搭了一个木屋,长长的钉子用了很多,它站在里面正合身,卧在里面也宽敞,放在露台的一个角上,木屋的面对是河流,两岸是绿树植被,河道上常有它的同类经过,这时候它会叫唤,对方也叫。木屋的前方有太阳出没,这是一个不错的位置,当然也会有风雨烈阳。

它在楼上,我在楼下,我不想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它身上,我们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见一面。

我不善养花却喜欢花,由此及彼,我也不善养动物,小时候至今,这一路上生活中动物频繁出没。

黑球珠圆玉润的时候最好看,毛发蓬松黑亮,冬天抱着它一定暖和,有时候我把双腿平伸,它会跑过来像架了一座桥一样挺立在那里,我把脚放在它脊背上,温暖又坚实。然而,它的圆润,是寄宿在妈妈家里的时候,是先生在家儿子在家的时候,并不是我赋予它的。有人开玩笑说,呀,黑球这么肥,炖了可是一大锅!在我手上可能就是一碗。和我在一起,它总是缺水少食,缺斤短两,它似乎从不抱怨。

黑球桀骜不驯却又非常绅士,这体现在它的饮食习惯上,它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大吃大喝,它会先陪我玩,直到我离开,哪怕很久。它的修养是在不饿的时候,它的倔强才是骨子里,在饥饿的情况下,一切愿望都会消失,和人一样,这时本能要求它呼喊,或者是它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以呼喊引起我的注意,以呼喊得到宣泄,于是,用力过猛,嚎叫起来。

它的一些举动常常让我不理解,可能我用了人的思维,它喜欢呆在屋外,哪怕寒冬腊月,或冰天雪地,它只要一见到我或我看到他的时候,它始终坐在屋外或活动之中,它不善于孤独,

而黑球让我另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它没有是非观、没有敌我之分,见什么人都很友好,没有距离感,曾经尝试着带陌生人上楼,它见了竟然摇头摆尾跑到那人面前示好,没有像看门狗那样的敏锐。

夏日夜晚,我会坐在露台上看星星,它会伏在我脚边静卧着,黑球似乎不睡觉,起码不是那种酣畅淋漓的睡觉,这个我小时候在妈妈身上也看到过,我在的时候它一定是清醒的也是精神的,更是活泼也安静的,它的眼里只有我。

黑球到我家之后不久,我每天都想着把它送人,没有一天不想,可是,我至今也没有遇到想要带走它的人,一个想要送走狗的人能有多少好运呢?可能是我的要求太高,养狗的人一定是喜欢,喜欢也是一种责任。

在我眼里虽然它一无是处,它喜人的外形得到诸多爱狗人士的青睐,我的学生,我的孩子,我的先生,因为我对它的反感情绪,使我成了一个孤立的人,它常常得到他们特别照顾,孩子给它做了一个防走失吊牌,虽然还没有用过;儿子偷偷带回骨头,还买了大袋狗粮藏在角落里以备不时之需;先生只要回来就会打破了一贯的饮食规律,结果他走了之后黑球独自承受消瘦的痛苦。他们的关爱在黑球身上集聚,而我的关爱也慢慢从它身上剥离,像水,像阳光,像空气。

我没有丢弃它,因为它身上太多坏习惯,我想要丢弃它也是因为它的坏习惯,我担心遇见的新主人因为它的坏毛病再次丢弃它,它至今没有进化,还经常不守规则受到惩罚,可能它外形的乖巧和谜一般的身世或人类的怜悯之心三重叠合救了它,它是否背叛逃离了它原来主人,你可以说他不忠诚无原则无底线,它确实什么也没有,我一度认为它是崇尚自由的,能背叛一次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它也失去了自由散漫的权利,偶尔带它出去散心,虽然它住的地方比较开阔,套它的绳索从来不敢离开我的手心,我也不确定它是否有家的概念,狗的忠诚秉性在它身上是否存在,它总是无辜懵懂的样子又总是活泼快乐的样子,我们出去不知道是我遛它还是它遛人类,向一头耕田的老牛一般诚诚恳恳,埋着头往前狂奔,我竟然从它身上能看到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坚韧本质,那开疆扩土的雄图大略,儿子说,它只是尿频尿急,宣示主权而已。

