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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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姜水旺跟着赵支书来到一家大门口，停住了脚步。这一家与一般农户家并没有什么两年，不仅有红砖垒的围墙，还装有两扇半新红漆铁大门，大门上铁将军把门。
赵支书说：“这是黄大正家，家里的人可能都下地干活去了。走，去下一家。”
“黄大正，刚开始纳入贫困户的时候，说实话，是为了凑数。没想到，纳入的第二年，他就得了股骨头坏死。不到一年时间，到省人民医院就花了七万多块钱了。大正天天坐在轮椅上，是不可能再打工挣钱了，没办法，他媳妇只好到外面去打工挣钱了。现在是他父母六、七十了，在家帮他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大一点的在上初中，小一点的在上小学。听说，前天他父亲又陪着他去省人民医院看病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个院落前，这个院，有大门，围墙塌了半截，这个大门形同虚设。大门是开着的，赵支书直接进院了，一进院就喊：“大栓，在家没？”
“在家，谁啊？”从一座低矮的西屋里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个院子，有两间破旧的西屋和已经坍塌了一间的三间堂屋。
姜水旺与赵支书在院子里等了有几分钟，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老人，看年龄已经七十多岁了，尽管身材很高，但是岁月的重担已经迫使他弯下了原本直挺的腰。
“支书啊，屋里坐吧。”
“不了，就在院里吧，大栓。这是来咱村扶贫的姜老师，以后他就是你的帮扶人。今天到你家来走访和采集信息。一定要配合姜老师的工作。”赵支书说。
“人家是来帮我脱贫了，我肯定配合。”
“老人家，把你的户口本拿出来吧，我要登记一下你的家庭成员信息。”姜水旺说。
“我给你拿去。”
又是几分钟的等待。大栓拿着户口本从屋里出来了，递给姜水旺。姜水旺一边翻看户口本，一边登记姓名等人员信息。大栓，原名黄大栓。姜大旺发现，这个家庭是由大栓老两口、儿子、孙女四口组成，但是没有发现他儿媳妇的信息。
“老人家，你家几亩啊？”
“八亩地。我跟我老伴在种。”
“你儿子呢？”
“跟人家打工去了。”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谁知道啊？反正是没往家带过钱。挣多挣少都是自己花完。”
“你孙女在哪儿上学啊？读几年级？”
“在镇初中上学了，上八年级。”
“你除去种地，还有其他收入没有？”
“没了，就靠这几亩地。”
基本信息采集完了，种地收入不用问，基本都是按刨去了成本后的固定数字进行统计。“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姜水旺，电话号码，我给你写个纸上，有啥问题，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说着，姜水旺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上，给了大栓。然后让赵支书给拍了一张他和黄大栓的合影，这是帮扶工作的要求。
四十九
从黄大栓家出来，姜水旺问赵支书：“刚才信息采集的时候，户口本不发现他儿媳妇的信息，我也没敢冒昧地问，他儿媳妇呢？”赵支书回头向黄大栓家院门张望了一眼，说：“多亏你没问，不然的话，你今天的信息就采集不了。上一次信息采集的时候，也是一个年轻人，张口就问，你儿媳妇了？老头一听，哼的一声就进屋把门关上了。他儿媳妇这个事儿，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一道伤疤，不能揭啊。”
姜大栓的儿子，叫姜新松，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外地女孩，谈了不到半年，两个人就同居了。后来生了一个女儿。他们两把孩子丢到家交给姜大栓两口带着，就又出去打工了。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儿，这个女人就跟一个工友走了。当时，他们的女儿还不到两岁。因为没办结婚证，也就无所谓离婚了。姜新松是个老实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哪儿的人，也就没地方去找，急火攻心，就神经了。老板一看，他这样了，就给他结了工钱让另外一个工友把他送回家了。
