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蓝,白云悠悠。从灰堆坡走到南关挢,本是想沿河到花鸟市场的,但河畔上广场舞的音乐太吵,张二拐还是上了立交桥,走过原来少白楼,沿倒天河步行街,走进人民公园,朝晨间玩鸟的角落过去。
张二拐的模样跟从前大不相同,从原来的大背头,理成薄薄一片瓦,两鬓斑白的发已染得青幽。穿着那件黑绸缎的对襟衬衫,衬衫上泛起淡黄的铜钱花影,显出年代的幽远,和主人的老练洞达。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比实际年轻了十岁,两只鼠眼骨碌碌地转着,挺有神。
他手上提着两个竹制鸟笼,里面有云雀、鹦鹉、和几只不知名的鸟,不住地叫唤!到了公园池塘边的树林里,将鸟笼挂在紫荆树上。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活动几下手脚,将两脚分成八字形,紧闭嘴唇,眼睛平视,用舌尖顶住上颚,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两手随呼吸云手,以右手为柳叶掌,身躬下来,走出一套内家功夫拳,一掌连一掌随脚步移动。刚走两圈,那池边空地上,筷子兄弟的《小苹果》音乐声响起,大妈们的广场舞跳动起来。宁静被搅扰了,张二拐将拳收势,深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顿感精神大振。恰此时,工业局退休干部宁尚轩提着鸟笼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二拐子,早啊!又练了一手,看形俱象,可劲道不够。”
“局长大人,外行看形状,内行看门道。这与你在位时打的太极拳的确不一样。”
“我不跟你扯了。请你给长个眼,看我这笼子里的鸟能卖多少钱?”
张二拐将宁尚轩的鸟笼提起来,一看,笼子里的鸟是黄豆儿。用手晃了晃,再拢起嘴唇舌尖居中,一吹细鸟鸣叫,笼中鸟边跳边叫,再用右手姆指和食指从自己携带的鸟笼里捉食投去,宁尚轩鸟笼里的一对红豆儿更加欢腾。张二拐才起身慢呻呻地夸奖道:“你这黄豆儿真是好鸟!估计卖个六七千块不难。”
“拐子你不要蒙我,这鸟咋会卖得这么高的价?”宁尚轩半信半疑。
“局长大人,玩政治你是高手,玩鸟你才起步。原来你在位时,送你的人,只知你爱好,不知你对这一科盲眼。”张二拐边说边回忆,这对黄豆儿还是吉祥土木建筑公司王举才,去年为了投标工程项目,从我这里花了一千多元钱买去送的。你还认为老子不知情。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送你的还少吗!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张二拐就说:“我二拐子讲了,你不信就算了!”
“不,二拐你既然估了价,还不如你帮我卖了,按规矩你该得的费用,我是要付的。”
“算了吧!我现在连中介公司都注销了,就想图清闲。不想找麻烦。还是你自己去处理吧!”
站在宁尚轩身旁的黄世贵插话进来。“拐爷今天谦虚得很。赚钱的好事都不干了。哟,太阳从西边出来。这比你当年在牲畜市场上当鹞子,帮人抓阉得几块钱耍强几百倍。儿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人家宁局长退休了,拿钱请你帮忙你那妈的还摆臭架子!嘿嘿!”
“我说,你牛圈里伸出马老(脑)壳。关你屁事!我当年在牲畜市场当牙子,从来不骗人,帮人家介绍谈价,买卖成交,人家给点信息费,天经地义。那叫中介费。劳动致富,你懂不!不像你在三旅社门口倒卖粮票布票,电影院门口卖电影票起家,最后卖假化肥,被工商一窝端。这人啊!年轻时谁没打过烂仗过?好意思说,我呸!这还有脸出头,再吭声,老子劈不死你!”黄世贵一听张二拐揭了自己的老底,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将宁尚轩拉开。往前上步,对张二拐大声吼道:“端了,就端了。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我现在还不是生活安逸的。在困难时期,我们这批六十年代的人,为了谋生,除了偷鸡摸狗、杀人放火卖屁股,还有啥子没做过。张二拐,不要说人前落人后,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屁股在流血,就不要帮别人医痔疮了!”
“黄世贵,我也奉劝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宁局长和我在讲正事,你又不了解内情,偏要做个搅屎棍。我看你血压高,还是少管闲事多发财吧!一个人少讲话,多养身体。不要做茅厕(读音máo si)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讨人烦!”
张二拐说完,喊着宁尚轩一起走。黄世贵看着张二拐,用脚一跺,大声喊着:“有本事就别走,我还怕你不成!”
