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听到办公室里的年轻同事聊曾经的寄宿生活,说是除了军事化的管理,紧张的学习,其他就是枯燥无味的集体生活,这倒让我想起自己许多年前寄宿生活的有趣、难忘。
我的初中学校是当时的一所农村公办初中——盘头初级中学。记得上初一时我们在盘头初中老校区,初三时到了新校区。两个校区的寄宿生活都留下了很深的有趣的记忆。
老校区趣事
盘头初中老校区位于盘头村的一处高坡上,四周水网纵横,农田成片。学校很简陋,只有两排灰不溜秋、断墙缺瓦的房屋,一块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操场,但处处绿树成荫,绿草茂密,鸟鸣虫吟。在我们眼中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就是快乐天堂。
课堂上,老师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地讲着《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下面已有几个人在相互间打着哨语,意味深长地做着鬼脸了。
这个搬了只剩下一个年级两个班的老学校,就是现实版的“百草园”。低矮残破的围墙、老青砖砌成的教室、表面老化油漆剥落的木门窗、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野草藤蔓蔓延的墙面,像个老顽童似的敞开怀抱朝我们喊着:“快来玩啊!小兔崽子们!”
于是,下课后就有几个“兔崽子”们,学着课本上的描写跑到残垣断壁间开始寻宝了。有的从倒下的墙砖上爬上了围墙,表演起了“走钢丝”的杂技,引得下面的女生惊呼一片。有的翻开乱砖去找油蛉、蟋蟀,却找到了要逃跑的蜈蚣,恶作剧地用火柴点上,看着它带着绿色的火苗多足乱穿的样子哈哈大笑。有的扯下从围墙上垂下的藤曼,绿色的叶子,青青的藤,缀着几朵粉色的花,将其绕成一个花环带在头上,羡慕了一群爱美的女生。不过,老师有一天很慎重地告诉我们,有一次他在坍塌的围墙上看到一条大蛇挂在上面晒太阳呢,大家要小心。不知是真是假,后来那片围墙再也没人光顾过。
最有趣的是晚上。那时九点之前没有电灯,大家自习时用的都是蜡烛或煤油灯,两三张课桌拼到一起,三四个人合着一盏灯。条件好的人家煤油灯上有灯罩,剪一张白纸罩在灯罩上用于聚光。柔和的灯光,映着几张憋着笑、咧着嘴、眼珠乱转的红扑扑的脸。作业很少,大家边做着作业,边聊着一天中各自的趣事,教室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投影。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开始用身体的各个部位玩起了“手影”,有的用手模仿出刀状像同伴的头影子砍去,有的模仿出各种动物,嘴里同时发出相应的叫声,教室里一片欢快。
“嘘嘘”坐在窗口的同学发出了示警。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阵鞋掌摩擦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停了下来,又渐渐地远去了。
“哎呀,着火了!着火了!”一股烧焦的羽毛味传来,临近桌子上一个女生的头发因为太靠近煤油灯焰被点着了。该女生吓得哭了起来,旁边的同学忙着用书本拍打,一阵紧张后才发现只烧掉了其部分额前的刘海。于是几个女生凑到了一起,有的拿出了镜子,有的拿出了削铅笔的小刀,大家齐动手一起帮着修刘海,直至那个女生满意得扑哧一笑。教室里又是一阵欢快。
晚自习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此时电灯也亮起来了,大家一哄而散,朝着对面的宿舍跑去。此时饥饿感一阵阵袭来,晚餐吃的那一碗烧得像浆糊的白粥,经过一个晚自习早就无影无踪了。