姜大栓见到儿子的时候，大吃一惊，见儿子两眼痴呆、无神，满口胡言乱语，也听不清他说的是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把儿子的工友送走以后，就带着儿子到县精神病医院去看病了。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总算有所好转，就出院了。
刚出院的那几年，也不和村里人交往，本身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这一病干脆连门也不出了，天天一个人闷在家里。
这两年才开始跟着自己的一个亲戚去打工，但是挣了钱，也基本上是吃光花光。尤其是经不住人哄，只要一哄，就请人家去吃饭了。
姜大栓两口子一生，快四十岁了，才生了这么唯一一个孩子，结果又得了这么个结果，就为这事儿，姜大栓两口子恨死他那个儿媳妇了，决不容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这个人。
五十
等从姜大栓家出来，差不多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本来姜水旺还想再去一家，赵支书说，反正上午也走访不完，下午再接着跑吧。
回到村室，饭已经做好了，炖的是大锅菜。镇包村干部、村干部和扶贫人员一边吃饭一边交流上午的走访情况。
吃过饭后，喝了几口水，姜水旺就叫上赵支书出了村室，今天的事儿，一定要干完，紧早不紧晚，返程路上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不然的话，谁干不完，明天谁再来。大家都不想拖后腿，都赶得很紧。
五十一
下午四点半，姜水旺跟着赵支书一起，总算把帮扶对象的信息采集完了。回支村室，把信息采集表交给了住村第一书记王爱国。王爱国开始往扶贫信息系统进行录入。不一会儿，其他成员也陆续赶回来了，并把信息采集表交给了王爱国。
五十二
与住村第一书记王爱国在村室门口拍了一张合影，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然后告别村干部，学校书记带领大家登上车，驶出了村室大院。
在回程的路上，大家开始交流帮扶第一天的见闻。“不到村里来，不知道农村还有这么多的奇葩事儿。”说话的是程玉洁，是学校帮扶队员唯一的一位女同志。“我的一个帮扶户叫黄二楞，他原来是一个包工头，家里也存了一、二十万块钱。没想到媳妇早早的没了。找了个女人，结果那个女人带了一家九口人来他家吃住。不到两年，把他的钱花光了，人家带着一家人就走了。现在可好，也不好好干活了。没事就打麻将，赢了，就在外面找个女人回家过两天。钱花完了，人家走了，他再找钱去。就这样，打麻将、找女人，过一天少三晌。这样的人，本来靠自己的能力能够养活自己，过上好日子，可是却要当贫困户。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我也发现一种现象，在这些贫困户中，除了老年人和有病的人，剩下的这些人相当一部分是人在壮年，就是不正干的人。”说话的是刘建生，这是一个说话爱进行总结的人。
“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扶贫，不能简单的就是给钱。对有劳动能力的人，必须想办法调动他们劳动的积极性，对这部分人采取奖励性扶贫措施。这部分人，你今天给他点钱，他花了还是没有啊。即使是有财力把他们堆起来，让他们达到脱贫的标准。一旦扶贫工作结束，他们还是要回到贫困的队伍中去。”说话的是领队学校党支部书记。领导说话就是不一样，一下就看到了问题的要害。
五十三
这天是周六，早上起来，早早吃过饭，姜水旺就叫上媳妇出门了。今天他们要去买车去。眼看着同事都买了车，村里在外面打工的人，也有不少人买了车，水旺已经感觉到买车的紧迫感。自己的驾驶证也考了二年多了，再不买车的话，开车的手艺都要丢了。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赶到４ｓ店的时候，人家才刚刚上班。姜水旺早就看上了一款捷达轿车。都说捷达车价格不高，配件便宜，还省油。一到店里直接就奔捷达去了。经过和业务员讲价，最后以八万元的价格，买了一辆新款捷达。办完购车手续，上了临时牌照，买了车险就开着回家了。
