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古词人龚贤《渔家傲》里的“昨日落花今日扫,落花扫遍人先老。又是春来添懊恼。”词句时,我最先想到在山峰的深悠处,一所寺庙的庭院里,一边是香炉上闪烁的星亮,一边是身着浅灰衣袍的僧人,手捏扫帚清扫院子地上,昨夜秋雨袭后洒落的桂花和枯黄的落叶。这场景最应出现的是在毕节的灵峰寺庙。海子写过“在最远处,我最虔诚”,这句诗虽是情感真挚的倾诉,心灵激荡出的浪花。但对于信仰者而言,也是心声。正因有了这从心间流溢出的清泉,故对灵峰寺产生向往和仰望的念想,驱使我趁着秋色,再次登上灵峰山,走进灵峰寺,浸入这片天空下的佛性。
伫立草海大道旁的田野,天空云层浅灰堆积,秋雨跌落,周边地里的包谷还碧绿着。在丝丝细雨中仰望灵峰山。它被山间蒸发的雾笼罩着,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纱巾。显得神秘朦胧,偶尔露出的山峦,也是若隐若现,像一幅淡墨的山水画。若是耐心地等到太阳出来后,站在阳山这面远眺对面的灵峰山,这时,天又放晴,雾气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灵峰山慢慢地清晰起来。澄蓝的天空下,白云悠悠,青郁碧绿的山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古松翠柏,绿树成萌,技叶茂盛,绿波成叠。古朴的灵峰寺就如一块悠古的翠玉镶嵌在山腰,淡黄色的墙体,寺庙屋顶的椽角向四方翘首着。还隐约看见从寺庙里飘逸出一缕缕香火袅袅而上,使灵峰更显幽深和寂空。
灵峰地处毕节城郊,属乌蒙腹地西朝滇南,东向蜀地。灵峰寺这双慧眼始终仰望着佛性的天空,只不过这仙峰因寺而胜景,寺因仙峰而盛名。如此美景远望有负其景,于是就走进它,触摸它的一草一木,融合它的仙灵气息,感悟它的佛性。在秋阳里,禁不住又一次走入灵峰。一路攀越的途中,迈着休闲轻松的步子,边走边看,漫不经心,有时驻步,放眼望去,山峰起伏,高低不一,绿木林深。那一棵棵松杉翠拍,那一棵棵的绿竹翠叶,那一座座的峰峦叠嶂,蓝天下薄雾漫漫,像一朵朵白菊零落山间的农舍,渐隐渐显的城市一角的林立的高楼,古朴自然与现代浮华相融。不仅触动视觉,而且润人心腑,赏心悦目,令人陶醉。雨后天晴,沐浴秋阳的灵峰寺庙逐浙凸现,在历经600余年沧桑岁月的风霜洗礼,仍然挺立山腰高端处,深感佛教文化绵延博大,力量无穷。寺庙后翠叠的山峰,苍郁茂盛的绿林树叶更加青翠欲滴,衬托出寺庙厚古幽深。在这空旷的静谧里,只有香火的烟雾散发寺庙的上空,再听到寺庙的钟声回荡灵空的山峦,一声一声地撞击着蒙尘的灵魂,感受佛教的深远和空灵。那钟声不仅敲击我灵魂的颤栗,颤动菊花瓣上的露珠,惊动憩鸟群飞,佛法无边,佛性沁人。世人虽知,佛学博大精深,却难解意在大道至简,如何善择大道,纯属闻者有心,做者无意。真谓玄之有玄,玄而有道,玄亦无道,一切皆空,皆无色相。韩非子在《五蠹》中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力气”。至唐代佛教传入中国,历经几千年的宣扬传播。人们是从领悟中感受获取善意仁爱,还是普度众生,心存善念,慈悲为怀,修身养性呢?全凭个人修行造化。无非如康德所言:“有两件事,让心灵永远仰望:一是天上星辰,二是人间美德。”我曾无数的夜里仰望星空,心感宇宙的浩瀚和深邃,自我的微渺。如真要寻找心的空阔和博大,世间美德,还得用心在尘埃众多的物象,各自信仰之中去寻找和发见。孔子讲过:“为政之德,譬如北辰,居其所也,而众星拱之”。对德之获取,需要用一生在佛性中去熏陶洗礼,体验。如果说历史是人类文明的沉淀和堆积,文化便是历史沉积的精化,佛教更是历史文明的文化信仰。
