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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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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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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山里那个铁匠铺

清晨,干裂的寒风依然刺骨,但河沟里的结冰却已明显的减少,只是偶尔能看见一些零碎的冰条子在溪流边沿的草丛中飘来荡去,仿佛有些身不由己。河边的杨柳在微风中轻轻地飘忽着,虽没有夏天那么柔软翠绿,但枝头毕竟还是泛出了一点新绿。这些现象预示着严寒的冬季即将过去,春天快要来临。

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

坐落在乡场十字路口的那个茅草屋里,不时传来厚实坚硬的铁锤下落声,一轻一重,像是沙漠中的驼铃在相互撞击,和谐而富有节奏。这是一家铁匠铺,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的。

春节刚过,这里又开始沸腾起来。

满脸络腮胡子的高铁匠,把红得发亮的钢铁从正在燃烧的煤块中抽了出来,然后做一个大弧度的转弯,正好放在火炉前边那个用木桩坐垫的砧墩上,然后操起小铁锤就向红铁砸去。旁边的学徒工看见,马上也抓起大铁锤,向铁砸去。

俩人一来一往,配合默契。

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

红铁在老铁匠手中翻来翻去。

铁的颜色从红得发白变成鲜红,又从鲜红变成乌红,老铁匠这才把小铁锤往旁边轻轻一磕,小铁匠这才放下大铁锤。

这是师徒俩早就约定好的暗号,只要师傅的铁锤往旁边磕,就表示你那个大锤用不着继续砸。这就避免了“不要砸”这几个字的名令。

小铁匠放下大铁锤,并不等于工作已做完,因为师傅还得继续用小铁锤“修正”,直到铁已冷没法再砸,这才重新放在炉中煅烧。这样周而复始,就会看见一样农具在老铁匠手中逐渐成型,最后完工。

突然,老铁匠从火中抽出一块长条形的红铁来,明显能看到,这个铁的最亮处还冒着火花。这时,小铁匠全身就像触了电,马上从凳子上弹跳起来。只见他跑去抓放在地上的大锤,然后举起来向刚放在砧墩上的红铁砸去。这一下火花乱溅,四处飞扬。

老铁匠并没有躲开,而是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那只粗壮的左手把铁钳捏紧,然后举起右手上的小铁锤,也跟着砸起来。

师徒俩全神贯注,把那块红铁密密地砸了一通。铁锤一来一往,只看见身子在砧墩两边激烈地抖动,而火星却随着锤声纷纷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师傅又发出停止的暗号,这时小铁匠马上跳出圈外。仔细一看,铁还很红,怎么老铁匠就不打了呢?原来他是在烧“发火”。

什么叫“发火”,就是把两块铁用高温融化的方法使它们连在一起。这是一个技术活,需要眼准、手巧和时间快。如果砸了一通,铁的结合部都还没有“融合一体”,说明温度已经不够,只得继续烧,重新来一次。老铁匠现在就遇到了这个情况。

一会儿后,老铁匠又把红的发亮的铁拿了出来,而且动作依然快。小铁匠依然是弹跳起来,然后冲向大锤。动作几乎和原来一模一样,但是要求却高起来。只听老铁匠说:“快,快,快!”

小铁匠没有吭声,却把一个八公斤重的大锤,舞得上下翻飞,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耍龙灯”。只有几秒钟时间,两块铁的衔接部,终于被砸压成了一个整体。

一般来说,这种抢时间,只要几秒钟就完成的工作,在铁匠生涯里的机会并不多。但这是铁匠活最尖端的工作。它一般是用在需要“加钢”时,像制作菜刀、斧头、镰刀之类。

这些“口子货”,都需要在刀刃部位加上一片强硬的“钢”。工序是,先把铁烧红,再戳开一道槽子,把“钢条”嵌进去砸牢实,再涂上一层黄泥,就拿到火中升温。达到融化的地步,就拿出来用铁锤把它砸成一个整块。

《国际歌》里有一句“趁热打铁才能成功”,就是指的此阶段的工作。

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

远近左右乃至路过的人,都听见了这敦实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好像在打广告,昭示着铺子已经开张。

“哎呀,李大哥又收了新徒弟!”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老铁匠把小锤从热铁上移开,往砧墩的边沿轻轻一磕,小铁匠的大锤就再也没有落下,而是马上放在了地下。这时,老铁匠才开始打量说话的人是谁。原来是那个一直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国家干部的山寨名流,于是就没好气的说:“什么徒弟?——自己的儿子。”