宁尚轩转头过来说:“小黄,算了吧!歇口气,不说了!同志们都是因我而争,大家经常在一起。不耍斗气。哪天我请你们整几杯酒。要团结嘛,不搞分裂!…”
张二拐叫走宁尚轩,边走边说:“我说你的局长瘾又犯了,官气十足。走,再皮翻(啰嗦)我就不管球你的鸟了!”宁尚轩不好再说,只得和张二拐走了。
黄世贵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从兜里拿出锅魁饼啃着,慢悠悠走到放鸟笼的地方,将鸟笼挂在树上。又和陈小玉几个退休的老婆婆们在公园的石榴树下“斗地主”去了。
张二拐带着宁尚轩沿着河边,来到花鸟市场。这坐落在河畔的花鸟市场本来城管已取缔过,但这偌大的山城,没有花鸟市场,又缺乏休闲的场所,所以老人们集体跑到政府去反映才保留下来。沿河一带的麻将馆被撒后,现又恢复起来。早上这花鸟市场最为喧嚣和欢腾,人们有事无事都来逛逛玩耍。花鸟市场旁边,退休后的中老年妇人们在筷子兄弟唱起的《小萍果》乐曲里跳起了广场舞,还有一帮老太太老爷爷们随着仓央嘉措的《那一天》,在跳“彊尸舞”,练健身。这边有卖兰花,根桩,盆景,宠物狗,鸽子,鸟儿,花卉;还有从陕西、河南来的铺地摊卖古玩的。这些摊子后面的铺子,全是哗哗的麻将机响着,在昏暗的节能灯影下,人们打得热火朝天。穿过这花鸟市场,前面还有卖薄刀,剪刀,和机械钢铸锻造的各种农具;还有卖耗子药,草草药的。进入市场前,宁尚轩说没过早(吃早餐),叫张二拐去吃康家脆哨面的。可张二拐说:“吃点清淡的,我请你去吃河边胡家汤圆吧!”
宁尚轩说:“算了,今天你不让我请。你就是瞧不起退休干部。这样我们干脆去喝一碗鸡丝豆腐脑,不甜不腻,香润可口,养人。”张二拐拧不过宁尚轩,和他先去吃鸡丝豆腐脑后,才转到花鸟市场。一路上,和张二拐打招呼的人甚多,在卖兰花摊子上,交警队退休的孙发奎遇见宁尚轩,十分客气地说:“老领导,出来逛逛,这样好呀!哟!还玩起鸟来了,好好!”
“哦!孙所长好,你选得几苗雅草?现在你的‘乌蒙雄狮’和‘玉树临风’发得如何!如果多,采几苗栽可以不?”
“我知道你的兰花好,品种多。听说你的黑牡丹,红素莲瓣兰发得多,互调品种可以,白送不行!”
“现在兰花都不值钱了,我学玩鸟。不栽兰花了。”宁尚轩说完,看了看张二拐。
对孙发奎,张二拐比宁尚轩更熟。只是他们讲兰花,自己不插话。张二拐那些年在交警队帮人办手续时,两人合作得非常紧密,但张二拐找的钱起码30%要敬奉给孙发奎。近几年抓政务公开,办事公开,又是晒什么权力清单,加上孙发奎退休。找不到啥子钱,张二拐一休闲万事,这才减少接触,但关系还是很密切的。所以,张二拐先从包里拿出一支细支“大重九”给孙发奎后,说:“孙哥早!好久没有遇见了。今天得闲不,如有时间,我请孙哥整几杯酒,我那里十五年的茅台酒,还有的。最近又淘得几件老物件,有兴趣,去看看?”
孙发奎似乎没有听见张二拐的话,眼睛紧紧盯着宁尚轩提着的鸟笼呆看,不知心里在想啥。张二拐大声喊道:“孙哥!”孙发奎才回过神来,口里喃喃“好的!好的!”又急忙对宁尚轩讲:“宁局,你这鸟我看看可以不,卖不卖?我也在学玩鸟,你要卖的话,这鸟多少钱一对?”
