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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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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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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河上的放排人

                      郭松

我的家乡在川黔交界的大娄山区,赤水河沿着边界由南往东向北流入长江。早年间,赤水河上,有看不尽的舟影,听不够的号子。记忆最深的,是那些木排上搏涛击浪的放排人。

木排从上游浩浩荡荡放下来,迤迤逦逦,连连绵绵。听大人们说,那是运去很远的城市用的。那些站在木排上的放排人,一个个硬扎野性,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越激流,绕暗礁,过险滩。

放排人在上游,将一根根木头用篾缆扎成排,每一组排都有上百根木头,他们顶烈日、冒风雨,在波翻浪涌中前行。风高浪急时,把稳长舵;水大滩险时,挥动长篙。渴了,喝几捧河水;饿了,啃几块粗粮。

有一次,看见一组木排搁浅在河滩上,放排人一个个赤身裸体,推的推拉的拉,听见他们喊着“嗬唷,嗬唷”的号子。木排入水上道后,又听见有人唱出尖亮的山歌:“妹儿妹儿你莫嫌,哥哥放排真可怜;一日三餐猪狗食,几天几夜难合眼;衣裳烂了没人补,裤儿破了没人连……”

见河边有洗衣的媳妇和姑娘,放排人会靠边瞅几眼。胆子大的女人,竟跳到排上洗衣。放排人将竹篙一撑,木排漂到河中。女人骂一声:“死鬼,真把我带走啊!”放排人一脸坏笑:“那巴不得呢!”河边姑娘的笑声似乎也在挑逗,放排人唱出亢奋的情歌:“妹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打在手指上;哥哥知你好心肠,等我回来把你抢。”胆小的姑娘羞得满脸通红,老练点的姑娘接上:“嫁人莫嫁水上漂,十个排工九个骚。泸州宜宾走一遭,身上钱财打水漂!”泼辣点的媳妇站起来,清清嗓子放开唱:“难怪今天乌鸦叫,河中漂来放排佬。不是老娘夸海口,给我作儿还嫌老。”放排人立马接上:“妹儿妹儿你莫怪,哥哥芋头当得菜。白天和你打个啵,夜里要你变妖怪。”惹得女人乱笑乱骂,用盆舀水泼过去。

放排人为求吉利,一般在出发前,会买一刀肉或一个猪头,煮熟了将锅盖翻转,上面放一双筷子、一把菜刀,意思是“快到”,保佑出门人尽快平安到达。祭祀完毕,排老大一弓腰,双手紧握篙把,一声吼“放排喽”,在山谷中回荡,一张张排像箭一样窜出去,惊得两岸野鸟扑楞而起。头篙撑出,若见有人招手搭排,放排人不会理睬,称“发篙不回头,回头触霉头”。若见有人淹水,会伸篙去救,称“救死不救伤”。

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发大水时节。赤水河一改平时的温顺,霎时变得张狂不驯,泥沙俱下,一片浑沌。木排在浪涛中,一会儿高扬跃起,一会儿扎入水里。那些汉子,穿条破旧裤衩,站在排上,手握撑篙,乘风破浪。

放排时磕磕碰碰,人跌落水中是常事。最让人害怕的是“散排”,轻则白跑一趟,重则连命都搭上。散排大都发生在崖壁处,直直过去的水一激,掉过头来形成很急的漩涡。排一撞到崖壁,非散不可。排一散,人掉到漩涡里,再好的水性也难以生还。

那些放排人,只要上了排、启了程,就没有回头路,只有企求神的保佑。他们信神、信八字,但从不听天由命。在他们身上,有一股子倔强,将汉子的阳刚之气尽情展示,粗犷剽悍在汹涌的波涛里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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