“儿子?哎呀,李大哥真有福气,看你年纪轻轻,儿子都这么大了。”来人既羡慕又恭维地说。

“什么福气哟,路还长着呢。岁月不饶人呀!生他的时候是二十年前的事,可转眼间也就过去了。”老铁匠把快要冷的铁又放回炉里,然后似有感慨地说。

“你这里有铧头吗?我要一把。”来人说的很随便,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似的,想要什么都可以“拿”。

“现在还没有,等两天!”老铁匠说,然后把烧红的另一块铁拿了出来了。

小铁匠马上就去拿大锤,但是他搞错了。老铁匠并没有把刚烧红的铁拿到砧墩上,而是放进了水缸里。顿时,一股白烟腾空而起,然后只听见铁在水里“嗤嗤”地叫,水也出奇地煮起来,这种现象叫“见火”。

实际上是“见水”或“浸水”,这是铁器被“打造”好后的最后一道工序。它需要在水里突然降温,这样用起来才坚硬,否则是软的,一用就变形。铁是一种柔绵的东西,要想坚硬,就得烧红后在水中突然降温。

这个过程,在书本上叫“淬火”。

闲暇之余,小铁匠才仔细看了看来人,原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单眼皮,高鼻梁,嘴唇上留着两撇山羊胡子。这人叫刘光定,精于计算,是一个山寨的会计,有“铁算盘”之称,所以都叫他“铁先生”。

“是呀,这娃子前几年我还见过,才这么高”,铁先生把手掌伸直,在胸前比试了一下,“可如今,你还别说,如果没人说,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哼,要他专心读书,他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结果怎样?考了几次都没考上,没考上就有没考上的事,反正我这手艺也管用。”老铁匠边说边把烧红了的铁钩往满是铁锈的水桶里一丢,只听“突”的一声,发黑的水里马上冒起了白烟。

小铁匠听着他们的话一声不吭,他像是在听他们的谈话,又像是在想别的事情。当听到父亲和这个陌生人在议论他时,就不自觉地把头低下,而且还不时用手挠挠后脑勺。

“订亲了吗?”铁先生突然向老铁匠问了一句。他的意思是问小铁匠现在有没有对象。

小铁匠一听,脸马上就红了,把头埋得更低了,悄悄地走到墙角的凳子旁坐了下来。

“才十九岁呢?订什么亲。有合适的人家,还希望你帮着搭个桥呢。”老铁匠说的“搭桥”,意思就是当媒人构建“姻亲之桥”。

铁先生一听这话,马上就把眼睛笑成了缝,说道:“没关系,这事包在我身上!”

这时,老铁匠把烧红了的铁拿了出来。小铁匠一看,马上从凳子上弹起来。他跑到砧墩旁,奋力拿起了大锤。

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

当小铁匠放下大锤后,才知道那位被称作“铁先生”的人已经离开了铁匠铺,可铁先生那个“包在我身上”,还一直在他的耳边萦绕。

想起铁先生的话,小铁匠的耳朵根子有些发热,他马上猜想,铁先生会给他找个什么样的人,是漂亮的,还是丑的,是能干的,还是懒的,是有文化,还是不识字的……

总之,小铁匠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想看清这个“对象”具体是个什么样,可就是看不清。这就像眼前飘着浓雾,用手去拔却一点用都没有。

铁先生的话,显然激起了小铁匠心中的波澜。男孩子一到年龄,不可能没有一点对异性的渴求。即使没有,或者不知道怎么才有,那电影里的画面,都会唤醒某些知觉。

小铁匠每次看完电影,心里都会激起浪花向思想的海岸拍打。这时,他就沉默不语,站在一个僻静处,久久眺望远方。此时,他的心思已经跑得很远,他设想未来的生活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包括爱人、家庭。看那些电影,他不禁暗叹,将来的爱人能有电影里那些女的漂亮吗?

山乡里的子弟一到十八九岁,就得定亲。这是当地一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如果你不随乡入俗,别人就认为“不正常”,年龄一大,就不好找了。所以小铁匠想,他的父亲对铁先生说的话,绝对不是戏言。说不定就在这一二年内,就会为他找对象,然后结婚。

清明一过,春天的季节真的到了。除了能看见满山开始发绿,就连吹得风也明显感觉柔和多了。一个多月里,小铁匠已经学会了“烧铁”,这无疑是一个进步。有人可能会说,那需要学吗?丢进火里,不就行了?而实际存在的却是,没那么简单,的确需要学习。

根据铁的大小、长短以及形状不同,那烧法就有不同,否则,小的烧烂了还不知道,大的半天都烧不红。很多时间烧大铁,烧了很久以为烧好了。结果刨开一看,上面是红的,下面却是黑的。而且,用木炭做燃料,和用煤炭做燃料,其掌握的火力都不一样。否则,燃料钱赔进去了,可能就收不回来!