“孙所长,你先看看再说,不急,这鸟是我侄子从老家苗山里好不容易搞到送来的。卖不卖,你相中再商量!”说着将笼子递给孙发奎。孙发奎揭开笼子上的红绒布罩子,将鸟笼放在柳树下的石凳上。鸟儿见光见绿便高声欢叫。然后孙发奎从裤包里摸出放大镜,从头到尾仔佃看过来看过去,一看这黄豆儿非同一般,嘴硬,毛发玉滑柔软,颜色栗中映暗红,嘴角周边金灿灿的,像镶上一层黄金似的,两眼呈鹰眼的坚锐,叫声清脆,双翅扑腾劲道大,好似笼子都要掀翻似的。哎哟真那妈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是老江湖的孙发奎表面上却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起身便对宁尚轩说:“可以养,还挺精灵的。”就闪在一旁去问张二拐淘到古玩的事了。张二拐突然感到孙发奎为啥从刚才的急捞捞的一张口就想买,突然变得镇静。这不正常。刚才在公园时,宁尚轩请他看时,没有揭开罩子,只听其叫鸣,没有认真细看。二拐的职业本能促使他现在认真看一下,于是也漫不经心地说:“我再欣赏一下!”跑到树下,再仔细看还是自己养过的那对黄豆儿,当时王举才来买时,也没有过多注意,人家一拿钱连鸟笼都一起带走了。
这时,宁尚轩在围着笼子左看右看,正寻思着。如果按张二拐估价的六七千元卖,球大二哥要。顶天两千就是烧高香的。自从人家送这鸟来后,老伴意见很大。本是教师退休的老伴,喜好一人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看书,织点毛线衣。但宁尚轩鸟笼一挂上,每天这黄豆儿叫得太欢,频率高,声脆音震,吵得不安宁。加上又要喂食,又要除粪打扫卫生,心烦死了。多次唠叨宁尚轩,从来很少吵架的二老竟然为这鸟儿,拌起嘴来,气得几天不说话。今天宁尚轩清晨起床,赌气连老伴煮的苦荞酸菜粑粑扎菜肉也不吃了。就想走到公园去将这双黄豆儿卖了一了百了,免得生忧!至于能卖多少钱,自己不懂,只得找张二拐。张二拐这人挺可靠的,自己当局长时,人家根本沒有找过自己做过啥大事过,只是有几次来办公室咨询过一些项目上的许可证如何办理的程序。自己只是打电话作一些安排,知道自己喜好兰花,古玩字画,还送了一些把玩的物件和两钵兰花,说是“乌蒙牡丹”和“红素莲瓣”,自已栽了几年也不见开花。一问人,人家说,你们当官的整天忙于工作,哪有闲工夫弄花栽草的。还不如卖掉算了,否则‘头年看花,二年看草,三年啥子都看球不到!’真是耗费资源。”讲得宁尚轩满脸愧色,满脸无光。退休以后,离开原来的熟悉环境,沉入另一个陌生的群体,宁尚轩感到有点无所适从。开始学一些种花养草,喂鱼饲鸟的悠闲生活,从中找点乐趣。读书自然看点《警世恒言》《三拍两案》之类的,看多了眼睛招架不住。电视除看《新闻联播》,再看看抗日神剧,谍战片等打发时间。现在的人都现实得很,自己才退时,这个请吃,那个喊玩。时间一长,这味慢慢淡下来不说,即便自己请人家吃,有的借故推说有事,还不来了。退休下来就是平头百姓,企图让人还像在台上有权时地敬你畏你亲近你是不可能的事,这些都还得慢慢适应。还是张二拐这些社会上结交的人,比机关上的一些干部靠得住,讲义气,不势利。有事一找,人家贴心贴意地帮自己。想到这些,宁尚轩突然梦醒,释然很多。张二拐说这对黄豆儿能卖六千块钱,他根本不相信认为是逗他玩,不过从孙发奎的行为中看出,这黄豆儿可能还是可以卖个高价的。想到这里,宁尚轩想不卖了。看孙发奎真买还是假买。
孙发奎在宁尚轩和张二拐走后,手里还留有刚才看宁尚轩鸟儿的余温。之所以上心,是因为儿子在省城开的建筑公司好不容易整到个填埋场的项目,投资两个多亿。但所有投标的程序都走完结,只差签定合同,负责工程的建设单位的老处长却无其他爱好,送烟送酒送卡人家不收,请客吃饭已过时。观察下来,此人最喜欢闲时养鸟。儿子打电话回来,为了工程合同顺利签定,叫父亲想办法搞一对好鸟送人,钱他出。孙发奎在公园和花鸟市场寻了个把星期,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要么一对鸟贵得玄乎,开价十万或五万,要么平淡无奇。今天看见宁尚轩这对黄豆儿生得奇特,心中暗自高兴,如几千元钱,甚至万把块钱买去送人,最好不过。可是如果宁尚轩不懂,找到张二拐,可能价格会增高。张二拐这人鬼精得要死。人家十多岁就走向社会,在牛马交易市场当中介人,帮人办证照几十年,还当过“二拐”,开办过中介代理机构,十足的经纪人,简直就是“生意精”。看来要先在张二拐这里作好工作,让其帮忙,这事才能办成。如是,孙发奎拿出手机,打张二拐的电话。手机是响了,但无人接听。孙发奎正想着是不是张二拐和宁尚轩在一起,不便接听电话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张二拐,急忙按开——
“啥子事,孙所长?”
