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2014年春节,没有待在昆明,也没有回老家,偕妻儿去了上海,在孩子他大姨父家过年。大姨父张力甫,在西双版纳当过知青,又是我研究生时的师兄,可谓莫逆之交。
张力甫一路驾车,还当导游,带我们逛了朱家角和几个不知名的小镇,最后到了嘉善境内的西塘。那已是傍晚,正门已关闭,一位开客栈的大叔,带我们从侧门过小巷进入。
或许心里向往的是临水人家,小院里恹恹地开着一树杏花,“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江南古镇追寻已久的东西,不经意间竟出现在眼前,不由得心里欢喜。
那间向阳的阁楼,一推窗就见青瓦,让人心动不已。踏上嘎吱嗄吱的楼梯,穿过昏暗的夹道,眼前忽然一亮,一位穿浅黄色羊毛衫的女孩,静静地坐在窗前读书,头歪着,腮撑着,头发用丝帕松松地绾着。她抬头脸一红,朝楼下招呼“姆妈,来客人啦!”回头微笑着说:“先吃茶”,合上书,起身让座。一瞥,她手中竟是《人间词话》,我问:“你喜欢这书?”她说“随便翻翻”,我蓦然想起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深夜,窗外的雨滴,点点滴滴打在阶前,似低吟,似浅泣。迷离恍惚间,不觉已是清晨。推开窗棂,满眼的水波徐徐,炊烟袅袅。船老大轻巧地站在船梢,“吱”一声将船摇出好远;窗外街上,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我穿好衣、走下楼,见张力甫在街边喝茶。
漫步在廊棚里,好像咫尺间的河道成了外面的世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廊棚本是各家各户从屋檐向河道伸展的遮雨小棚,若是各自为营,无非庇几尺门前之地,临水人家将其连成一片,可雨天无忧,上街、串门、玩耍,一如平时。
三五老者悠闲地坐在竹椅上喝茶聊天,旁若无人。小商小贩惺忪地打着呵欠,也不在乎生意如何。淡妆的少妇在自家临街的美人靠上摆个盆景,随着波光一闪一闪。廊棚很妙的一点是采光,河面像镜子一样把光线照进来。记得萧亁说过:“文人雅士欣赏景物颇为讲究:观鱼要在玉泉,观海要在韬光,听晚钟以南屏最为悦耳。”在这样的廊棚下,无论是晴是雨,是风是月,都是风雅的。
清晨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自行车的铃声在滴滴答答的拧水声里分外清脆。凤桥畔的临河长凳上,有闲话家常的阿婆;弄口巷尾,有含饴弄孙的老翁;石桥入水处,有濯衣洗菜的少妇……串起了西塘的暖昧与风致。
在一个个石皮弄里游走,那些普通的木质老屋,很随意地题个名字,然后镌刻,黑漆打底的木匾,石绿颜色勾勒出娟秀的字样。这样的西塘,是宜于研习诗文的。
不知不觉间,就正午时分,我们找了家小店,张力甫点了妙螺蛳、回锅肉、干笋扣肉、水豆腐,斟上我家乡的郎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柳如是,聊桃花扇,聊曾经的往事。两人喝完一瓶,花看半开,酒饮微醮,刚刚好。
节前的西塘,还有从旅行车上涌出的噪呱人群。远处的房檐角上,隐隐露出几枝梨花。在醺风里醉酒赏花,听河面雨声,看水面碎纹映着的老屋光影,还有店里老板娘小女儿咿呀唱着歌谣,我想这该是梦境了吧。
晚上的西塘,在红绸灯笼的点缀下,生出些妩媚之色。灯笼映在水面的倒影,因雨而摇晃不定,风一吹过,碎成几块,又慢慢聚拢。坐在长廊的竹椅上看灯笼,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声,会觉得心静了下来。
(此文发表在《散文选刊》下半月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