今天是一个大铁,需要烧红后捶打。小铁匠把炉底掏空,然后重新铺上煅过烟的煤,让火焰慢慢腾起来,然后放上铁,让它四平八稳躺在火焰上,再给它盖上一层煅过烟的煤,最后在上面盖一层加过水的煤,让它随时断烟,为后续做准备。

烧的时候还得把火力开得不大不小,让它慢慢升温,这样才不至于出现下面的煤燃烬铁还未烧红的现象。如果急于求成,把鼓风机的风力开大了,那就会造成半生不熟的“夹生饭”现象。

这,小铁匠都吃过一次亏了。

“小师傅,你家老师傅呢?”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进了小铁匠的耳朵。小铁匠抬起头来一看,是一个十分标志的女孩在叫他。他的心一跳,脸上顿时不自在起来。

不知为什么,一旦有漂亮的女孩出现在她身边,他都会有些不自在。这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觉得高不可攀,让他的自尊心在无形之中就受到了伤害。

小铁匠看着女孩,不知道怎么说了,那嘴一下就笨了许多。他正在犹豫,老铁匠从外面拿着一根细长的钢筋走了进来。女孩一见老铁匠,马上就高兴起来。“表叔!”她扯开了悦耳的嗓子叫着老铁匠。

老铁匠先是打量着女孩,接着就乐了,他把钢筋放在地上后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明花呀!几年不见,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我爸说,这两把锄头要修一修。”明花对老铁匠说。“好吧,就放在这里。”老铁匠用手指了指火洞前的平台。

“这位小师傅,我问他你到哪儿去了,他居然一句腔也不开。”明花看了看小铁匠说。

“什么小师傅?他是学徒。”老铁匠笑着说,“怎么,你不认识他。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呢!”

“他是谁?”明花好奇地问。“我们家的老大,”老铁匠转过身去冲着小铁匠喊,“志友,这是你明花妹。小时候你俩还同时被我背在背上呢。”

小铁匠一听,马上朝明花看去。他好像模糊地记得,曾经有个比他小两岁的表妹到他家来。在游戏里,她还扮演过他的媳妇。他常常打她,她从不还手,只是哭。可如今已经出脱成漂亮的女娃了!

“志友哥没读书了吗?”明花像是在问老铁匠,又像在问小铁匠。“没考上,考了两次都没考上。”老铁匠替儿子回答道。“可以继续考呀!”明花看着小铁匠说。“想倒是想再考,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老铁匠在感叹之余流露出了对小铁匠的不满。

“我没有放弃学习,我天天都在努力。”小铁匠把眼睛冲着墙壁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他是在说给表妹听呢。不知为什么,他看见表妹,心里就不自在,好像做了贼似的。

表妹是什么时候走的,小铁匠居然不知道。待他回过神来,眼前只有老铁匠在炉中翻铁。

终于,小铁匠烧的那块大铁,被老铁匠夹出了炉,这时小铁匠马上跑到大锤边。但老铁匠却没拿小锤,而是一手夹红铁,一手夹宰子,就是有刀口的铁楔子。

小铁匠明白,这是要他砸那个“宰子”,把那块大铁像宰骨头一样宰成两半。

自从见过表妹之后,小铁匠的精神里好像注入了新的血液。做事不在无精打采,就连多久没有看书的习惯,也开始恢复了。他已经知道,有一种压力向他袭来,他不能一辈子做这个铁匠,他要考试,他要通过自己的知识改变命运的安排!

铁先生又来了,他穿着一身白衬衫,仔细看去,还有年轻时代的影子。但毕竟老了,背已经陀了。他一看见老铁匠,就大声喊道:“恭喜恭喜,我把事情给你办了?”小铁匠在旁边听见,心里一震。他猜测铁先生说的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因为父亲曾托他找对象呢!

