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晚年

                       郭松

在我看来，老年不一定是晚年，晚年不一定是老年。一个人只有在他生命将要结束，还没有去世的年岁才叫晚年。

父亲的晚年，大概是在母亲去世以后，病情一下就加重了。在这之前，不知何故，他患了老年痴呆症。我只要回老家，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去他房间看看，见他嘴角有些歪斜，还流着口水，“哇哇哇”的，不知想说什么、在说什么。虽然我对父亲的病重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惊慌，生怕他哪天就走了。

守着床上不能说话的父亲，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子，我很心疼也很无奈。我弯下腰，将我的头贴着他的头，哽咽地喊着“爸，爸”，他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心口发痛。我在心里不住地想：还没好好孝敬你呢，千万不能撒手而去啊。那一刻，满脑子里都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有一天，我们一家人出门，见母亲牵着父亲的手走在前面。母亲年轻时身材高大，现在却弯腰弓背，父亲是脚底擦着地在走。看到他们一摇一晃的背影，真叫人心酸。相依为命，是我辈的榜样，也是我辈的将来。母亲因患胰腺癌先走了，走之前她一再叮嘱要好好照顾父亲。母亲走后，脑子时好时坏的父亲，每天都将母亲的遗像擦一遍，喃喃自语：“你妈不走就好了。”我们怕刺激他，就将母亲的遗像放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他慢慢平静了下来，却不怎么说话了。偶尔说一句，也是细声细气的，明显感到他体力不支。

父亲年轻时很要强，老了疾病缠身，想强也强不起来，想弄得干净些，手脚已不听使唤。很多时候，在床上翻来覆去，支撑着挣扎着，分明感觉他很痛苦。我们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这种病不好治，多陪他说说话，让他愉快些，放缓脑萎缩的速度。为了让他多说话，我们经常找些话来说。说来也怪，他对几十年前的事记得清楚，对十天半月前的事却想不起来。说起他为数不多的老朋友如数家珍，还说是什么时候、如何认识的。说起我们几姊妹小时候的事，他会乐得合不拢嘴。我们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但他还是行走困难。我不由得想起那句话：岁月是把杀猪刀，病魔是个催命鬼。我后悔为何不在他和母亲身体好时带他们出去玩。记得儿子出生的那一年，我请他和母亲来昆明搭把手，他说没坐过飞机，我说你们只管坐，来回机票我包了。那一趟他兴奋了好久，给别人说起时满心欢喜。

和两个姐的照顾比起来，我总是感到惭愧。那几年只顾忙工作，一些应该做的事没有做。都说陪伴是最好的孝敬，可老年痴呆这不好治的病，即使有再好的孝心，也挡不住病魔夺走生命。2009年12月18日那天，三姐夫打来电话：“老四，赶紧回来，老父亲快不行了！”我一路上祈祷着，但愿能挺过这一关，心急火燎赶回老家时，父亲已经走了。我跪在父亲跟前，泣不成声。忽然觉得：父母去世那一夜，是我一生中最短的一夜。我出生那一夜，是父母一生中最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