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劳保牛皮鞋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

那时，老百姓生活清苦，吃饭穿衣是最大的生计。一家四五口人甚至更多，不求吃好，只求能吃饱就不错了；穿衣服也是老大穿旧了，改改后给老二、老三再穿，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成为普遍现象。脚上穿的大多是自家做的布鞋，也是一穿几年，即使破了也不舍得扔，还会缝缝补补接着再穿。偶尔遇见有人穿着皮鞋，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平常百姓想要有双结实耐穿又好看的皮鞋穿，那是做梦都会笑出声的美事了。

县城西北10公里处有个小山村，西边靠山，东边邻河。山不算高也就三百多米，且山体舒缓，植被繁茂，春夏秋冬，为人们呈现着不同的风景。河流不大也不小，有六七米宽，清澈的河水由南向北流向远方。夏秋时节，河边芦苇青青，蛙雀和鸣；岸堤杨柳依依，莺飞燕腾；烂漫的野花开遍两岸土坡，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村里几百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过着清苦的贫困生活。

路远，是这个村里的大龄小伙，论相貌论个头都不错，脑袋瓜子也好使。由于小时候生病治疗不及时，落得右脚有点残疾，虽然不怎么影响下地干活，但走起路来还是明显有点跛脚。又加上其父母身体也不太好，家境比较困难，都二十七八了还没娶上媳妇。眼瞅着同伴发小一个个结婚生子，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而自己还打着光棍，心里那个着急呀！恨不得赶快娶上个媳妇。

其实，也不是没人帮他张罗，但每次人家姑娘了解到他家的情况，就婉言回绝了，甚至连上家里来相一相亲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路远的心里很受打击，郁闷的时候就找几个发小诉苦：“哥几个，你们一个个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可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的婚姻大事你们都得帮忙啊！”

“没问题，有合适的，一定帮你张罗！”哥几个笑着回应。

路宽，帅小伙一个，长得眉清目秀，英俊潇洒，是路远的发小，还是他未出五服的本家兄弟。由于他肯吃苦，爱钻研，结婚前跟父亲学做面食买卖，婚后独当一面，与妻子起早贪黑，打理生意，小日子过得相对还可以。是路远的发小中结婚最早的一个。随着一儿一女俩孩子的降生，家庭开支压力加大，辛辛苦苦挣俩钱也不敢乱花。

路宽兄弟姊妹六个，一姐两妹两弟。姐姐路萍嫁到了城里，姐夫韩成是一名企业工人，为人忠厚老实还很顾家，尤其对妻子的娘家人，能照顾就照顾。

这天，姐姐和姐夫二人回娘家来了，岳父岳母接过女婿递过来的礼品，欢喜的了不得，嘴里还说：“回来看看就很好，还带什么东西呀！”姐夫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

“姐、姐夫，你们来啦，一路上累了吧，赶快喝口水歇歇！”路宽与姐姐、姐夫感情很好，关系处的不错，听到二位来了，赶紧带着媳妇过来，与她们打招呼问好。

“路宽呀，快来，快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啦！”姐夫边说边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灰色的布袋，递给路宽。

“这是什么呀？”路宽说着打开了布袋。

“啊！一双新皮鞋！”布袋打开，露出了一双崭新的土黄色劳保牛皮鞋。

“这是我们厂刚发的劳保皮鞋，42码的，你穿应该能行。上次来时就见你脚上的鞋破了。这双皮鞋送给你，快把你脚上那双布鞋换下来吧！”

“送我的，真的吗？太好啦，谢谢姐夫！”路宽两手抱着牛皮鞋，左瞅瞅、右看看，心里那个美呀！心的话：前两天还看到村里有个工人回家来探亲，穿了一双皮鞋在街上走来走去，当时就羡慕的不行，多想自己也能穿上一双皮鞋呀！没想到，心愿这么快就实现了。