黑球最快乐的时候是我最无所事事的时候,去年的疫情,我在楼上呆了一个疫期,不是看花就是拍花,它一见我立刻跑过来,寻地方卧下来,因为离的太近,它的毛发,它的眼睛,它的性情都充分暴露出来,花开的时候我在拍花,黑球会悄悄潜到我身边,移到我的镜头前凑近花,认真地闻着、闻着,那动作那神态很有画面感,摘一句英国诗人萨松《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里的一句话送给它: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我有时见不得黑球快乐,那是在我上楼,它的便便的温度正在炊烟袅袅般升腾,而它婷婷然转身若无其事坐了下来,看着我咬牙切齿打扫,听着我骂骂咧咧那种无动于衷的样子。前些天倒春寒,最是晴好也是最冷的那天,我上去把它的铺盖拿出来晾晒,把它拎到东北角烟囱上晒太阳,它马上活泼起来,我恨不得一脚踹死它,终究没有踹死它,晚上回来又把它拎到西面的屋里,垫上温暖的垫子,它呼啦一下钻进去再也不愿出来了。

黑球如果哪一天死了,一定是笨死的,它常常把自己绕进一个圈里,这个圈只会愈来愈小,直至把自己绑缚在一根栏杆上,无法动弹,当我发现它的时候不确定已经多长时间,然后求助的眼神看我,然后又巴巴的眼神送我离开,等我再次上楼的时候,它一定不是用智慧原路返回,而是用暴力挣脱绳索,以一种极端野蛮方式展现它的力量和勇气。她除了我的要求达不到,似乎其他什么都可以做到。

我讨厌它的时候,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我出现了,对它的讨厌是由于我的懒产生的,我因为不带它下楼,它只能在楼上方便,它在楼上方便我愈是不愿带它下楼,导致了恶性循环,我讨厌它不能主动的清理自己的粪便,愈讨厌它,它愈往我身边凑,我用脚把它踢开,它默默地回到原地,再踢开再回来。

我不反对养狗,觉得那是一种性情,是人类从生存到生活的进步,也是生态安全的一种。然而我反对抱着养、躺着养,反对人畜一室,我不可思议养狗的人为什么天天遛狗,后来我明白了,因为狗不会去马桶或不会按照主人的要求自己处理,就像它必须叫唤和人类必须说话一样。我当初把它带回来可能有这方面的期望吧,以前养过的狗从来没有让我在这方面操过心,我以为狗就是应该和人一样的自觉性,而我根本不愿花时间去驯养它。

我会把它固定在露台边沿,希望它拉便的时候屁股朝外,最好能准确一点,这样就能苹果定律一样垂直降落,然后通过地心引力正好落入下水口,滚落在黑暗之中,于无声处无形,并希望黑球能明白我的苦心,然而它不是这么认为,尽最大努力将粪便喷射到露台中央,是套它绳索之外的距离,我至今困惑它是怎么做到这样的超能力,我没有见过,它也不会让我看到。害的我每天给它清扫,成了任务和习惯,我常常因此揍他,它表现的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我一旦抬起手它会缩着脑袋、歪着身子、眯缝着眼睛躲闪,却不会逃开。

我开始不喜欢它了,也很少上楼去看它,可是还要每天为它饮食操心,爸妈常常想着它,把自己存的,小区里收集的食物送过来,心里像多了一个孩子。

       黑球是没有野心的,它不能揣摩主人心思,不能按主人思维行事,它遵循着自身的性情过活,所以,它在挨打、受骂、饥饿中一天一天,然而这样的忍气吞声形成了它的精神上的堡垒,身体上的保护。

黑球的生命力是我收留过的所有动物中最强大的,来我家五年,它几乎没有生过病,婶婶说它不敢生病,它或许真的不敢生病,它如果万一生病了,于我这样一定不喜欢铲狗屎的主人,再结合它的呆萌和愚笨,我没办法保证不会把它送走,或者说,它生过病只是我没有发现或是在见到我的时候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也许这就是它的聪明之处和生存之道吧!