老铁匠正在锤铁,手不得空。他听见铁先生的喊叫,居然没听懂,马上问:“什么事呀?”铁先生说:“你不是托我给你办事吗?现在办成了。”老铁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托你办什么事?”他虽然把铁先生的话听清了,但还是不明白。铁先生看了一眼小铁匠,然后凑近老铁匠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只见老铁匠的面孔,从一脸茫然,逐渐变成了眉飞色舞,并且还笑着不停地点头。小铁匠一看,心里更是发毛。他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判断,肯定与他有关,不然为什么不让他听。他们在说什么呢?小铁匠陷入了沉思。

下班了,铁先生居然赖着不走。而且,老铁匠还把小铁匠叫来,要他去集上割一斤肉,打一斤酒,然后要留铁先生吃饭。这时,老铁匠才正式介绍道:“这是你刘大伯,他今天要和我喝一盅。你现在去准备吧!”

原来,铁匠铺只是一个临时住所。老铁匠、小铁匠的家不在这里,而是在边远的一个小山村,距此有六七公里。所以,到该做饭的时候,都是老铁匠继续拨弄铁匠活,而叫小铁匠去做饭。

吃饭间,老铁匠和铁先生的距离一下近乎了许多,仿佛是一对难兄难弟。这在小铁匠眼力至少是这样。老铁匠和铁先生天南海北,瞎聊了很多,把一斤酒喝光,碗中的肉也没剩下几个,这时铁先生才提出要走,说到学校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就歪歪斜斜地走了。

吃饭间,小铁匠没有喝酒。铁先生有几次要小铁匠喝,小铁匠都加以推脱。因为父亲在面前没说他可以喝,他就不敢喝。再说那酒闻起来舒服喝起来难受,小铁匠以前体验过,所以他不准备学喝酒。他觉得太刺激喉咙,真是花钱买罪受,不划算!

吃饭间,铁先生一直不提那个悄悄话的内容,老铁匠也不提,而都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小铁匠有些纳闷。难道他自己神经过敏,估计错了。或者,他们说的是另一件事,本身就和他无关。要真是这样,那简直太好了!

可是到了晚上,当一切都归于宁静的时候,老铁匠却把小铁匠叫了过去。此时小铁匠正在看书,他只得放下书到父亲睡觉的那间屋里。父亲坐在床沿上,他要小铁匠关上门,然后说:“今天刘会计跟我说,他们村有一女娃没读过书,劳动很好,家务活非常能干,与你妈差不多,所以想给你介绍,你看如何?”小铁匠一听,暗暗叹了口气。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

老铁匠说这些的时候,和颜悦色,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小铁匠的印象中,老铁匠对他是严厉的,很少有笑脸。今天突然变得如此“客气”,反而使小铁匠不习惯了,总觉得这后面有什么东西隐藏着。可还没有把话听完,他一切都明白了,这是父亲在“请君入瓮”,他可不上这个套。

特别是小铁匠听见“没读过书”几个字,心里就凉了半截。今天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先前,没有文化怎么能行?他们居然要给我找一个没文化的老婆。小铁匠现在虽然在打铁,但他的心气特别高。他认为,打铁只是暂时的,只要一旦考试成功,一切都将会改变!但是现在老铁匠已经兵临城下,该怎么办呢?

老铁匠要小铁匠表态,小铁匠马上感到了茫然。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小铁匠只觉得,他的理想开始变成了笑话,明花表妹也变作了一团雾气,仿佛以前的一切想入非非,还真成了想入非非。这不得不使小铁匠暗暗叫苦,甚至是痛苦地呻吟。沉默了良久,小铁匠的嘴唇才开始蠕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要考学!”

老铁匠听清了这几个字,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证实他所听见的千真万确,马上反问道:“什么?”见小铁匠一言不发,老铁匠终于坐不住了,他从床沿上站起来,走到小铁匠身边,很想给他一记耳光。但终于没有下手,而是变成了口诛:“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考了几次都没考上,还想考,亏你想得出!”

小铁匠见父亲翻了脸,意志却更坚定了。历来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服软不服硬。现在父亲撕破脸皮,对他近乎讽刺挖苦之能事,这就像在他的伤口上又补了一刀。所以,他并没有被父亲的强大阵势吓住,相反的,头脑却更加清醒起来,觉得只有读书才是唯一出路!

