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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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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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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方水土连载

四十四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党中央做出决定,要求加大扶贫攻坚力度,2020年年底前,全国扶贫工作必须要做到所有贫困户全部脱贫,在中华民族复兴的道路上一个都不能少。全国上下要打一场扶贫攻坚战。

中央的决策一下,各级政府立刻开会部署扶贫工作任务,要求每个单位、部门都要安排扶贫任务,派遣驻村扶贫第一书记和驻村扶贫队员,同时,还要派遣若干名帮扶队员。其中,第一书记和扶贫队员要常驻派驻村,而帮扶队员则根据需要随时入村,但在每周周四扶贫日,则必须进村入户进行帮扶。

姜水旺所在的学校也接到了扶贫任务。学校被安排到同样处在黄河滩区的乡镇——柳林镇的六个村包村扶贫。柳林镇,是平阳市下辖太平县的一个镇。姜水旺作为帮扶队员与另外八个人一起被分到了其中一个村——黄助村进行扶贫。

五月六日,按照太平县委县政府要求,所有第一书记、扶贫队员和帮扶队员必须进村开始扶贫工作。姜水旺第一次进村,还感觉到纳闷:这都改革开放近四十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贫困户呢?

太平县,是国家贫困县。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全国贫困人口占据很大的比例,国家为了做到有的放矢,让这部分人尽快能够脱贫,专门成立了扶贫办公室,针对这部分地区制定专门的扶贫政策,主要分为国家级和省级两个级别。定为国家级的,由国务院扶贫办负责;定为省级的,则由省级扶贫办负责。被定贫困县的级别越高,县级财政能够获得上级财政补贴的力度就越大,得到的优惠政策也就越多。为此据说当时还闹了不少笑话。刚开始的时候,由于一些地方政府的领导文化程度低,对国家的贫困县政策理解不够透彻,也没有领会国家的意图。其中一个县被国务院有关部门定性为国家级贫困县后,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大怒,这也太丢人了,我主政这个县好几年,却成了国家贫困县,这不是说我无能吗?这下不把人丢到全国了吗?于是,就召集县里有关部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有关对策。经过一夜的讨论,最后达成共识:派出得力人员到上级有关部门去公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甩掉。最后,经过努力,终于达到了目的。

就在县委书记和县长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的时候,国家对贫困县的扶持政策出台了,他们一看,国家给的这个扶贫政策蛋糕不是一般的大,简直是太实惠了。这两个人后悔死了。咋办?赶紧又召集紧急会议,这次会议要解决的问题难度更大啊!原来是给评上的,自己钻山打洞把这个帽子推掉了,现在再要回来,就是到了上级面前,情何以堪啊!会议的中心议题只有一个: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抢回来!这次会议开的更长,开了两天一夜,最后拿出一个方案:再次派出得力干将,到上级部门去公关。派出的人员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无奈,国家级贫困县的名单已经公布,不可更改。而省级贫困县的名单还没有公布,于是就在省级贫困县的名单添上了太平县的名字。但是,定为省级贫困县,也必须要报个贫困人口的数字啊!于是就把申报国家级贫困县的数字留到省里相关部门了。后来近三十年,国家和省里每年都要按照扶贫政策向贫困县拨付扶贫专项资金,下达扶贫项目。由于工作不够细致,就被一些相关工作人员钻了空子,贪污、挪用、套取扶贫资金的现象屡见不鲜。到底谁是贫困户,有的地方,甚至出现连贫困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贫困户。

尽管国家和省政府年年下拨扶贫资金和扶贫项目,但是扶贫效果却不佳。每一任县委书记卸任的时候,上报的都是该县在他的“强有力”的领导下,已经脱贫,可是新一任县委书记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贫困县的帽子戴回来!出现了“年年摘帽,年年戴帽,周而复始,无穷尽焉”的怪现象。