“一个人吗?说事方便不?”
“我想约你喝点小酒,整几杯可以不?”
“哦!刚才我不是约你到我家,随便还可以看看我最近淘到的几样老物件。你不吭声,现在你要约我。好吧!你讲。”
“那说好了,我在家等你。我整的两瓶天星酒正好品尝,两个人吃炖猪脚可以不?”
“好的,晚上见。”
挂完电话,张二拐一想,看来孙发奎就是为了宁尚轩黄豆儿的事上心了。当天晚上,张二拐到了孙发奎家。孙发奎果真将清炖的一锅猪脚爪抬了上来,炸了一盘花生米洋芋片糍粑阴辣椒,两人就喝上了天星酒,张二拐说:“这酒醇厚绵长味甘,很好喝,不上头。”
“我请你来,不单为了喝酒。我们两兄弟打开窗子说亮话,我看中宁局长今天提的黄豆儿,想请兄弟帮忙砍个价,不知道多少钱才能买到。”孙发奎说后,端起酒杯说:“兄弟我敬你一杯,先谢了!”
张二拐急忙举杯说:“咋这样客气!这忙我愿意帮,但真不知宁老者是怎样想的。他要卖多少价,我还真不知道!”
“宁局长本身就不懂,他才入行,他不靠你估价,他会找谁?这你就不要骗我了。兄弟我是真心请你帮个忙!”
“我说老哥,你一向玩石玩玉都是高手,怎么会突然玩鸟?”张二拐歪着头问孙发奎。孙发奎想了想,漫不经心地答道:“一样玩点。现在城市发展这么快,国家抓生态建设凶得很,鸟越来越少,要想逮到好鸟还真难。老弟,物以稀为贵,玩点鸟,我看好这个市场了。”
“发奎老哥,你一个月七八千块,还缺钱?家里囤积这么多金玉古玩盆景根雕要管上千万,公子开公司,姑娘当老板,差不多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必自寻烦恼。”
“你兄弟不知道,现在人些都比较现实,人一退休,人走茶凉,自己请人吃饭,能来的就不错,玩鸟打发光阴,免得空荡荡的。再说运气好还可以整点点钱。”孙发奎讲到这里眼睛倏地放亮,又举杯喊干。一瓶天星酒,两人你敬我干地不一会整干净了。孙发奎想再开第二瓶,张二拐坚决不让开。
听孙发奎这样说,张二拐知道他的底牌已亮出,不好一下说出早上给宁尚轩的估价是六千块钱。只得说:“你真的想买,我给宁尚轩做工作,不过价格你亲自去给他谈,鸟毕竟是人家的!”
“这我知道。但他找了你,你估计的价到底是多少,你兄弟吭一声,我有个底也好!”孙发奎吞下一口水,急忙从茶几下拿出两条软中华烟,说:“兄弟,我谢谢你!表示下心意,请你笑纳!”
“老哥,酒喝过了,我谢!烟不能收,无功不受禄,再收你的烟,这不行!宁尚轩的鸟你先和他讲。我收你的烟,再帮你的忙,去说服宁尚轩,这不符合我做人的道理,行有行规。请你理解!今天喝多了。我告辞了!”
孙发奎说“你多虑了!我没这个意思!好吧!今天晚了,我也不留你了!”
从孙发奎家出来后,宁尚轩打电话来,问张二拐在哪里?张二拐说:“刚喝了酒,在河边闲逛!有啥子事?”
“哦!我来找你摆点龙门阵。我刚好吃完饭出来游。你在公园门口等我行不行吗?”
“行,你快点!”张二拐放下手机不到十分钟,宁尚轩迈着方步来了。
“二拐,我找你主要是我感到孙发奎太奇怪了。从没听到他会玩鸟,今天突然对我这黄豆儿感兴趣,表面上满不在乎,实际上很想得到。你说卖不卖?”
“孙发奎给你讲买了吗?”张二拐反问道。
“讲也没明讲,只是看他样子好像要买!”