五月一过,麦穗在风中摇动,麦浪在地里翻滚,小铁匠的心思也在翻滚。他已经在早晚时间,强行把自己关起来,搞了两个多月的自学。平常在不读书的时候,感觉还懂得很多,一旦摸到书本,就傻眼了,好像到处都还没有学过,到处都需要“填补”。

自从老铁匠找小铁匠说过“找对象”之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但是却给小铁匠的心里投下了一枚炸弹,从此心灵世界就开始了动荡的历程。这时他才发现,每个人都要面临“结婚生子”的选择,但是小铁匠不希望它来得太早。如果早早确定此事,那就是对他的束缚。于是,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不得不考虑如何应对父亲老铁匠的第二次进攻,甚至第三次。

怎么应对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去找对象,不需要这些家长们“操心”。自己找自己喜欢的人,这在那些电影里一直都在演,谁要是干预,那就是反面人物,落后分子。那就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历朝历代都在为争取婚姻自由而斗争,而小铁匠也可能要加入此行列。但是,该去找谁呢?小铁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表妹明花不错,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谁了。

于是,在四月的一天下午,小铁匠就开始了第一步行动。他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其实也没咋做,就是洗了一个头,然后在头发上洒了一些啤酒。这是他在一个杂志上看见的,试过后才觉得真是那么回事。他要到学校里去看表妹,找个什么理由呢?就以咨询“现在高中教材变了多少内容”为名吧,反正这也是他困惑的地方。

学校是在县城里,但距乡场铁匠铺并不太远。到了学校,使小铁匠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以前他在这里读书时,上晚自习总是闹糟糟的。可是,今天却安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这教室里究竟有没有人哟!掐指一算,小铁匠才离开这个学校四年,变化居然这么大,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惊讶。开始,他以为教室中无人,可把脚垫起越过磨砂玻璃那一层,这时他发现,里面全是一动不动的人头。

表妹从教室中走出来了,在斜照的辉映下显得更加美丽。她不高不矮,苗条身材,步态轻盈。小时候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至今还记得,如今一点也没有变,只是里面多了一些复杂的内容。尤其是那一对眉毛,小时候是淡淡的,如今却变浓了,很像电视剧《霍元甲》中那个赵倩男。

表妹不知道谁在找她,所以一路边走边看,根本没往小铁匠这边盯。此时,小铁匠的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那种在铁匠铺里第一次见她的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表妹高贵典雅,高不可攀,一种自尊心受损的感觉严重困扰着他,使他简直想逃了。

但是,小铁匠终于没有逃。他知道,此时无能如何也得迎上去,当缩头乌龟是永远没有出路的!表妹走到他跟前,好像并不认识他,居然问了一句:“谁在找我?”小铁匠看着他,犹豫了两秒钟,才说“妹,是我找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表妹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

小铁匠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思路也清晰了,他马上意识到表妹可能没认出他来,于是就说了铁匠铺相遇的事,这一招果然凑效,表妹马上就亲近起来。这样,小铁匠就和表妹联系上了。他们谈得时间不多,都是些学习上的事。通过表妹,他了解到了课本变化已经很大,要想赶上现在的进程,力度很大。但是,小铁匠却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和表妹看齐,绝不落伍!

就这样,小铁匠坚持了一个多月。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他和老铁匠都回到了那个河谷里,他们自己的家,然后开始下地割麦。

这里是山区顺河谷一带,庄稼每年是两季。六月初割完麦,马上就得“翻地”,然后种下一季玉米。待十月初玉米成熟后,就得下种小麦,这样周而复始,使地一直不得空,收入也就有了丰厚的保障,但劳动起来,就要累得多。又收又种,抢收抢种,也就成了“农忙”。

如果是铁先生他们那儿的山寨,就不存在这种情况,那里每年只有一季玉米,收获完了地就空着,而且一冬三月地都空着,要等第二年开春再翻耕一次,才能播种。所以那些山寨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有姑娘的家庭都愿意把女儿嫁到顺河谷一带。这铁先生给小铁匠介绍的对象,就是这种情况。

小铁匠割了一会儿麦子,看见她妈铁匠妻慌慌张张地跑来,她拉着儿子就走。小铁匠以为出什么事了,马上问:“妈,你这是干嘛呀!出什么事了?”铁匠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火都上房,你还有心思一边躲着!”小铁匠顿时紧张起来,马上向村里看。村子里静悄悄的,没看见谁家冒大烟。

铁匠妻见儿子一脸疑惑,马上笑道:“你刘大伯来了,正和你父亲说话呢!”小铁匠一听,原来是那个铁先生来了,肯定没好事!于是就说:“我不去!”铁匠妻说:“给你介绍对象,我们花了很多钱呢,你怎么就不去呢?难道真是儿大不由娘了?”小铁匠马上说:“我不想这么早说这些,我要考学!”