后来,新闻上居然出现了更无厘头的闹剧:某地县委县政府居然挂出了“热烈祝贺我县被评为国家级贫困县”的条幅,堂而惶之公然挂在该县城镇的主干道上。

四十五

根据国家要求,不仅要有数字,还必须精准到户。这下麻烦了。很多地方,原来的贫困户只是在纸上,不需要去做具体工作。一说要到户,这就必须要一户一户,逐户去对号落实。

对县级政府来说,最要紧的是,如何把贫困户数字分派到各个乡镇去。对县级政府来说,这还比较好办,召集一个乡镇书记、乡长会议,把数字一分,就完事了。麻烦的是乡镇这一级别的领导,上面把数字分下来,自己就必须把这个数字分下去。咋分?他们也有他们的办法。回去马上召集村支书和村长会议,让他们先自行申报贫困户数,加起来以后,核对一下数字,看与上级分的数字能不能相对应,如果能,那就按他们申报数执行就行了。如果村里报的超了,就让报的多的,把多余的部分去掉;如果不够,让那些报的少的村,再挖掘一下潜力,总之一句话,首先必须达到数字准确。

刚开始,对贫困户标准没有具体的要求,也没有具体的实惠。村里在分派任务时,遇到了阻力。给自己戴上贫困户的帽子,自己的孩子咋说媳妇啊!谁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还没有脱贫的穷光蛋啊?于是,先把一些愿意报名的真贫困的人家报上去,不够数,没办法,一些村干部干脆就把自己和自己一门的人通过做工作报了上去。不管怎么着算是完成了任务。

过了两年,上级部门开始对贫困户制定政策扶贫,不仅有钱,还有化肥等物质。一些当初没有当贫困户的人家开始有意见了:某某凭啥能当贫困户,我就不能当,他家有车有楼,还有人在政府上班……

针对出现的这种新情况,上级部门及时对贫困户的标准进行了界定:有车有楼的不能当贫困户,村干部不能当贫困户,有固定工作的不能当贫困户……后来,又对家庭年均收入制定了具体标准。

这样,就出现了新问题:必须对贫困户重新认定。一些县级政府不得不对贫困户指标进行重新调整。有一个乡,把各个村在数字上能够达到标准的家庭都报上去,还是不够数,没办法,就把剩下的数字全部分给了一个人口大村,这个村一下子,贫困户就达到了一百多户。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姜水旺和他的伙伴们在学校党支部书记的带领下进村了。

进村后,首先召开了由镇政府包村干部、村干部、扶贫人员三方联席会议。在会上由包村干部对扶贫政策、信息采集要求、对扶贫人员的工作要求进行了一一说明。这个村有五十八户被定性为贫困户。在会上,对贫困户进行分配,每个帮扶队员分了六户。

散会后,由村干部分别带领帮扶队员入户对接、调查和信息采集工作。姜水旺和村支书赵喜来分在一组,由他带领逐家入户。姜水旺跟着赵支书出了村室。

赵支书,六十九岁了,据介绍,他从二十七、八岁,就在村里当支书,明年就准备退休了。

水旺一听就知道,这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四十六

走到一户既没有院墙的人家,赵支书领养水旺进了大院。赵支书说:“这是黄金来家。”然后对着开着的堂屋门里喊:“金来,金来在家没有?”语音未落,噌噌从屋里面窜出来四条大黄狗,把水旺吓了一跳,赶紧向赵支书的身躲。

“没事,我的狗不咬人。”随着声音从堂屋里出来一个中年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四、五岁,上身披着一件已经发黑的白衬衫,坦胸露肚,下身穿着一条半新半旧的黑裤子。

“咋了,支书,有事啊?”中年人问道。

“县里扶贫来人了,这个姜老师就是你的帮扶责任人,以后由他对你进行帮扶。今天要对你进行信息采集,一定要好好配合啊。”赵支书说。然后,对姜水旺说:“这个就是黄金来。你先跟他聊聊,需要啥信息问他就行了。我有点急事,办完我就过来。”说完,赵支书就走了。