      我以为对它的豢养黑球已经失去了咆哮、攻击、战斗的本能,后来经历的一件事使我对黑球有了全面认识,并对它刮目相看。

      那是个夏天,在两个孩子的一再要求下,他俩成了黑球走上自由、走上光明大道的使者,他们交换牵着黑球,其实是被黑球拉拽着奔向大自然深处,在公园口,突然从侧道冲出一条泰迪犬,直向黑球扑过来,冲着黑球狂吠,它没有直接攻击,似乎在试探黑球。两个孩子慌了,紧紧拉着牵绳,就像在极尽全力驯服一匹奔腾的骏马,他们努力想把黑球拉开,黑球梗着脖子边走边回头,似乎觉得绳索制约了它的发挥,它一小步一小步回头,却是一大步一大步向前,也向泰迪狂叫,没有示弱、没有胆怯。

      我拦在它们中间,虽然它们的体格相当,我没见过黑球打架,不知深浅怕它受伤,我让他俩牵着黑球快走,那只泰迪见势紧追不放,突然就扑了上来,黑球拖着抓绳子的小女孩咆哮着也冲了上去,与泰迪扭打在一起。。。。。很快,泰迪主人也像泰迪出现时一样,从侧道跑将上来一把抄起泰迪,泰迪在他强大的手掌中挣扎、反抗,黑球愤懑地对着泰迪留下的硝烟狂吠,还欲要冲上去,两个孩子合力强拉回黑球。

     我实在无法描述它们的精彩瞬间,因为当我反映过来时,它们的战斗已经结束,我看到被拉开的黑球张着大嘴,吐着舌头,喘息着,拖延着即将熄灭的火焰,很快调整好状态,翘着高高的大尾巴,拉着两个小主人继续向前耕耘。

“黑球”!我叫了一声,它停下来看着我,摇着尾巴,目光温和,它的神态似乎在告诉我刚刚的战斗不值得一提,见我没什么表示,又继续行使它作为狗的使命,一种得胜而归的姿态。

那一次让我明白,它的温柔不是给所有人的,让我窥见了它的野性和柔情的一面,窥见了它的引而不发的战斗素养,一种狗敬之,我敬之,狗犯之,我迎之无畏精神,虽然它从来没有,也没有机会经历这样的战斗,但是它始终滋养着战斗力的火苗,好像这个时代,口罩可以不戴,一定要带着;宝剑可以不亮,一定要是亮的!

从那天开始,我彻底放弃把黑球送人的念头,决定死心塌地与它一傻到底,继续我们的互虐互害,并乐此不彼,直到老去。

我始终认为它是有使命有目的而来的,或者是缘分 ,一个屋里,人与狗和谐共存,不是比谁能忍,而是看谁能适应,或者说适应就是一种改变。

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些年没有它,我是否变得更好或更差,我会自然的把我的运势和黑球联系在一起,它除了给我带来一点麻烦一点烦恼之外,没有带给我什么损失和伤害,它没有破坏家里的一草一木,它的牙齿是平的,它的指爪是向内弯曲的,反而更多的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而产生的安全感,而那些苦恼在它给我的一丝甜里已经烟消云外了,而我确定的是,因为它的陪伴使我变得更加平和而富有仁爱怜悯之心。

关于黑球的懒,就是主人的懒,人类的群居状态成为一种属性,因为我的懒,所以它只能在楼上方便,这就引起我的最大的苦恼,也是黑球的苦恼。关于它方便的问题,只要我不改变,只要它不改变,这永远都是问题,它永远委屈、永远倔强,永远我行我素,我还拿它没办法。

黑球的小屋伫立在那里,白天的时候是一种遮蔽,它躲在一块洗晒的毯子下,喘着粗气,流着哈喇子,身上毛湿漉漉的,我拿起水枪喷射,想要把骄阳的怒火扑灭,黑球措不及防,赶忙躲闪,从里面到外面,转着圈,就是不进它的小屋里,对于它的这一举措,我不感到奇怪,从它一次次把自己绕进绳索,我一次次给它解开,狂风暴雨虽然是明面上的冲击,实际是暗里的善意。

远远的天空隔着一层纱,星星若隐若现,草木建筑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人在其间流动,灯光下的小区多了一些沉郁的韵味,一些蒙蒙的徇烂色彩。

我坐在离它不远的藤椅上,它平静窝在那里看着我,刚刚倒进去的食物嘴边冒着热气,我坐在那里看书,偶一抬头正对着它幽深的眼睛,那里面似乎多了些什么,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几秒钟后,我又低下头看书。我们之间的对视就好像我们常常有的一种默契,一种意象,它看着我正看着它。

我打开连接黑夜和灯火的门,走进屋,拉上窗帘,关灯,吮吸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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