当然,我们晚自习间最希望听到是食堂师傅喊“吃面”的声音,虽然这种现象不常有。若是哪天值班的老师面条下多了,或者值班老师吃得少了,就会出现教师值班伙食有剩余的现象。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食堂师傅会站在食堂门口喊一声“今天面条有得多哦,喜欢吃的同学可以来啦!”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奔向食堂,当然“惊喜”总是被那些牛高马壮的男生抢去,其他人只能望洋兴叹了。后来对剩饭的处理变成了付费,一碗两角,但大家仍然抢着买。
有个叫“承忠”的兄弟,为了这顿不确定的“牙祭”晚自习时就开始将碗藏在教室抽屉里,随时准备冲刺。有一次听到食堂师傅在外边的说话声,这位老兄竟捧起碗筷从教室里冲了出去,后面带动了一批人莫名其妙地往食堂冲!搞得食堂师傅和两个班的寄宿生一片愕然,继而是一阵哄笑响彻夜空。
解决饥饿问题我们总不能守株待兔地等着食堂不确定的“剩余”,于是大家就或多或少地从家里带些干粮来。同一宿舍里大家有福同享,常常互相分享着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吃食,边吃边打闹,有时一不小心将焦屑(一种炒面粉)笑喷到同伴脸上,相互间看着对方京剧中的“脸谱”,又哈哈大笑起来。同宿舍中有个叫“五灯”的兄弟,平时比较小气,不喜欢跟人分享,悄悄地将烧饼藏在被子中,哪知道老旧宿舍里的老鼠多,竟将他的被子咬了几个大洞,他伤心得大哭了起来。其他人知道缘由后,都幸灾乐祸地暗暗偷笑。后来一些“愤青们”还趁其熟睡之际,找了两块砖头压在他身上,说是让其做做恶梦,以惩戒他的“吝啬”,可是第二天该兄弟仍然精神抖擞,倒是让恶作剧的一脸失望了。
熄灯后的“舞台”也很精彩。大家除了讲着白天的趣闻、趣事,就是将老家周边的人、秩事像评书一样娓娓道来,说到精彩之处,掌声一片。同宿舍里有个叫“荣亮”的兄弟,能哭能唱,他能模仿收音机里的歌星唱出当时的流行歌曲,引起大家赞声一片。而他模仿人家办丧事时“主持”的哭唱更是惟妙惟肖,他能哭唱“十张桥”等片段,其另类的“手艺”让宿舍的所有成员叹为观止!表演才能实在拿不出的,则模仿白天老师上课的语气背几段课文,或讲老师、同学的尴尬事,往往总能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不过,最紧张最痛苦的是刚刚被谈笑的老师正好是当天的值班老师,而且就在窗口全程收听了,而且发话了,“哪些人熄了灯后还在胡说病话的?等明天下课后到我这儿来说明情况!”大家一夜无眠,一直提心吊胆地挨到当天那个老师课结束。也许老师忘记前天晚上的事了,大家总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初一那年的寄宿生活瞬息而过,在这所“百草园”式的校园里,还有爬上高树掏鸟蛋、晚自习背着老师溜到操场上打篮球、天热偷偷地到河里游泳、在食堂水埠头下用手钓一种“虎头呆子”鱼等等趣事。在这段浓缩的飘着香甜的回忆中只有快乐,只有整天地无忧无虑的穷开心。
新校区趣事
进入初二时,新学校的基础设施基本齐全了,我们初一的两个班就搬到了位于永福村的新校区。
新学校地处整个学区的中心地段,交通便捷,原来的寄宿生一下子都变成了走读生。到了初三时,我们这一届原来各六十多人的班级,因部分同学的停学进厂或学手艺,一下子缩减成各四十多人。因为升学缘故,学校启用了新建成的宿舍,动员了年级前三十名左右的学生住宿,晚上可以集中学习、辅导。我又有幸地参与了初中阶段的第二次寄宿生活。
也许是长身体的缘故,初三上学期的寄宿生活回忆最多的都跟“吃”有关!中午的伙食不是青菜粉丝汤就是青菜海带汤,外加一人一份饭盒蒸饭。当第四节课铃声一响,大家就会冲出教室,一口气跑到东南角的食堂取饭盒,每班两名男生、女生负责搬装菜汤的小木桶。我喜欢参与搬小木桶的任务,因为可以掌管分菜,一开始时能够多舀些浮在菜汤上面的油。后来大家发现了这个秘密,要求每次分菜汤前一定要先搅合一下,说是让油水平均些。呵呵。但我还是喜欢分菜的工作,因为我又摸索出一些控制汤中菜多少的诀窍,一直屡试不爽。直到这帮人同学聚会时,谈到此处细节均委屈地大呼上当受骗!