“黄豆儿是你的,价我也给你说过。不一定准,卖不卖自己掂量。赚钱了,你不必谢我,卖亏了,以后你不怨我就好!”
“说真的!我本想卖,但是孙发奎那么猴急,我反而不想卖了。”宁尚轩话还未讲完,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孙发奎打来的。宁尚轩说:“孙所长,你有什么事,我正要睡,请讲!”“打扰了宁局,明人不说暗话,你那对黄豆儿卖不卖,我想买!不知要好多钱?”
“哦!干脆明天再说吧!我现在要睡了。”没等孙发奎再多说,宁尚轩把手机挂了。对张二拐说:“你看,我没猜错吧!”
“简单的一件事,你宁大局长搞得神神秘秘的。人家要买,你愿卖就卖,不卖讲清楚就行了。装神弄鬼,无非是想熬个好价钱,多找几文吧!”
“儿喽!就你张二拐鬼。说白了你讲的六千块低不低!”
“低不低你自己合算,卖出高价是你的本事。我也累了,想回家休息!”
“走,我请你去宵夜!”
“算了,你看我也喝得多了。明天早上再说吧!”说毕,张二拐不管宁尚轩,径直走了。
在张二拐和宁尚轩摆谈中,有一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保持一定距离跟着他们。张二拐醉意昏沉,全不注意。宁尚轩感觉到这个人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点黄卷的头发,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悠悠地随着。宁尚轩也没过多在意,怏怏不乐地回家了。
张二拐回家后,连平日最爱看的抗日谍战剧《麻雀》也不看了,匆匆忙忙洗漱一下,倒头就睡。
孙发奎一人坐在沙发上,在想宁尚轩接电话时说他在家里,为啥还有汽车喇叭声和卖烧烤的吆喝声?分明在外,为什幺要说在家要睡觉呢?搞不好张二拐和他在一起,他才吞吞吐吐,推三倒四。明天他如果喊价,只要在一万元之内买得下他那对黄豆儿,就是对儿子的最好交待。刚才与儿子通了一次话,儿子说已将他对黄豆儿的描述情况给那位处长讲了,人家说好鸟好鸟。希望尽快兑现,工程合同已审得差不多了,细节上再推敲一下,就签字。儿子说,这是公司接到的最大一单业务,全靠老爹,成败寄希望在黄豆儿身上,钱一两万都是小事,尽快搞定送到省城。
宁尚轩回家后,郁闷不乐,本想从张二拐处讨个把稳的价,谁知狗日的张二拐装逼,假正经,不吐实话。夫人又念念叨叨的,“这破鸟叫得烦人,再不处理。要到儿子家去住,留宁尚轩一人让鸟陪着吧!”
“心烦得很,你少念叨会死?明天我高低卖掉就行了!你不要皮皮翻翻的鬼念什念的了!”宁尚轩赌气跑到书房,灯也不开,独自抽闷烟,盘算着第二天如何向孙发奎喊价。连抽两支烟,一看手机已是午夜一点过,上床入睡。忽而听到阳台上有窸窣声,随手抓起一根捅下水道的无缝钢管,蹑手蹑脚地走在阳台上。开始他认为是老鼠爬上来了,可仔细看,一棵竹竿上绑着一个铁钩朝鸟笼勾去,想往回拖。宁尚轩猛然大吼:“狗日的,还偷到家来了!”把阳台灯一打开,随手将管子砸去,一个黑影“妈哟!”大喊,一下子掉下去,竹楼梯哗的一声倒下,那人不顾疼痛朝巷道跑去,消失在夜色里。
显而易见,此人就是来偷黄豆儿的。宁尚轩突然回想起他找张二拐谈话时,尾随着他的那个人,就是这个盗贼。幸好,发现得早,否则这黄豆儿就没了。夫人听见声音起床一看,口里又念叨:“哼!偷去倒好,省心。免得你一天提心吊胆的。”宁尚轩将鸟笼提回屋里,锁好阳台门。心想,明天非要将它卖掉不可!
第二天,宁尚轩早上六点半起床后,冲了个热水澡,煮了一碗脆哨面吃后,收拾好,提着鸟笼来到公园,将鸟笼挂在一棵海棠树上,将罩布揭开。里面黄豆儿呼吸到清新空气,扑腾着晨光,发出一声声的脆鸣,引来晨练的人们朝这边围聚过来观赏,有的人小声议论道:“这鸟叫得好听,和其它鸟不一样。哟!你看这嘴,这爪,像黄金包镶上去一样,太罕见!奇鸟!可能少三万元买不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尚轩听这话,心里飘飘然,口里说道:“这就是普通的黄豆儿,不管钱。”这时,孙发奎从人群中出来,悄悄对宁尚轩说:“宁老领导,我等你半天了。如何,你这黄豆儿卖给我的事,你考虑好了吧!”