“瞅啥呀，快穿上皮鞋试试，看看合脚不？”姐姐催促道。

“好唻！”路宽赶紧找个凳子坐下，穿上皮鞋，站起来走了几步。“嗯，正合适，不大不小，很舒服，太好了，谢谢姐夫！”

“合适就好，那就穿着吧！你这双布鞋已经破得不像样了，就别再穿啦！”姐姐说着就想把旧布鞋往外扔。

“别呀，姐，缝一缝还能穿。”路宽的媳妇赶紧把布鞋抓在了手里，不好意思地朝着姐姐笑了笑。一脸兴奋的路宽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一沉，认为还是媳妇做得对，布鞋虽破，但缝补一下还能再穿上一阵子，这就扔了岂不可惜。

路宽有了这双新皮鞋，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就感觉走路特别轻快，不怎么使劲儿两脚就能往前迈。走在街上，遇见的人都盯着他的新皮鞋，那份羡慕和渴望的眼神，让他着实神气了一把。

“吆！这么好看的新皮鞋，哪儿买的！”那几个发小见他穿着新皮鞋，一脸惊叹地问。

“还哪儿买的，这么好看的皮鞋有钱也没地儿买呀！这是我姐夫送的，他们厂里发的！”

“哎呀，太好看了！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姐夫呢？”几个发小你一言，我一语，羡慕嫉妒恨哪，都怪自己没有个好姐夫。

路宽穿着新皮鞋在村里转了半天，收获了村里人太多赞赏和羡慕的目光，心里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回到家中，媳妇飘过来一句话：“行啦，过把瘾就得了，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要下地干活，把皮鞋换下来吧，别弄坏喽！”一句话点醒了路宽，对呀，下地干活肯定不能穿皮鞋呀！赶紧找出那双旧布鞋换上。把换下来的皮鞋用抹布连底带面擦拭干净，装进布袋，小心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的箱子里。心的话：等空闲了或者有重要场合时再穿吧。

再说路远，这天傍晚，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就见邻居二婶站在他家门口，正往院里张望，赶快喊了声：“二婶，你在找我吗？有事儿？”

“哎吆，路远，你个臭小子，就是找你。告诉你个好消息，二婶给你相中个姑娘，邻村的，过来给你说说，高兴不？”

“那敢情好，二婶，快，咱家里说！”说着推开院子的栅栏门，拉着二婶进了家门。

“娘，俺二婶来了！”路远冲着屋里喊了一句。

“哎吆，他二婶子过来了，快来，进屋坐。”路远娘热情地迎着二婶招呼道。“嫂子，你在家呢！我过来给路远这孩子说个媳妇，人家姑娘长得不错。”

“那敢情好，谢谢他二婶子，让你操心啦！”

“二婶，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喝。”路远说着给二婶拉过一条凳子，又赶紧去倒水。

“路远，先别忙，过来听我给你说说姑娘家的情况，你也好心里有个数。”

“嗯，二婶，你说吧，我听着呢。”

“姑娘叫王翠花，今年21了，长得不错，父母都是踏实种地的农民，她还有个弟弟，还在上学。家庭条件一般，不过没啥负担。咋样，你要觉着还行，二婶就张罗你们见个面。”

“行，二婶，先谢谢你，还记挂着我的事，就我这条件，怎敢挑人家呀？你就帮忙张罗吧！”说着话，路远端过一杯水递给二婶。

“干嘛跟二婶这么客气，远亲不如近邻嘛，再说，二婶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打小就聪明，心地善良，想帮你早点娶上媳妇成个家，也好了了你爹娘的挂心事。”