姜水旺说:“你好,金来,我是姜水旺,你是我帮扶的六户人家中的一家,今天来就是进行信息采集,把你的户口本拿出来吧。”

“进屋来吧。”说着,也没顾水旺,径自进屋了。他的四条狗也跟着他进屋了。水旺这才有机会打量一下,这个破落的院落。除了三间堂屋,连个厨房也没看到,在堂屋的西头用烂砖垒了个厕所。这与其说是院,不如说是一块荒地更合适,除了中间一条小路,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杂草。

往房顶一看,盖了好几块油毡纸,用砖压着。水旺正准备往屋里迈步,才发现,屋里连下脚的地方也不好找啊。垃圾扔的遍地都是。往里一看,三间都通着呢。东头一张大床横在东墙边。黄金来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

水旺看门边一把破扫帚,烂的就剩下一把碴子了。水旺拿起来在正对门的地方扫了一遍空地,把扫帚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就站在这片地方,问:“金来,你有病吗?”

“你才有病呢!我身体好着了。”

“好着?那为啥躺在床上啊?”

“我生气。村里面让我当了这么长时间贫困户,啥也没给过我,这算什么贫困户啊?你看看,我这家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这儿贫困户能白当吗?”

“你这四条狗一天,二斤粮食够不够?”水旺看了看爬在床边的四条狗问。

“二斤?那还不把它们饿死啊!”

“是这样,金来,我今天来你这儿,就是先采集一下你家的基本信息。我是你的帮扶人,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村里面说,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向上面反映。把你户口本拿出来,让我看一下。”

“在桌子上呢,自己拿。”

水旺蹚着垃圾到他床前的桌子上,拿起户口本一看,户口本是新办的,户主和家庭成员,就他自己。就拿出信息采集表,填写了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码,发现他才三十二岁。填写完后,把户口本又放在原地儿。

“你的文化程度是啥?”

“小学。”

“你家有几亩地?”

“二亩。”

“年收入是多少?”

“没收入。”

“咋会没收入啊?你的地上没种东西啊?”

“地包给人家了。”

“你说你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的狗粮是哪来的啊?”

“好了,我困了。你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以后多给我申请点补助就行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说完,一打滚,头朝里一扭,不答理水旺了。

水旺一看,今天也聊不出来啥内容了。于是就扭头出了黄金来的屋子,迈步到了路上。又等了十多分钟,赵支书回来了。

四十七

在街上,水旺一边跟赵支书走,一边问赵支书:“黄金来,就他一个人吗?他没成家啊?”

“别提了,懒的出了名了,谁家闺女愿意嫁他啊。别说让他养活人家了,人家还得养活他。整天就带着他的四条狗玩。”

“又不种地,那他吃啥啊?”

“他的地包给邻居了,一年给他几百块钱。没钱花了,就到村室去闹,弄两个零花钱儿。村里也是拿他没办法。不像原来在生产队的时候,谁敢到队里胡闹,我直接就叫民兵把他吊在梁头上,收拾的他服服帖帖的。现在不能那么干了,法制社会,讲究要依法办事儿了。其实,要是啥都依法来办事,在农村很多事儿是办不成的。再一个法律规定也没这么周到。有很多事,法律还是没有办法的。你就拿这个选村干部来说吧,满十八周岁的人都有投票权,这是法律规定的吧,法律规定该是很神圣的权利吧,可是在农村有时候一袋洗衣粉就能把他这张票给换走。本来给他权利,是让他选一个能胜任的干部,可是这张票到需要用的时候,他就不这样想了,他只想咋着能为自己谋点私利。法律讲,拉票贿选犯法,可是在农村交易的双方都不说,谁知道,法律能拿他咋办。有些村,有能力的人不愿意拉票,当不上;没能力的人靠拉票也说不准能当上。农民不想致富,那是假的,但是谁能带领他们致富,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农村的村干部油水不大,这张票也不太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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