毕竟是新手，一路上，姜水旺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刚开始，心还有点慌，看来人和车还是要磨合一下啊！跑了有十公里，他感觉开车也就这么回事儿啊！慢慢开始加速，由三档开始换四档，时速也达到了五十公里。这时，姜水旺的胆子开始大起来。
五十四
下午，水旺准备开车回老家一趟。眼看快到五月底了，再一个也有车了，回家还需要理由吗？
一路上姜水旺车开的还是比较小心的，路上的车太多了。他不敢走快国道，就在慢车道上跑。有的时候，他也会小心超车到快车道上去。看来还是快车道上开车更爽啊！尽管开的不快，但是比起公交车也是快多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水旺就进村了。刚进村，就碰见了大为。水旺把车停在路边上，把车窗玻璃放下来，探出头来，问大为：“你啥时间回来的？”
大为一看，是水旺，也停了下来，“我回来两天了，你买了辆车啊，叔？”
“是啊，刚买的。你回来是办事啊还是手头儿的活干完了？”
“工地上正忙着了，这不是二小初中要毕业了，该报考高中了。可是，二小的成绩不太理想，我也拿不准他到底是该报普通高中还是报职业高中。报普通高中吧，希望不大；报职业高中吧，又不甘心。人家孩子都上普通高中了，我的孩子却上职业高中……”
大为看了一眼水旺，“叔，你可别介意啊，我可不是瞧不起职业高中。但是，总感觉进了职业高中，孩子就完了。”
水旺笑了笑，“没啥，大为。你即便看不起职业高中，也没啥。职业高中又不是我开的，那是国家开的。你要说，孩子进了职业高中就完了。那是你对职业高中还不了解。”
水旺看了看大为，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把车熄了火，下了车，把车门关上。站在路边和大为聊了起来。
“如果孩子同样是没考上大学的话，普通高中的学生到社会上，他是啥技术都没有，要打工，一切都要从头儿学。职业高中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他在高中阶段已经学习了三年专业知识和技能，有的还考取了人社部门颁发的技能等级证，毕业后就能直接上岗。”
他看大为听的比较入神，接着说：“再说了，现在职业高中的学生毕业后也可以考大学，只不过面向职业高中的学生招生的学校没有普通高中多。如果两个孩子一样都是中等成绩，一个上普通高中，一个上职业高中。如果说，同样参加高考，普通高中生能上大专的话，职业高中生就能考上本科。如果说普通高中的学生能上普通本科的话，职业高中的学生就有可能上重点大学。现在，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有在美国读博士的，也有在名牌大学当教师的。”
大为问：“咋可能啊，叔？”
水旺说：“那是你不了解职业高中的高考机制。首先，职业高中毕业生参加的对口升学，这是全省统一命题，不允许普通高中学生参与，同样也允许复习生参加。只在职业高中应届毕业生内部竞争。其次，对口招生的本科院校没有私立学校参与，学生考的都是公办大学。其实，还有一点儿，是你不知道的，无论是普通高中的学生，还是职业高中的学生，他们到大学后都必须选择一个专业，学习一门技能。一句话，不然的话，普通高中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就没法生存，毕业后就是失业。”
大为这才恍然大悟，说：“叔，你这一说，我明白了，原来成绩一般的学生，上职业高中，那是抄近路了。”
“好小子，你这个比喻打的好！其实普通高中成绩一般的学生去读职业高中，将来他们的出路肯定要比去普通高中的学生好。当然，前提是好好学习。如果成绩好的话，我还是建议他上普通高中，对他们来说，普通高中的学生选择面比较宽。”
“你这一说，我才知道，差点没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啊。我晚上跟二小好好说一下，让他报考职业高中。那你说，叔，孩子要是上职业高中的话，他选啥专业好啊？”