小铁匠暂时摆脱了家里的纠缠,进入了“安眠状态”。这时,他决心构建一项“工程”,既能照顾现实,也能着眼未来。这项工程就是和明花表妹发展关系。其实,小铁匠是在找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就是想把未来与现实衔接起来,或者说,把对象与前途融合在一起。

为了不耽误双方的学习,小铁匠决定一个月去见表妹一次。开始,明花表妹对他爱理不理的,这个他很理解。他知道,表妹一旦考上大学,那就不同了,自己现在和她距离还很远!所以表妹不理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每次去见表妹,小铁匠的心里都充满压力。但是,他不自卑,他认为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和表妹是一样的境遇!为了获取目前高中的一些信息,他必须依靠表妹来提供;为了逃脱家里的“逼婚”,他也不得不找表妹,这样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表妹拿来做“挡箭牌”。更重要的是,他从心眼里喜欢表妹。

每次去找表妹,临走的时候,小铁匠都要以大哥哥的名义给表妹一些钱和粮票。开始的时候,表妹坚决不要,但经不起小铁匠的一再坚持,最后还是接了。后来,小铁匠又给她时,她不再推托,而是很腼腆地接了过去。

表妹终于不再冷淡,而且每次都很热情的跟小铁匠讲现在的学习信息。小铁匠和表妹的距离开始近了,就像一块石头,放在怀里,时间长了,也开始热了。

从表妹那里,小铁匠知道现在的教育已今非昔比。自从一九七七年邓小平复出亲自抓教育以来,每年的“高考”几乎都有一个“新”,特别是语文中的作文,越来越灵活了。还不知道今年该出个什么题目呢?表妹要参加高考,她也愁着了。

每次与表妹会面后,小铁匠都会得到新的东西。他从表妹那里借来了书,发现许多内容都变了。怎么办呢?只得从头学起。可是,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把他搞得精疲力竭,实在是不想去摸书了。

在这种情况下,小铁匠只有强迫自己,埋头苦撑。他想,万事开头难,即使效果不好,也要坚持。这样坚持下去,也就养成了一种习惯。这对以后的长远打算是有利的。

其实,人的潜力是很大的,特别是年轻时候,只要善于挖掘,会发现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东西,包括一些奇效!许多年轻人没有经验,做事情搞几下,不见成效,就撤退而归,那是非常可笑的事。一九八四年高考的作文,就是议论这类事。

关于学习,只有坚持不懈的人,最后才发现,并不是一直都难受,一直都有难题,而是有很大的乐趣在里面,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对学习像着了魔似的?

小铁匠发现,他居然可以不吃早饭,也能干半天。这吃早饭的时间,就可以用于学习。小铁匠还发现,熬一个通宵,不吃一口饭,第二天同样可以坚持打铁。

不过,要想进入这一状态,却不那么容易,特别是对一个毫无经验的初学者来说,更是如此。因为要继续走下去,遇到的障碍是很多的。

高中毕业后,小铁匠一直在学习,其宗旨就是不想当农民。作为一个农村的娃子来说,不想当农民,只有一条路,就是通过考试。可是,他们这一代,绝大多数人都是混过来的,数学连有理数加减法都不会做,英语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还没有分清,这怎么能说考就考上呢?

不过,年轻时代的生命力是旺盛的,小铁匠即使再累,睡一觉起来,也就没感觉了。甚至有几次,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依然可以上班,而且还不吃早饭。

但是时间长了,小铁匠却出现神经衰弱的现象,他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认为这只是一个小毛病,无需到医院去。

终于有一天,小铁匠病倒了。他发现,不光晚上睡觉的时候有恐惧症,就是大白天,见着谁,多看两眼,也开始怕起来。此时他不得不承认,鲁迅的那篇《狂人日记》。那个狂人见着谁都怕,见着谁都疑心他是“吃人”。

小铁匠暗想,他是不是也得了此症。不行,得赶快去医治。其实这是一种用脑过度出现的神经衰弱,加上没有充足的睡眠和营养,体力消耗又过大,导致了大脑缺血的症状。

小铁匠听医生这么讲,终于放了心。

几个月来,老铁匠已经不跟儿子多说话,他认为他的神圣权威,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以致在叫儿子名字时,已不再叫“志友”,而是直呼大名“李志友”。

无形间,老铁匠把儿子的昵称变成了“全称”,这给小铁匠传递了一个不好的信号。小铁匠已经敏感到,做事得格外小心,不要犯错。如果犯错,就会老账新账一起算!