伫立灵峰的山顶向下俯瞰,一览众山小,往西北远眺磅礴乌蒙连绵不断,峰峦起伏,万马奔腾。特别是闻听寺庙钟声敲击,令人悠然忘远,顿感超凡脱俗。便唤起多少奇妙的遐思臆想,多少飘忽的情趣和诗意。身处清静洁地,不忍抽身离去。只愿身在静穆之中,独守山林,放下所有。让梵音时刻敲打自己,静听松涛之声,静享山之清新,涤荡污浊,让清风轻拂而过,柔意满怀。
灵峰寺的奇景源于自然的造化,有其历史的渊源。据《毕节县志》记载,灵峰寺“常年奇峰入云,巍峨耸秀”,山凹有寺曰“白云古刹”。灵峰寺始建于明代洪武年间(公元1368年至1399年),被誉为毕节古八景之首。有诗赞道“关外七星难嗣养,毕阳八景独称雄,漫言仙境非此景,顺时人工即化工”。又如“幽郁灵峰古洞天,薜萝锁尽翠微巅”。据民间传说,当时滇籍寺僧燃指和尚云游至灵峰山下茶亭处,抬头远去,见灵峰群山环抱秀丽脱颖,山峰叠嶂,山环水绕,突地而起,气势雄伟。便决定在此建寺。
如果穿越历史的岁月和时空的隧道,我仿佛看见明洪武年即1362年间的一个春天,当时阳光明媚,从云南来的高僧从长春堡过清风,下大岭坡后,到茶亭,这位身高1.78米,脸庞清瘦,两眼炯炯有神的圣僧,经过多少颠沛流离,不知徒步多少个日夜,一路风雨兼程,餐风露宿。从清丰下来,驻足歇息之间,朝灵峰望去,但见此峰山脉蜿蜒如一条青龙绵绵向西而去,山峰秀叠,苍翠如碧。在雾气蒸发里的山峰若隐若现,宛如仙景。高僧顿感精神倍增,便沿山涧水道攀岩而上,登上灵峰之顶,待云雾散去,放眼远眺,见峰岭起伏,云雾萦绕,不觉高声赞道“真乃神仙之景,我佛恩泽,赐我福地”。于是四周察看,最后确定选择灵峰山腰胎园地建寺。萌生这一念想后,高僧手中无钱,便四方行走化缘用于修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时节,高僧来到毕节城中南关挢,但见倒天河水清澈如许,群鱼欢跃,百鸟齐鸣,两岸杨柳依依,婀娜多姿,桥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便在南关桥旁的倒天河畔扯开场子,打出一套少林罗汉拳,围观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拳毕,高僧气不喘,脸不红,不叫累,愈发精神。然后双手合掌向围观者,高声吆喝:“各位客官,各位施主,我再给大家表演一套内家拳,并以燃指治病,请大家捧场,施善,所获财物贫僧用于修建灵峰寺庙,好吗!”大家齐说“好事善行!”只见高僧双目紧闭,双掌合一,气沉丹田,运气片刻,用右手运掌发力,食指缓缓伸出,作六脉神剑之势,并从围观人群里拉出一人说“你胃寒疼痛,胃口不开,食而不化,不想进食。”这人连声答道:“真乃神僧,确实如此!”高僧食指发功,用燃烟之指,指其胸心胃部仅几秒钟,那人顿感疼痛消失,连声喊道“好了,舒服!”围观者连声道奇。后人便称高僧为“燃指和尚”。
“磅礴乌蒙厝南国,仙景缥缈有灵峰。”据说,燃指和尚化缘建造灵峰寺以后声名远扬,明成祖朱棣曾御告以“瑞甲全黔”赐封,原先的山门上有清乾隆皇帝御赐题款“白云古刹”。明朝诗云:
灵峰秀异即蓬莱,
苍翠玲珑似剪裁;
红树白云围药冤,
琪花瑶草足丹台。
采芝人语松边径,
骑鹤仙留石上苔;
际此悠悠忘世虎,
绝胜刘阮到天合。
寺庙经历岁月的洗礼,曾经毁损于战事,无从考究。但在现代“文革”中的破坏和浩劫,确已存在。但从现在重建的弥勒殿,观音殿,单房(僧房),少许碑迹,乾隆大藏经,足以看出寺庙承载过的辉煌和鼎盛。
