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人上了一定年纪,会怀念一些旧的东西——旧的年代,旧的习惯,旧的事物,旧的书籍……
新的会变成旧的,经历一段时光的磨砺,也许有点损伤,却大致无恙。新的纵浪时间长河,随着水流翻滚冲撞,伪劣假冒会被淘汰,能保存下来的,自有一定水准。
一些称不上“经典”的旧物,也同样让人怀念。一张旧海报,一部旧电影,一首老歌,一条老街……这些旧物,跟质量无关,却跟曾经有关。回忆无据,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些了。“樗蒲锦背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固然可作传家宝,一封破旧书信,一只缺角茶壶,也能用以念想往事。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新旧分野没那么大,民间均贫,家什物件一用再用。一件衣服,一个书包,哥姐用过,弟妹接着用,破了补上,直到不能用。买不起新的,只好用旧的。用过的再用,俗称“二手”。
二手书也称旧书,却不可太旧,太旧了,折价也没人要。有一种旧书称“古本”,或“罕本”,恰好相反,越旧越好,缘于越旧越少,历经水火劫难,还能幸存,当属稀罕。“古本”有文化价值,更有市场价格。鉴定版本、目录、校勘、年代等,需要专业知识,知识不对称,便有“捡漏”机会。一个爱书人在二手书店里,凭“我知道,你不知道”的眼光,从店主手中低廉买得一“善本”(最好的古本),更成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轶事。
买书藏书上了瘾,开一家旧书店、古本屋,收购得来之书,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卖钱,成了爱书人的一种念想,一个梦想。
清代藏书家黄丕烈号称“书魔”,穷尽一生访书、买书、藏书、鉴书、校书、刻书。为书编目,为书题跋。不只藏还能鉴,鉴而能读,读而能校,校而能刊。毕生收藏约两百部宋版书,上千种元明刻本,大量旧抄本、旧校本,凡经他藏校题之书,无不珍若拱璧。
百年之后,书魔复现。同样醉心买书藏书,不惜节衣缩食,动用妻子妆奁,作诗自嘲:“卅年赢得妻孥怨,辛苦储书典笥裳。”宁愿以残羹剩饭果腹,身着破衣烂履不顾,被谑称“破伦”的北大教授伦明,醵资开设“通学斋”书肆,经销古旧书,搜求珍本古籍,成为藏书数百万卷、贮柜四百余架的藏书家。
旧书这行,易学难精。门槛不高,只要勤奋,找得到书源,有店开店,无店摆摊,标价以“对折”为基准,边卖边学,肯动脑筋,赚个基本薪资并不难。假如还想走得更远,就往“珍本古籍”发展。涉足“准古董文物”,可不容易,得多看多听多琢磨,版本目录校勘基本功有了,还得看运气。拿本《书目答问》边抄边读,经史子集先有个大概,再去读点书目提要,帮学者主顾送些书,慢慢学慢慢熬,人家点头就“出师”了。
“新书店是城市的眼睛,旧书店是眉毛。没有眼睛的城市,漆黑一片,无甚可观;少了眉毛,骤看也仅是怪耳,下雨了才知道没它不行。”有人曾为新旧书店写过这样的注脚。“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人与书店为了书,一起在时光长河里慢慢漂流。活水不腐,时光书方可浮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