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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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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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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针线人生

每年端午来临,在小城的街角,一条小板凳支起的小竹匾里摆满布猴,大的、小的形态各异,黄的、红的、蓝的五颜六色。就在小竹匾旁边,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正在穿针引线。不用说,那些布猴正是出自她的手。

老太太是我八十高龄的奶奶。已经有好多年了,每年端午做布猴成了她雷打不动的功课,也成了她晚年生命的慰藉。

在奶奶出生的年代,一个姑娘如果不会女红,那肯定让人十分瞧不起。奶奶同村里的女孩子一样,从四五岁开始就学针线活。那时,常常可看见奶奶扎着两个小辫子,端坐在门前院落,歪着头忽闪着眼睛,在大人的指导下一针一线显得有板有眼。绣手绢、纳袜垫、缝衣服、做布鞋,先易后难,等到奶奶长大成姑娘,已经是村里小有名气的女红高手了。

奶奶出嫁的时候,爷爷在镇上的小学教书,奶奶就住在小镇上。无数个日子,奶奶坐在小屋里,桌上摆着衣物或碎布,一个打开的小盒子盛满宝贝,里面长长短短的衣针闪闪发亮,不同颜色的线整齐排列,一块用蜂巢制成的半透明黄腊爬满印痕。当然,最吸引人的是奶奶戴在中指上早已磨得透亮的铜顶针,对奶奶来说,它的价值和意义绝不亚于一枚金戒指。

不管屋外檐前的雨水成一条线还是断线的珠子,不管阳光透过窗棂将地面分割成无数个小方格,也不管寒风偶然带进一片飘落的雪花,门一关,奶奶新婚的小屋就那么温馨而闲适。奶奶飞针走线,将所有的心事都缝成甜蜜。只等学校放学的铃声响了,屋内早已飘满饭菜的香味,奶奶直起腰来,理理额前的秀发,斜斜依在门口,守候着爷爷的归来。

我相信,那肯定是奶奶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古人“男耕女织”的幸福大抵不过如此。

然而好景总是很短。奶奶生下一双儿女后,爷爷的工资已经入不敷出。奶奶一咬牙,带着一双儿女告别小镇,回到爷爷的老家。挖土、砍柴、喂猪,不出一月,奶奶那双因做女红变得格外灵巧的双手结满了老茧。白天是日复一日繁重的劳动,只有晚上,奶奶实在不忍心看着儿女们掉了扣子、裂了口子的衣服,在昏黄的灯光下缝补起来,打着呵欠的奶奶常常缝着缝着就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奶奶从小握着一根线的时候,何尝不想握着自己的人生。然而,生活往往就是断线的风筝。当奶奶为整个家拼命付出的时候,爷爷却与她越走越远,最终另结新欢。好在此时,奶奶精心哺养的一双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有了不错的工作。

心早已被掏空的奶奶随时光不可避免的走进了晚年,她也终于真正的清闲了。要进小县城居住了,老屋里其它东西都不重要,而陪伴过奶奶的针、线、顶针、剪刀、黄蜡,无一例外都被她带走。

奶奶常常安静地坐在窗前沙发上,陪着盛开的三角梅,绿色的吊兰,偶尔光临的蜜蜂和蝴蝶,而手里一定是握着针钱,一天天送走既快又慢的时光。

后来,奶奶突然爱上酒瓶上红色的飘带,爱上礼品盒里面各式各样的衬布,爱上裁缝店里花花绿绿的碎布。就用这些布,奶奶开始缝制布猴。在我们生活的小城,遇上踩桥这类大喜事,为图吉利,有扔布猴的习俗。也有在端午,在布猴里装上子艾蒿或雄黄,戴在小孩子身上作小饰品,还可驱虫。

奶奶用各种颜色的碎布搭配,极尽自己的想象和创新能力,做成大大小小活灵活现的布猴。她用针又细又密,外面几乎看不出针脚。此时奶奶已经儿孙满堂,她就挨着送,一个也不落下。后来做得实在多了,她就用一个小竹匾支在街角,两元三元一个的卖,遇上熟人就连卖带送或干脆送。不时有路人称赞她手艺好,奶奶的脸上就挂满乐呵呵的笑容。

日子又日复一日地从奶奶的针线中穿过,直到她无疾而终。奶奶每换一次线就要打一次结,一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但无论多少个结,都被奶奶用人生这条线串了起来。而她留下的一个个布猴,伴着淡淡的药香,至今还飘挂在子孙们的胸前、床头、背包上……奶奶的针线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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