“我考虑好了,卖给你倒是可以,但少两万就不摆了!”宁尚轩淡淡地讲。
“你说的这个价太离谱了,讲个实价。你我兄弟不是外人,不要故弄玄虚!”
“你不诚心,罢了!我就养起。没事的!”
“哎哟!宁局长,明人不打妄语。你让一下,我不要你亏,两万太吓人!我只出得了五六千块钱。你认为呢?”
“不行,我让一半该可以吧!一万。一分都不能少!”
孙发奎知道宁尚轩的倔犟脾气,正要压价时。张二拐来了,他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大呼“拐子哥,你可来了。这宁老者太黑心,一口价一万元一分都不能少。你兄弟评评合不合理!”张二拐看了看宁尚轩,慢悠悠地说:“宁局长,东西是你的,钱是孙所长的。卖的人想得到高价多赚几文,可以理解。但太不巴谱也说不过去,图个吉利八千元。二位认为如何!”宁尚轩听到这价比昨天张二拐讲的六千元高出两千元,心想八千就八千,这价还可以。孙发奎看比自己预料的少两千元,也觉得不亏。于是说:“我愿意出八千,看宁局长的,再多我就不要了!”
“好吧!二拐讲了。我只好忍痛割爱。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欠钱!”
于是,孙发奎说:“请二拐作个证,我马上去取钱!走,和我到银行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孙子才反悔!”拉着张二拐喊上宁尚轩去了。
这样,黄豆儿就被孙发奎买去了!
当天,事不宜迟。孙发奎把给宁尚轩买的黄豆儿送到省城,亲手交给儿子孙安平。孙安平十分高兴,父亲来与不来无关要紧,关键这黄豆儿来得太及时了。这意味着只要黄豆儿送给李处长,下午就可以签上合同了。于是,先安排父亲在自己家里,从楼下火爆红土碗餐馆点了父亲爱吃的油炸支嘎阿鲁湖小泥鳅,太阳狮子头,爆炒猪肝,清拌乌首乌等小菜,开了一瓶茅台酒,叫上在省城工作的二叔,三姑父就唱上了。趁中午孙发奎他们喝酒的时候,孙安平将鸟笼黄豆儿送去给李处长。李处长得到黄豆儿,看见那鸟嘴鸟爪上金灿灿光彩夺目的颜色,听见叫鸣的脆声,飞来飞去的扑腾,眉开眼笑,口里只不住地说:“小孙老板你太想得周到了,太懂我了,我只爱好这一口。爱鸟也是爱大自然,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美嘛!”
“处长高见,玩鸟的人都有很高的境界!值得我学习。”
“这黄豆儿来自你家乡!贵不贵,几百元倒是意思,贵了没必要,我无功不受禄,你们不要害我,我也不好收。你可要说实话!”
“不贵,不贵,我父亲从老家乌蒙山下叫表哥安捉的。小玩意!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会害你!哈哈!”
“好,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下不为例。现在纪律规定严,我们也要讲规矩的,守纪律的。这事,你懂的。好,下午你早来,我签了合同还要有会。”在连声谢谢里,孙平安急忙离开了李处长家。可是,躲在李处长家楼下小区花园树丛中的某建工公司的小刘,这时举起高倍焦聚红外线摄相机,已将孙平安与李处长的这一切全部摄下后,悄悄离去。
宁尚轩得到孙发奎买黄豆儿的八千元钱后,等黄世贵急匆匆离开后,急忙喊张二拐与他一起走,对张二拐讲:“这事我给你一千元感谢你。”
“宁局,用不着。我张二拐谢谢你好意,这钱不能收。”然后自已推说有事,走了。宁尚轩买上一只烧包卤鸡,回到家对妻子笑呵呵地说:“鸟已处理,你该满意了。我还专门买了烤鸡感谢你。”说后,随手将卖黄豆儿的几千元钱往茶几一摔。妻子淡淡地说:“早就该处理了。你这么多的钱不会是那雀子卖的钱吧?”
