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清晨六点,还是惺忪睡眼,参加省作协散文笔会的作家就出发了。车子在山道上盘旋,浓雾弥漫着狂奔着,像要在天亮前去赶场。
到达撒玛坝时,梯田还裹在云雾中,站在观景台眺望,如临大海之滨,波起峰涌,浪花飞溅。太阳露出半边脸,云雾渐渐散开,好似新人扯去面纱。呈现出来的,不仅是梯田的形,而且是梯田的势,是千山万壑的势、拔山盖世的势。
层次分明的梯田,如鬼斧神工的版画,雕刻在大山腹背上,浑然天成,逶迤磅礴。依山而造的梯田,如哈尼人随和的性格,垦耕在顺其自然里,错落有致,宽窄有别。陡峭处,田如天梯,美若龙脊,每一道都似光阴的皱纹,每一丘都似岁月的年轮。
沿着崎岖小路往下走,看着悠悠下田的农人,仿佛时间没有走动,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看着慢慢行走的妇人,仿佛怕弄醒襁褓中的婴儿。一头牛从柴房走过,伸长脖子往里面瞅,犁铧闲置在角落,轻叹一声甩着尾巴走了。
路过一间窝棚,说是简易的田房,高山峡谷间,田地离家远,为方便耕种,在田间地头盖的。农忙时带上吃住用品,带上耕地的牛、守家的狗,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等田里的活做完了才回家。哈尼小伙行不行,要看活路做得怎么样,若是筑埂、铲堤、犁耙样样来得,就会赢得姑娘的爱慕。
千百年来,哈尼人世世代代修堤筑埂,把终年不断的山泉溪涧,用水笕沟渠引进梯田,遵行“刻木定水”的民约:根据一股山泉能灌溉的面积,估算每块田应得的水量,按水流经的先后顺序,在水沟与田块入口处的横木上,刻定那块田供给的水量。
梯田,有梯才有田,只有一梯梯上去,才成一方方田地,只有一梯梯辛苦,才有一方方收成。哈尼人,信奉万物有灵,一座山、一条河、一个寨,都是心中的神。稻有神,水有神,秧苗也有神,女儿不愿离家哭嫁,爹妈就会以秧神为例劝说:秧苗长大了,是要嫁给梯田的;姑娘长大了,是要嫁给男人的。
梯田,种出了红米,养出了鸭子,还藏着鲫鱼和泥鳅,供养着山寨。梯田,是大地的母爱,喂养着哈尼人。无论山寨再大,在梯田眼里,永远都是孩子,永远都要养育。每一个伸向梯田的村口,都似婴儿的一张嘴,贪婪地噙着梯田的乳头,吃饱了也不松开。每一个陪伴梯田的山寨,都是梯田心头的一块肉,暖在心里,疼在心窝。
梯田,是劳作繁衍的忍者。人背,马驮,牛耕,鸡鸣,狗吠,鸭嬉,鱼游,无一不是隐忍。水车,织机,锄头,砍刀,石盆,木桶,葫瓢,无一不是隐忍。水牛,无需牵赶,独自到田,自行回家,路在心里。蘑菇房,拴住了全家的心,挡住了全家的雨。火塘,温暖了哈尼人的家,传递了哈尼人的情。
男人女人都要下田,将一年的期盼插在一弯弯水田里。插秧是女人的事,裸露的腿扎进水中,像一丛竹笋拔来拔去。插完秧,换上干净的服饰。一个个新人恋爱了,处处飘荡着歌声:“哈尼的男人阿哥哟/肩扛着犁耙下田来/哈尼的女人阿妹哟/身穿着新衣下田来……
丰收时节,乐曲伴着祭祀,微风撩着裙裾,一桌挨一桌的美食,从街头摆到街尾,那是果实的展示,也是朋友的聚会。至夜,篝火点起来,歌儿唱起来,拉起的手满是迷离的温情,温情里有人传递荷包,有人跑去树林,老人围坐着、说笑着……
(此文收录云南省作家协会《红河霓虹》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