铁匠活儿一直都在几样农具中循环。挖锄、刨锄、勾勾锄,砍刀、菜刀、弯弯刀,还有什么爪、耙之类。细算起来,种类不到十种。时间长了,小铁匠几乎都能背下那一道道工序。

原来,学手艺也并不复杂,就是时间一长,该记住的不去记也记得住,关键是手。要把“手”练得能听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手艺才算学到家了。如果手不到位,心中再有多少方案,那也是白搭。所以,手艺是手字为先,艺字在后。世上那些能工巧匠们,做东西得心应手,那是千锤百炼的一双“巧手”。

但不管怎么说,小铁匠认为,与那个“读书”相比,“手艺”的难度就显得很小了。读书,所面临的文字却是千军万马,所运用的逻辑或者规则,却是不计其数。文化知识,就像海洋一样宽广。这些,一门手艺是没法去比的。

对小铁匠来说,学习文化知识,却比学手艺更有刺激,更有浓厚的兴趣!尽管他看见成把成把的钞票,每天装进了父亲的腰包,但小铁匠根本不眼热。

在小铁匠的骨子里,就没想过要学这个铁匠手艺。他不光对铁匠活儿不感兴趣,还对铁匠活儿的前途不感兴趣!

小铁匠觉得,一个年轻人要放眼世界,跟上时代的步伐,就得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走在时代的前列。他的心气太高,他要飞翔,在自由的天空中飞翔!

六月快过,高考已经来临。小铁匠的学习刚起步,是不可能去考的。就是考,也不会考上,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关心的不是高考,而是参加高考的表妹。

遗憾的是,他找过几次表妹,都没有找到。这像有人故意把她藏起来了。

记得与表妹见面,最后一次是六月下旬的一天晚上。那天是在晚自习的走廊上,天已经全黑,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窗户里的灯光透了出来,他们双方才能看清对方。

就像第一次来找表妹一样,小铁匠看到,教室里的学生都很自觉,没有一个高声喧哗,也没有一个走出来看热闹。

小铁匠照例关心表妹的学习,说了许多以前重复过的话。临走时,他大胆地问一句:“我们一直是表兄妹吗?”

表妹没看他,而是把眼睛望着远方,好像在眺望远处迷茫的星空,态度却十分肯定地说:“不,这要看条件!”

小铁匠问这话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他也感觉高考临近,不能再来打扰表妹。所以,这次会面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这才大胆问了这话。

但这一问,却让小铁匠为难了。这怎么解释呢?要说她答应了,也说的过去。如果答“是”,说明永远也没戏了,表妹对这个表哥只是表哥而已。如果答“不”,说明俩人的关系是可以转变的,即从永远的表亲变成现实的姻亲。

要说没答应也说得过去,因为还没条件呀!现在还小,大家都在读书年龄,应该是前程要紧,其他都只能免谈。如果有一天,确实有这个条件,那就肯定没什么说的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表妹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当了农民,那就肯定是表亲变姻亲了。

这真是喜忧参半,让小铁匠心神不宁!

这不明摆着吗?人家在考大学,你却要谈未来,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话题。所以,她只能这样说,小铁匠想。

那个时候,在边远的山区,“爱情”一词还不时兴,很多人有这方面经历却没这方面体验,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不一定能表达什么,这却是真实的。

但她清楚,一个表哥频繁找他,每次给钱,应该意味着什么。所以,作为对自己负责,同时也不欺骗对方,她只能把话说到这一步!

七月一过,就是火辣辣的八月。强烈的阳光把大街上的柏油晒得完全瘫软起来,走上去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此时,铁匠铺没法再生火,只能抽早晚温度低时才能做活儿。

老铁匠怕耽误挣钱,就专捡一些冷铁皮来制作牛铃铛。反正他有的是手艺,只要手不空,钱就会源源不断而来。

在他们村,老铁匠是第一家买电视的主,也是第一家买洗衣机的主。这些,不得不使许多人佩服他的能干,也不得不使许多人羡慕,或者眼红!

