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母亲早年在区供销社工作,对来区上买农具的老乡很热情,时间长了都叫她“江大孃”,得闲时母亲也带我去村子里玩。
村子里的农家,青瓦的屋顶上,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柴垛在院角堆着,公鸡在草丛里刨食,母鸡懒懒地趴着打盹。老乡一手向灶膛里添柴,一手慢慢拉着风箱,舌头“咕哒、咕哒”地拍打,灶膛里的柴火旺起来,火苗一飘出膛外,就把拉手推到底,让风箱歇息。
风轻云淡的日子,一顿平常饭是很少用风箱的,只有需要急火的时候,才往灶膛里添柴,“咕哒咕哒”紧拉几下,火苗“呼呼呼”蹿上来,一锅水很快就开了。天空阴沉的日子,少了风箱,有米可炊的主妇也一筹莫展:火势温吞,满屋生烟,用嘴吹,用扇子扇,灰沫子飞起来,火星子爆开来,火还是恹恹的样子。风箱一出场,虎虎生风,灶膛火焰四射。
我盯着风箱纳闷,风从哪里来的呢?匣子里装着风吗?老乡告诉我,风箱是村子里的老木匠做的,选了不易变形的枣木、槐木,匣子只是个外壳,里面有不少机关呢:有可活动的木板,木板上垒满鸡毛,鸡毛做成“活塞”,“活塞”上装有拉杆,凸嘴送风通膛。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有技巧,从取木、晒干、烘烤、裁板到垒制完工,每个环节都有讲究。同样是风箱,有的拉起来重,一顿饭做完累得腰酸背痛;有的拉起来倒是轻快,但鸡毛稀疏不送风。还是要亲自拉几把,感觉得心应手才是自己的家什。
村里人从风箱里能听出故事。谁家的婆娘性子毛糙,谁家的娃儿做事细致,站在门口一听就知道。那拉得风箱喘粗气的,必是刚挨了骂的孩子,正跟风箱较着劲,或是急着跟伙伴去疯,恨不得一把火将饭烧熟;那拉几下就不动的毛愣媳妇,肯定是晴天没储备好干柴,一顿饭几度断火,被烟熏火燎得又咳嗽又抹泪;那脚步略快却不失板眼的,大约是煮着一锅饺子,到了急火成炊的节骨眼;那慢悠悠的散板,必是文火煨之,没有着急的活路。
灶前烧火是乡下孩子的必修课。当妈的洗好一锅红苕,就去忙别的活了,小孩被圈在灶前,手劲小双手都拉不动,双脚蹬着风箱,身子前倾后倒,才拉得勉强生风,脸蛋红扑出密密的汗珠。大一点的孩子知道偷懒,一手拿着小人书看得入迷,半天添一把柴,这边柴火熄了,那边还在故事里,一锅红苕煮夹生了。也有那手勤的,柴添得猛,火拉得急,自己却在想《大闹天宫》的事,直到母亲跑进来吼一声,你没闻到糊味啊!
风箱也有不在灶屋的,有的跟着手艺人走村串巷。农忙之前,打铁炉灶在村头火星四溅,风箱呼呼地鼓着风,将犁具、镢头烧红,在铁锤下重新锻造;蹦苞米花的大爷,一手摇着缸锅,一手拉着风箱,一锅香甜在火苗上孕育着,一圈吞咽口水的孩子,多想上去帮着拉啊!还有那补锅匠,用铁锅在炉火上熔化铁水,倒在模子里制造小碗;或者烧着焊条,将漏了的脸盆、菜盆等焗补弥合。
如今,方便快捷的煤气燃气使我们淡忘了风箱,就算有炉灶的人家也多换了鼓风机。只有些老人还固执地用着风箱,那风箱就像个老伙计,用着就想起过去的岁月,艰辛而淳朴的岁月。
(此文发表在《春城晚报》2019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