灵峰山古称北天日,峰峦峻峨,大雄峰气势磅礴,山中松竹苍郁,曲径流泉,寺前古树参天,流水淙淙,森异幽绝。这是古人的描述,为了探寻领略祖先的视野,我还是要走进细观,品味这其中文思泉涌的深幽和厚古。迈步入寺,寺庙墙角盛开的野菊散发淡淡的清香,尤其古松杉独特的子木味沁入心田。灵峰寺庙我已沉浸其中,忍不住回首张望,在寺门外人们原称的“四大金刚”的古树,现已只留下两棵古杉,一棵玉兰了。再转身后,寺院中心主体建筑,弥勒殿,观音殿,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的大殿里,塑着形态各异的十八罗汉和面目仁慈的观世音。再沿两侧走去,经院门走廊,坡上清雅的住房,是寺内僧人和上山还愿香客的居所和休息的地方。走廊旁有铜铸一大钟,上面还刻印捐款者的姓名。宝殿四周的房屋仅为一层,朴实中透出岁月的沧桑,特别在墙脚的幽草里,蟋蟀断续叫唤,感叹光阴的流逝。古老的梵音,在秋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音里传出。那院内的高香袅娜香雾是对佛性空灵述说,传递着佛性的至善。寺庙背靠的青山和溪水释放出的淡淡禅意,令人淡定,在沉思中默默悟道。至于能否开窍,在于自己的领悟。王安石曾在其《千秋岁引》写道:“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这就要看各人的心景了。正如晏几道的“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阮郎归》)说得便觉空灵。这时,我想起具有古仁人慈心的范仲淹,在其《岳阳楼记》里写的“予尝求古人之心……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不愧为一代名臣,胸怀天下,心忧子庶民百姓,连包拯也称其先生。这情怀,观古而宜今,只有叹息!
登上灵峰山顶,放眼望去,天高云淡,群山起伏,山峰叠秀,轻风拂面,心旷神怡。侧耳倾听松涛之声随风轻唱,仰观群鸟齐飞与云比端。可谓“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忧者自忧,乐者自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时,身心已融入自然,浸入山水,是乎达到超凡脱俗之境。一切功利名就,也如浮云,四大皆空。全抛脑后,洗心扉,消欲望,去浮躁,宁为“醒来明月,醉后清风”,悠然淡白。与其争名逐利,碰得头破血流,不如静坐山间一偶,以山泉之水,用松技柴火煮得香茗一壶,细细品尝,手捧书卷,卧于竹榻之上,听涛看雨,寻找平静,抚慰岁月。听,灵峰寺的钟声再次悠扬传来!也许此时寺内僧人聚集一室,诵经传道,双掌合一,口里吟念《金刚经》或《大悲咒》,殿内《今生,将是我在婆娑世界的最后一生》的佛歌轻柔飘出,或许是《七朵莲花》那歌声传入耳膜——
我看到所有的人们心中莲花开,
我看到天地之间处处有真爱。
我看到和平的鲜花在人间盛开,
我看到没有痛苦和悲哀。
这是祈愿世人吉祥如意悉圆满,禅定安生莲花如歌。穿过这美妙的歌声,我看见,那打坐的人们脸上漾溢着平和,心静如水,仿佛寂于沉睡,心里的波涛已渐渐退潮,灵魂深处的激情,已被岁月的河水冲刷得像裸露的鹅卵石,净不染尘,融入禅意。真正归于克己复礼,归于空灵。做到戒,定,慧,清心寡欲,从禅定静穆去参去悟,达到心戒思定,心思定力,内心灵净,放下一切。做到养性,养心,修身以达功德圆满。这时,我想起顾城《在淡淡的秋季》里写的“哦!在淡淡的秋季,我没有走向你,没有唱,没有低语,我沿着篱墙,向失色的世界走去,为明天的歌能飘在晴空里。”
时光流逝真快,在夕阳的余辉中,我慢步下山,耳边仿佛有古人轻吟“山头禅室挂僧衣,窗外无人溪鸟飞。黄昏半在下山路,却听钟声连翠微”。这诗契合我的心景,回到家独饮几杯浊酒,在半醒半醉中,深感难得的轻松。沉睡梦中,我自己拷问自己“在佛性天空下的灵峰寺,我找到什么?”
一梦醒来,我遥望着灵峰寺。晨光下的灵峰寺仍然静谧!
作者简介:费明,笔名建新,曾入伍当兵三年。从事工商行政管理工作36年,现供职毕节市纪检监察委,任副县长级纪检监察专员。已在市以上报刊媒体以及文学刊物发表作品420篇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