中午的食材虽简陋,但我们很知足,因为在农村里一般是家里来了亲戚,或是祭祀时才有机会吃大米饭的。但是即便如此,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同学聚会上,谈到“吃”的话题时,我就对一个叫“红”的女同学说,“我那时很羡慕你,经常找机会跟你并肩走!”惹得一帮同学跟着起哄,搞得该女同学满脸羞色。在大家一再追逼下,我无奈地公开了自己的“丑事”。原来这位女同学是教师子女,她吃的是教师伙食,有一次她一手捧着饭盒,一手端着一碗韭菜炒百叶,当飘着辣椒粉的香味从我们旁边走过时,馋得我们闻着香气紧跟其后好一段路。简短的“表演”故事让大家笑得前俯后仰,自嘲后都慢慢地陷入了那段“艰辛”生活的回忆中。
初三的下学期的学习生活紧张起来了,每天晚上的自习课增加了一节学科辅导课,各学科的老师轮流为两个班寄宿生集中辅导。为了增加营养,学校将晚上的大米粥改成了跟中午一样的大米饭。有些同学的家里还送来了草锅烧饼、酥饼,我家也省吃俭用地将本来用于上街卖的鸡蛋,每天煮熟两只,委托同队上的读初二的伙伴上学时带给我。大家也许是为了不辜负老师们的辛勤付出,不辜负家人们的辛勤付出,同样也不辜负自己人生将面临的第一次筛选,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勤奋起来了。
在学习上那些准备考中专和高中的同学都暗自较着劲,都在不同的舞台上展示自我。不管是历次的学科考试,还是各类的比赛活动,优异者的光辉事迹总会在一个年级甚至年级间争相流传,大有“这方唱罢我那方登场”的热闹场面。数学课上大家争先恐后地说出自己不同的解题方法,作文课上大家比着谁的作文做范文的多,物理课上大家为了一个实验结果争得面红耳赤,英语课上大家开展英语单词、课文的背诵比赛。那时的学习劲头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感动。
紧张的学习生活有时候也需要放松与刺激。记得有一次,不知谁建议学习《社戏》中迅哥儿们偷吃蚕豆的故事,晚自习后也搞一次煮蚕豆的活动。那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值班老师不住宿学校的机会,吃晚饭时几个人就开始策划着整个活动方案。有的负责选地点,有的负责寻干草、枯树枝,有的负责煮蚕豆的,有的负责带火柴与饭盒的,甚至连熄灯后的联络人都考虑了。总之,一切具备,只欠东风了。
那天晚自习一结束,我们几个人就开始神神秘秘地准备起来了。待到熄灯后,睁着双眼,默默地数着远去的皮鞋声,再悄悄地四周观察着宿友们翻身的动静,感觉时间像停止了一般。
终于门口传来了几声咳嗽,迅速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起床,拿上所带的物品,向宿舍外的月光中冲去,大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由与豪迈。我们一行人出校门右拐,沿着事先勘探好的路径,走向宿舍区的东北角。
时值月朗星稀,五月份的室外气温还有些低,但大家内心暖哄哄的,说活、走路都比平常快了许多。我们跨过了一道道沟坎,折断了一根根树枝藤蔓,踩倒了一畦畦青菜菠菜。大家一边小声地交流、细化着相关的方案,一边互相追逐打闹着。“哎呦”一个兄弟一不小心的踩到了一块砖头,摔了一跤,其沾满青草汁和泥土的脸,惹得大家哈哈大起笑来。
活动的地点是一个高坡地,原是一片坟茔地,其他空地被附近农户人家开辟出来长着各类的蔬菜、瓜果。在所有的蔬菜地中长得最高的是蚕豆杆,累累蚕豆压弯了豆杆,它们像一个个“调皮鬼”藏于其中,羞羞答答地在绿叶间若隐若现。
“干活”,随着“连民”兄弟一声吩咐,大家各自忙开了。我们把采来的蚕豆皮剥开,将蚕豆装进饭盒中,拿到河边清洗,将找来的干草和枯树枝堆成一堆,开始生火煮豆!也许是紧张激动,也许是外面有风、气温低,生火的兄弟一连划了几根火柴,火柴划燃了却又老是点不着干草树枝,大家不由地焦躁、骚动起来。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远处一阵犬吠,原来晚上那个一直没有工人上班的工厂,有一间屋子的灯亮了。大家赶紧都蹲下了身,憋着气,一动不动地藏在豆杆间。
晚上的月光特别的亮,风开始大起来了,几乎要吹断蚕豆杆,也吹得我们开始瑟瑟发抖。终于,一段时间后远处的灯熄灭了,大家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突然,一个人头从旁边的坟茔处冒了出来,惊得刚刚平息的我们又一阵冷汗,原来“连民”兄第旁边没有豆杆躲藏,急中生智地藏到了坟茔的后面。
大家煮蚕豆的兴致没了,有人说生火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连民”兄的杰作反而引起大家想起小学时读过的“踢鬼的故事”,于是我们为了标榜自己的胆大、不信鬼神,纷纷寻找坟茔上的坟帽练起了飞腿,比赛着谁的腿劲大,谁的踢得远,更有甚者在坟头上玩起了金鸡独立。
那天大家玩得很嗨,有紧张后的释放,有压抑后的冲动,至于没有煮熟的蚕豆大家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分着生吃了,青涩青涩的,但感觉很香很香。
初三一年的寄宿生活也很短暂,感觉就像生活在百草园式的“三味书屋”里,在那段时光里大家一起奋斗过,一起比学赶超过,也一起疯狂过。那年的寄宿生活记录着青春的萌动,记录着快乐的回忆,也记录着一帮兄弟们出彩的成长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