“你真管事!这八千块钱还真让你说准了,就是卖黄豆儿的钱,给你吧!”宁尚轩兴高采烈地说。
妻子一面收钱,一面说:“这东西还能卖钱,下回再让你侄儿再抓。”
“哼!我看你是瞎子见钱眼开花,人家拿来的时候你每天都在念叨,巴不得我不喂。现在见钱了,又要整,没有鸟我成老年痴呆你就高兴了!。”
“鬼老者,懒得给你说,管不起。你先喝酒,我煮饭去喽!”妻子拿起钱像个小姑娘样轻飘去了。宁尚轩想妻子说的话也许还有道理,暂且听一回。随手掏出手机给老家侄儿打了电话,叫他在乡里整对鸟送来,原来人家送的那对黄豆儿自己喂食时,不小心飞走了。侄儿满口答应,说:“叔你放心,我们这乡下的土雀子多得很。一旦整得就送来,还有土狗儿,如要也给你抱一只来。”
“狗就不要。鸟你还是整吧!”宁尚轩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午间新闻,中央台正播放《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新修改的新闻,自已早退也算平安着陆。于是,坦然地倒上一杯刺梨酒,慢慢喝起来。
孙发奎在儿子孙安平公司签订亿元工程项目合同后,儿子一高兴,给他买了一件一千二百元的铁灰色夹克,又买了烟和酒。第二天早上送他到飞机场,坐了四十分钟回到家。回来后,打通张二拐电话约张二拐晚上来家喝酒,张二拐说省里要举行奇石盆景展,他正在做准备工作,并且邀请孙发奎将他那盆灵峰秀景的石头参展。孙发奎说:“二拐,我那盆景怕拿不出手,你认为卖得多少钱,否则难跑。兄弟,你估一下,我心里有个底!”。
“我也说不准,卖个几万块钱也有可能吧!”
“既如此,你到时讲一声,我和你一道去。”孙发奎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多多。儿子工程赚大钱,老子搞点小玩意找点也是好事。况且,自己原来存的这些东西大部分是原来人家送的,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也无价值,赚钱有价值,摆放是艺术。参展让懂行的人评鉴自已也开开眼界,长点见识。岂不是好事。
一周以后,张二拐,孙发奎带上参展的奇石、树雕、盆景,由奇石协会租用的大货车一并送到省城花鸟市场。布展后,两人的奇石、根雕、盆景,每天都有不少人围观品鉴。最终,经过专家评审,张二拐的12件作品中,吸水溶化石“磅礴乌蒙”以鬼斧神工的大气,逶迤自然,绵延起伏的气势,玄空的韵律荣获展品中金奖,评委会标价三十万。其他还有三件获得铜奖。孙发奎送展的作品中“灵峰古韵”盆景以奇石的凌空峭壁,培植的花草和精巧的布局,逼真传神获得一等奖标价十二万元。两人商定管它多少钱,不卖了。自己还没有欣赏够,出手是人家的,再想买回不可能。其他的展品能卖就卖。张二拐卖得六万元,孙发奎卖得四万元。两人卖完后,高高兴兴走到花鸟市场的鸟市,一看这鸟市之大,鸟类之多,叫声喧哗,人之多,情景壮观,热闹非凡,孙发奎第一次见到,甚感惊奇。
突然,看见一大群人在远处围着,耳边传来熟悉的鸟鸣声,多么熟悉,仿佛这鸟自己养过一般。便挤开人群一看,被围着着的笼子里一对黄豆儿,最明显的是黄金嘴,黄金爪,更奇的是那鸟眼看着张二拐、孙发奎,像似曾相识一样双翅扑腾更欢,叫声更脆。孙发奎悄悄对张二拐耳语:“这会不会是我送上来的给宁老者买的那对黄豆儿嘛!”
“你小点声。真像!”。张二拐上前一步,问那卖鸟的人说:“这对黄豆儿还有点玩头。敢问老板卖多少?”
“你老板是想买还是问起耍的。如真买我说个价,如问起玩就免谈!”
“哟!问一下都不行,价格我觉得可以就买,太贵了买不起。”
“大哥看起来你也是圈里人,不说假话,一口价二十万,少找点,卖了我好回成都!”
“啥子呢!二十万,我耳没背,没听错吧!”