铁先生又来了,他今天打扮得更洋气。戴一顶小草帽,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还把衬衫的下摆扎在裤子里,露出光亮的皮带。这在以后的年月里却不算什么,可在当时,却是一种新潮。

铁先生看见小铁匠不在,马上告诉老铁匠一条不幸的消息。那个对象的娘家听说小铁匠有对象了,就把女儿许配了另一家,订婚酒都喝了。

老铁匠一听,像被蝎子猛咬了一口,身子不自觉地抽了一下。其实,他是尽力在掩饰自己的狼狈,他真想打人。如果小铁匠在身边,完全有可能挨上一记重重的耳光。但是在铁先生面前,他只能努力克制住自己。

为了这个淘气的儿子,他没少花钱。光是给铁先生送礼就花了好几十元,还有女方的那份也一并交与了铁先生。“好几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一月的工资。那可是一九八四年的物价。

老铁匠把铁锤狠狠地掼在了地上,然后对铁先生说:“让你费心了!走,喝酒去!”铁先生看他起色不对,马上说:“大热天,喝什么酒?免了,免了!”说完,也就急忙走了。

铁先生一走,老铁匠抓起刚做好的一只牛铃铛,狠狠地往墙角摔去,只听“啪”的一声,好像整个铁匠铺都在晃动。

老铁匠回到住处,铁匠妻迎了出来。每年中,她都要在农闲时节到城里逛逛,因此就住在乡场上。老铁匠看见她,没好气地说:“你那异想天开的儿子呢?”

“去城里了,你不是允许他下午不上班吗?”铁匠妻看见老铁匠一脸杀气,惶惶地说。

老铁匠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像是有些遗憾有力没地方使,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大喝道:“拿酒来!”

小铁匠终于得到消息,表妹考上了大学。

有的人传言,她考上了北京大学。其实,表妹的考分并不高,只考了三百六十分,学校是北京的中央民族学院。但是她是三乡九寨考上大学的第一人,其影响力还是巨大的。

所以,大家把在北京的中央民族学院,就干脆传扬为北京大学。反正在老百姓那里,北京的大学和北京大学没什么区别。

这个消息来得很迟,也许山乡九寨都传遍了,最后一个听到的才是他。原因很简单,许多人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都以为他应该是听到消息的第一人。

小铁匠和表妹的事,有好事者在学校里看见过,就把这一重大发现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扬,这样村村寨寨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他一直找不到表妹,一直得不到她的消息。这在旁人那里,却是根本不知道的内情。

这段时间,小铁匠除了坚持学习,已经有了新的打算。他知道表妹不见他已经意味着了什么,肯定有人在背后干预。谁在干预,不知道。今天想来,那肯定是她的父母在幕后操控。毕竟,此事应做得没有痕迹,才不伤表亲情面。

现在,明花表妹真成了一朵“名花”,那就是身价百倍,就更没有小铁匠什么事了。

表妹已经考上大学,小铁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很知趣,表妹的前途,他不能去影响了。唯一的做法就是默默无闻的读书,自己也考个什么学校,不当这个学徒了。

突然有一天,小铁匠收到一个信封,里面全是钱和粮票,没有一个文字。带信的人也没说谁给他的,只说有信转交。他一看,全明白了,这是表妹退给他的,千真万确,因为那里面的数目一字不差。

这一下,对小铁匠的刺激就更大了。她什么意思?难道我给钱是需要她退的吗?难道她连表亲这层关系都不认了吗?难道她考上大学怕我去纠缠她?难道她还没有离开故土就看不起农民?

一系列问题在小铁匠的脑海中翻滚。最后归结为一个问题,就是表妹的意思。那就是:我现在考上大学了,以前跟你说的那些都不作数,你给我的东西如数奉还,从此我们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这就是小铁匠对这封无字书信的解读。这一结论得出后,小铁匠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有生以来,他还没有受到过如此打击!不就是你考上大学了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也给你考一个,让你看看!

他想起了表妹在那天傍晚说的话,要看条件,目前他已经没有这个条件了。但毛主席说过,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他现在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创造这个条件。

可怎么创造呢?父亲老铁匠的家法很严,他是绝对不让已经挣钱的儿子,再去冤枉花钱念书的。但表妹给他的“无字天书”,无疑是在“下战书”,他决不会退缩,他要迎难而上!

在打铁中,小铁匠一直在思索,这就难免有走神的时候,这样就会被老铁匠狠狠训斥一番。

老铁匠也在思索,这样也有走神的时候,这时小铁匠就跟着“走神”。

好在父子俩都明白,不该想的时候千万别去想,这是把生命拿来开玩笑。所以,并没有出现安全事故。

八月一过,天气变凉,一切都相安无事,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铁匠铺又出现了繁荣,许多修农具的、买农具的络绎不绝。

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叮哒叮……

一串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又在人们的耳边响起。

师徒俩高举铁锤,一来一往,配合默契,像是春节时的“耍龙灯”。

但是,小铁匠却换上了新的面孔。

原来的那个,也就是叫“李志友”的,老铁匠的儿子,不知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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