“可是，二婶，你看我这脚……人家能看上我吗？”路远有些底气不足。

“就是，他二婶，这孩子的脚……唉！都怪我和他爹，小时候给他耽误了。”路远娘一脸的自责。

二婶一寻思，觉得也是：一个好好的姑娘，嫁一个脚有残疾的男人，这得是多大的缘分才行呀。又看了看家里也没有个像样的家具，路远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尤其是脚上穿的一双布鞋，脚趾头都露出来了。让姑娘来家里相亲，还真不一定能瞧得上。想了一下，说：“嫂子，我看这样吧，我出个主意，这两天让路远把家里收拾收拾，打扫一下卫生，另外，让他换身新衣服，脚上那双旧布鞋也换换。过两天我张罗人家姑娘来咱家相一相，成不成看他俩的缘分吧。当然，我会尽量帮着说好话，力争促成这段姻缘，你看行吗？”说完二婶站起身，又看了看路远，准备要走。

“好吧二婶，我一定好好准备，力争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路远赶紧表态。

“那行，我先回去啦，你好好准备吧。”

“好，谢谢二婶，你慢走，我送送你。”

送走二婶返回来的路远犯起了嘀咕：人家姑娘过两天就来相亲，是得好好准备一下。收拾屋子、打扫卫生这两件事好办，换身新衣服也还凑合，因为床头箱子里有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差不多有七成新，平时不舍得穿，就等相亲或有重要场合时再穿。就是脚上的鞋子穿得太费，没有备货，上哪去找双新鞋呢？”

“路远，也怪娘这几年眼花的厉害，做不了针线活，要不然就给你做双新鞋了。可眼下就是能做也来不及呀！”顿了顿又说，“能不能想办法找别人借双鞋？”

“哎，对呀”！一句话点醒了路远，想起前两天路宽的姐夫不是刚送了他一双新皮鞋吗？我和他的鞋码差不多，借来穿穿岂不是正好？想到这，路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晚饭后，路宽和媳妇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路远从外面一步跨进了门。还问了句“路宽，在家吗？”夫妻俩赶紧起身相迎：“远哥，来啦，快坐。”说着话递过去一条凳子。

路远看着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伸手爱惜地抚摸着俩孩子的头，说：“你看，你们一家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真让我羡慕啊！”

“羡慕啥，你也赶紧娶个媳妇成个家不就行啦！”路宽媳妇笑着说。

“我也想啊，可我这条件，难啊！你这做弟妹的可得帮我张罗张罗呀！”

“那还用说，有合适的我和你兄弟一定帮你，放心吧！”

“弟妹，先谢谢啦。今天来就是求你们帮忙的，这可是关系到我娶媳妇的大事。”

“啊哦，是吗，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说，别客气！”路宽也赶紧跟了一句。

路远就把二婶给他介绍对象，过两天张罗姑娘来家里相亲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别的准备工作都好办，就是脚上这双鞋又旧又破，实在是有失体面，想借兄弟那双牛皮鞋撑撑门面，也好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增加这次相亲的成功率。你看行吗？”说完又强调：“兄弟，你放心，相完亲接着就还你，保证不给你弄坏了。”

路宽一听，咯噔一下，心里是百般不舍。心的话：自己都不舍得穿，借给你，穿坏了咋办？可转眼又一想：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又是本家兄弟，刚才还答应帮忙，若不借，实在张不开嘴，也不合适。只好到床头箱子里拿出皮鞋，恋恋不舍地交给路远，叮嘱道：“这双皮鞋，我才穿了一次，舍不得穿，你可要爱惜着点穿，千万别弄坏了啊。”

路远双手接过皮鞋，激动地说：“放心，我一定爱惜，不给你弄坏了，这次相亲若能成，你就立大功了，到时候一定好好感谢你！”

“谢倒不用，你记着相完亲把鞋还给我就行。也预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回到家的路远，拿出皮鞋穿上试了试，大小还行，只是右脚因为有点残疾，脚前掌放不平，有点踮脚尖的样子，平时穿布鞋软和，感觉还行，换上新皮鞋有点硬，鞋面折的有点变形。不过影响不大。又找出箱子里那身七成新的衣服换上，立马精神了许多，变成一个仪表堂堂的帅小伙。