“大哥,你真的没听错。真是二十万。这是鸟协的鉴赏书和评出的价格。这对黄豆儿这次评得特别奖的,可以说,只要你们在这鸟市上找出第二对这样的黄豆儿,我一人给你们十万。”说着,将省鸟协评奖的文书图片一并拿给张二拐。张二拐仔细一看,确实,上面所附的图片与实物一致。两人不再说什么,拉着孙发奎急忙就走。
孙发奎想,自己从宁尚轩手里八千块买的,却在这里要卖二十万元。真玄乎了。只得对张二拐说:“二拐,这事千万不能告诉宁老者了,免得他痛心。”
“放心吧!我不是无事生非的人!不会给他讲的。我们还是抓紧回家吧!”张二拐答应道。
孙安平送张二拐,孙发奎到机场后,趁张二拐上厕所时,孙发奎还是把他们在鸟市上看见黄豆儿卖二十万的事讲了。孙安平听后大吃一惊,满怀腹疑地问孙发奎。
“怕没有这么巧,会不会搞错?”
“我想不会,张二拐是行家,这对黄豆儿长像奇特。如果二十万,一旦有人知道,只要举报,怕对你和李处长有影响,对你的工程会不会有影响呢?”
“老爹,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当时,我送鸟去时,李处长是在他住的小区安全隐蔽的地方,只是我们两人,不可能有第三人晓得。再说合同都签了,管不起这么多。你也不要太操心了!”
从省城回来后,当天晚上,张二拐在家里看省电视台新闻的时候,除对奇石盆展进行专题报道外。同时,对省鸟协举办的“大地翠声”鸟博展览会进行专题报道,其中对获得特等奖的黄豆儿业主,进行了独家采访。展示了获得的奖项和价格。张二拐一面看,一面摇头,口里自言自语“拐了,这下宁老者知道,麻烦来了!”
其实在张二拐正在看新闻时,宁尚轩正蹲在卫生间马捅上,在津津有味地看金庸的《天龙八部》。等出卫生间时,妻子正在看中央电视台8频道热播的都市情感剧《远方的家》。所以宁尚轩抱着书各自到书房,对于省电视台报道奇石盆景展和黄豆儿的事一概不知。
这样,张二拐、孙发奎、与宁尚轩遇着时,大家都是闲聊,没有谈及黄豆儿的事了。
平静的日子被打破,是在一个月后。孙安平突然从省城回家来,一脸疲惫地对孙发奎说:“中央环保督察组进入省督察时,接到有人举报,说我们这个填埋场工程项目手续不齐全,勒令停工。现在省公安厅,省纪委监察介入调查。而且已通知我去询问调查送黄豆儿给李处长的事。电话里我不便说这些事,所以我回来给你讲,可能会找你调查,你要有准备!”
“工程上其它手续不齐全的事,我不知道,但这黄豆儿不过几千块钱,不会有好大的问题。你还是快回去,忙你的事吧!”孙发奎安慰着儿子。
“你不是说二十万的标价。从纪委监委找我调查的情况看,他们不仅知道我送李处长黄豆儿的事,还掌握了李处长又把这黄豆儿送给一名副厅长的情况。处长涉嫌行贿,已经被留置了。我们承揽的工程也被叫停。我这次回来,就是问个黄豆儿你买的实价,我好找律师咨询好相关问题,看这对我公司工程影响有好大。工程开工后,我们都是高利息融资,一停工就损失钱,亏不起啊!。”
“其实,这黄豆儿我从宁局长手中买的时候,买着八千元,不是一万元。这真是实价。”
“哦!好的,既然是八千元我心中有数。今天我还得赶回省城去。”孙安平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看着儿子几百里来来回回的匆忙和辛苦,孙发奎心里突然感到鼻子发酸,可怜天下父母心的伤感涌上心头,感到不是滋味。
一星期后,孙安平从省城打来电话。说黄豆儿的事他如实向纪委监委调查组说清楚了。至于工程是否开工的事,还待等候通知。
有一天在公园,宁尚轩、张二拐、与孙发奎相遇在一起。宁尚轩拿着一张都市报,对孙发奎说:“孙老所长,你看这报上登的省里的一个副厅长受贿六百七十多万,收的礼品中,居然还有一对黄豆儿价值二十万,黄金嘴,黄金爪的。你看我卖给你才八千元。人家的要值二十万。太怪了,不会是你买我的那对黄豆儿吧?”
“尚老局长,咋会呢!我跟你买的那个早上就送到儿媳妇的父亲,在上海安家喽!”孙发奎讲后,朝着花鸟市场上去寻奇石去了。张二拐仍然抽着烟,默不作声。宁尚轩背着双手去看树下三个老者“斗地主”。远处传来黄豆儿的叫声,宁尚轩听起来还是没有他卖给孙发奎的那对叫得欢。叹息一下后,自言自语“可惜了,太可惜了!”三个“斗地主”的人中,宁尚轩对着的这人,转过脸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宁尚轩无奈地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