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回想起来,儿时懵懵懂懂的,对死人不怎么害怕。街坊哪家死了人,不仅要去捡捡炮仗、看看道场,还要去蹭蹭丧饭。记得有句话:人死甑子开,不请自己来。甑子,用来蒸饭的。不请自己来,邻里有事都来帮忙。
那些年的丧事,短的两三天,长的四五天。头件事是挂放炮仗,烧报信菩萨。报信菩萨坐纸扎轿子,轿夫身上写着逝者的名字。炮仗响后,点火焚烧纸糊的物件,表示到阴间报到了。接下来是发闻,请人写讣告,按辈分罗列孝家成员。对客人的称呼也讲究,若请邓姓客人,要写“邓府甫某先生”,加“双玉”,是请夫妇俩,加“乔梓”,是连带请子女,有孙子的要加“另文孙”,若还请父母,要另加红纸签,写上令尊、令堂大人。
随后是搭灵堂,挂上些古画,以示肃穆。门梁上悬挂白纸黑字的横幅,两侧按逝者境况、时令节气现拟对联,几位老学究会为用字争得面红耳赤。灵堂布置好,请来吹打师傅,吹喇叭打鼓,吹喇叭两人,一个吹尖点的,一个吹低点的。打黄牛皮鼓,钵口大小,和喇叭调子有板有眼打着,间或在鼓沿敲几下。和吹打师傅一类,道士也靠丧事谋生。年老的面目清癯,年轻的唇红齿白,着黑长袍,帽上绣八卦图。俊俏的年轻道士,常被女人指戳,想必在念那些枯燥经文时,也会心猿意马吧?做道场时,道士要先敬祖师爷,敲打唱念许久;灵柩上要摆牌位,边上插法器和旗子。道场做完,孝家须拿一根香,跟在道士身后围着灵堂转,念唱中,细数逝者在灵堂前的子孙。
再就是上材和封殡。上材是将逝者抬进棺材,棺材可打开,晚到的亲人还能见一面。封殡是把棺材封死,不能打开。上材时,逝者穿寿衣,盖绸缎。孝家须痛哭流涕,女眷要细数逝者恩情。封殡时有女眷死活拉着,被一边壮汉抬开。随后是家祭和客祭,祭文要哼出来,须抑扬顿挫,带哭腔。哼到情切处,有孝子冲到灵柩前拍打棺木,晕死过去,客人都跟着掉泪。尤其那些老人,一边听祭文,一边回忆与逝者的过往,不禁欷歔不已。不管逝者生前为人如何,祭文总好话,逝者为大,绝不提短处。出殡头一天,还要烧灵屋,一人围着灵屋边跑边敲锣,孝家在灵屋前跪哭。待灵屋点火时,孝家要脱去孝服,从灵屋上丢过。意思是,人在世有贫富,死后就平等了。烧灵后就开丧席了,出笼、出锅的配菜,色香味浓,大快朵颐。丧饭间隙,孝家会来施礼,主事人一边说,承蒙各位前来悼念,筵席淡薄,招待不周,敬请海涵。
最后是第二天一早的出灵。沿途都放炮仗,孝家用手扶棺前行,沿途丢纸钱,一路锣鼓喧天。我总爱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和伙伴们一起上山摘果子。山上坟堆遍地,墓碑逼仄,有点害怕又禁不住那树上的诱惑。大人们下葬,我远远站在大小错落的墓前,看石碑上刻的名字,算墓中人的辈分。一个个坟墓挨得如此之近,咫尺之间。总觉得,此处是另一个人间,逝去的时光中,存活着街坊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