两天后，二婶领着翠花姑娘来了。看到姑娘那大大的眼睛、俊俏的脸庞，一头乌黑的头发梳着两条大辨子，可体的衣服裹着匀称的身材，真如二婶说得“长得不错”，顿时让路远一见钟情，感觉自己恋爱了，心想这辈子就是她了。赶紧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表决心，好听的话儿说了一大堆，都是为了姑娘的幸福，一定好好干，多挣钱，把日子过好，不让姑娘受委屈。

见姑娘老是往自己的脚上看，路远知道，是那双牛皮鞋吸引了姑娘的眼睛，心里陡然生出一些自信。但转念又一想，皮鞋虽好，可自己的脚有毛病，不应该欺瞒人家姑娘。于是，路远直接站起身來坦白道：“我小时候因为发烧，治疗不及时，右脚落下个毛病，不过不影响干活，别人能干的我也一样能干。”然后跺了跺脚，又来回走了几步。脚上的皮鞋格外晃眼，给他的形象增添了不少光彩。

二婶也帮着说话：“翠花，路远这孩子我了解，不光聪明，还能吃苦，心地善良，将来日子肯定能过好。我看，你俩试着处处吧！”

翠花姑娘自打进门就在察言观色，见小伙言谈举止还算得体，长得也一表人才，关键是对自己的缺陷不逃避，实话实说，对路远有了一点好感。听二婶也夸赞路远，就有点心动了。说：“咱们头一次见面，了解得不多，先处处看吧！”

路远一听，姑娘没有拒绝，觉得有门儿，高兴坏了，更是好好表现了一番。

初战告捷，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路远深知姑娘同意交往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距离把翠花娶到手还任重而道远。

翠花走后刚过一天，路远就跑到翠花家去忙活开了，又是帮着挑水扫院子，又是推土垫猪圈。时值六月下雨天，翠花家的猪圈围墙被雨水淋塌了。路远帮着拉土制坯，修复围墙，泥里土里忙活了好多天。翠花一看，觉得小伙还行，挺实在，懂礼节，肯付出，说话做事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翠花父母也看在眼里，相信闺女嫁这个小伙能过上好日子，慢慢也就默许了这门亲事。

有付出就会有回报，路远的真心付出赢得了翠花姑娘的芳心，二婶带回的好消息让路远高兴不已。

那双新皮鞋经过半个月的泥里土里，已经面目全非，脏兮兮的，不见了原先的光彩。尤其是右脚那只鞋已严重变形。

此时的路远觉得很对不起路宽，相完亲接着还鞋的承诺食言了，让他觉得无颜面对路宽。看到自己的牛皮鞋变成这个样子，路宽心痛不已，沉默良久。

路宽媳妇见状，又心痛，又有些后悔把皮鞋借给路远。但看到路远站在一边尴尬的模样，分明是心里也不好受。赶紧说：“不就是一双皮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路远哥相亲成功，才是大喜事，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是呀，路远能找上媳妇，不就是大家都盼望的好事吗？何必为一双皮鞋烦恼和失落呢？那样不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吗？再者说，皮鞋已经这样，还回来自己也没法穿了，还不如成人之美，送给他得了。路宽想到这，对路远笑了笑，说：“没事儿，远哥，你不用自责，这双皮鞋对我来说虽然也很心疼，舍不得，但对于你目前来说却更为重要，你总不能再穿着露脚趾头的布鞋去见人家翠花吧！那样的话，人家翠花问起来，你怎么解释呀？干脆，这双鞋，我送给你了，你就放心大胆地穿吧，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表现，尽快把翠花嫂子娶回家，我们可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

路宽的这番话，路远感动的要流泪，赶快上前攥住路宽的双手，说：“路宽，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呢，先前我把皮鞋造成这样，你不但不怪我，还为我目前困难考虑，把皮鞋送给我，解了我的后顾之忧，你可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大恩不言谢，兄弟，你这份情，远哥我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招呼，我定当尽全力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