“大为，你这个问题，问错人了。你该问一下孩子，他喜欢学啥专业。孩子只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他才会感兴趣，才会去努力学习。我跟你说一例子，你就知道，孩子选对专业的重要性了。你天天忙着打工，可能不太爱看新闻。前几年，网上报道了一个新闻：全国很多电脑都中了一个病毒，叫熊猫烧香。电脑一开机，就是一个熊猫手里捧着香在祭拜。结果，全国很顶尖电脑杀毒专家都拿他没办法。后来，案子侦破以后，把罪犯抓住了，一看，是一个年轻人，职业高中毕业的，叫李俊。他就是因为对黑客技术感兴趣，自己在上课的同时，也在钻研这门学问，结果他的水平比很多专家都厉害。到案后，由他自己又编写了一个杀毒程度，才把熊猫烧香病毒杀下去了。咱先抛开合不合法不说，由这个例子，你就能理解，孩子选择一个他感兴趣的专业有多重要了。”
大为听完后，点了点头，“好吧，叔，你赶紧回家吧。我回来问问二小，不明白的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向你请教。”
“好的，再见！”
辞别大为，水旺开车回家了。
五十五
姜水旺到家的时候，看见老四水财正从大门里面出来。水财一看有辆车要进大门，就闪在一侧，往驾驶位一看，是二哥水旺回来了。也跟着车进来了。
水旺把车停好，下了车。问水财：“你不是做装修吗？活干完了？”
“别提了。今年春天活儿没少干，被人坑了，钱没挣着。再一个，现在搞装修的人太多了，再像我这样的装修游击队，利太薄不说，竞争太厉害，活也不好接了，再一个，现在绝大多数业主都不是首套房装修，他们已经有一定经验了，对装修里面的道道也有一定了解了。要好的，去找正规的装修公司了。不太要好的，自己找几个干活的，算一下料，自己买料，只出工钱就干了。我准备转行了。我这两天准备到杭州去一趟，考察一家净水机厂家。”水财一脸愠色道。
五十六
水财从春节过后，接了几单活儿。对姜水财来说，赖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先被两个熟人给坑了一把，跟着又被县检察院的一个业主给坑了。
三月份，接的第二单是他的一个初中同学的装修活儿。说是同学，其实只是初中邻班，毕业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还能认识自己。这个同学也是多年房子不刚开始，装修款还能跟上，后来，就不行了。总共一万一千块钱的活儿，只给了四千块钱，就没钱了。他对水财说，你先干着，等我的工资一发，就给你补上。水财想，既然是上班族，装修款应该没问题，更何况还是同学呢？于是，就自己垫钱把活干了。哪知道，等装修好了，人却找不到了，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也不回。后来那人干脆把锁芯也给换了。后来碰到本班一个同学，聊到那人，没想到，这个同学告诉他，你的钱不要想了，他在外面欠了几十万了，你的钱那是小钱，现在他们学校的好几位老师都在找他。水财说，那他的房子就不要了?同学告诉他说，早被人给过户了。
三月中旬，在给他那所谓的同学装修房子的时候，他小舅子的小舅子找他来了，说自己盖了四层楼想让他帮着装修一下。就是施工要快，他儿媳妇快生了。一定要赶在她生之前，装修好。他就应承下来了，去测量的时候，只量了长宽，忘记了量房高，对墙面的平整度也没注意。做预算的时候，就按一般的楼计算了。想着能挣点钱就行了。哪知道，一干才发现：木工板多用了三分之一，腻子粉、墙漆的用量翻了一翻，工钱也加倍了。为了赶进度，多找了几班工人。这样下来，他本来就已经赔钱了。没想到，同样出现了装修款跟不上的问题，差三万块钱。跟水财说，下个月门面房的租金一收上来，就把钱给了。结果房子装好了，他也没把钱给了。过了半个月去要钱，他却说了一句让水财发疯的话：我问了，你装修的报价太高了。要一万块钱的话，现在就可以结账；要三万的话，没钱！这一单活儿就又让他赔了近三万块钱。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偏遇顶头风！给县检察院的一个业主装修了一套房子，把合同约定的活儿干完了，账也结了，本来是很好的结局。可是，业主却又加了两千块钱的活儿，算账的时候，业主却不认账了。并且还玩了招花活：让她同为检察官喝了酒的儿子，把水财约到一个偏僻的路上，让他坐到检察院公务车上，一边还有一个穿便装的人把他挤在中间，娘俩一唱一和，最后图穷匕见，检察官儿子气势汹汹的对水财说：你记住，我一分钱也不欠你的！光那气势就把水财吓坏了，更别说要钱了。
经历了这三件事，水财暗暗对自己说：真他妈的是，流年不利啊！难怪一些搞装修的坑人，看来这个行业，确实不适合实在人干啊！
就这样，干了几年装修业务的水财从装修游击队的退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