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

                      郭松

　    三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步履迟缓地走进售票厅，买好车票后，坐上大巴车，向省城方向驶来。

春天的阳光新鲜明亮，照着三位与蓬勃的景物不怎么协调的老人，他们一脸皱纹，一头白发，向别人问路也含糊不清。

他们衰老了，这社会似乎已不需要他们了。他们也好久都没出远门了，但是今天要出趟远门，去看望他们深交的另一个老人。这一位老人是我的父亲。

父亲听说他们要来，就叫我给他们安排个住处。父亲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他知道他这把年纪的人，已经没有激动的能力了。

父亲说：“他们三个都是我的老朋友，有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有那么一次，我被批斗昏了过去。他们三个挤进人群，把我搀扶回家。那个时候，很多亲近的人，都躲得远远的，但他们三个站了出来。我一直忘不了他们。”

父亲年轻时在县委工作，下班后喜欢炒两个小菜，跟几个同仁一起喝酒聊天。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比那些家在农村的要好一些，他们饿了馋了都会来家蹭一顿。父亲是个广蔽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人，好几次都把自己应得的福利，让给那些生活困难的人。

父亲总是说，人的一生一晃而过，不需要处心积虑地积攒财富，财富也不一定能使人幸福。但是一定要善待你身边的人，与他们好好相处，让他们因你而受益。

下午的时候，三个老人到了省城，我搀着父亲在一家饭店招待他们。三个老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他望着父亲说：“我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了，再也来不了啦，下辈子再见面吧。下辈子，还跟你一起共事。”年龄最小的那个，坐在父亲的身边，不断给父亲添茶。他说：“我们都老得不能喝酒了，还是多喝茶吧。记得有一回，我在你家喝醉了，回家的路上掉进沟里。”

晚上，三个老人住在附近的一家招待所。父亲回到家时，正有一轮明月挂在空中。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和老朋友，还能再看几回这样的明月。　

第二天上午，我跟父亲说，想开车送他们去省城的广场和几处名胜看看。父亲说：“他们要走，什么都不想看，对如今的很多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他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看我，我们互相再看看。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我搀着父亲，把三个老人送到车站，很多客车一溜排着，将要开走。车要开动的时候，父亲跟三个老人又握了一次手，说着告别的话。父亲拉着他们的手，摇着不舍得松开，怕是最后的握手了。那三个老人上了车，在窗户处挥着手，目力浑浊的眼睛里，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看着几个老人，我似乎懂得了：一个人，在他年轻有为的时候，是靠才能征服别人的；在他老了无能了的时候，是靠品行拥有老朋友的。

（此文发表在《检察日报》2019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