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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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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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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贵在有“气”

                      郭松

物有了“气”,就有了生命;人有了“气”,就有了精神;文有了“气”,就有了气象。

古人作文,谓之笔阵,以笔为军,以纸为阵,调兵遣将,无论身处廊庙高衙还是草野江湖,都上冲牛斗,直贯日月。南梁的萧统说:“谈丛发流水之源,笔阵引崩云之势。”笔溯上古,文追先秦,潺潺然,涓涓然;走马如奔云,下字如疾雨,浩浩然,汤汤然。

远古文有朴野气。《尚书》稽考古道,粗枝老叶,宽衣大袖,质木无文,典、谟、训、诰、誓、命,都是先民原声。《春秋》《国语》《左传》《战国策》诸多典籍,苍茫窅冥,风霜冷白,烟然洇发。《山海经》宇宙洪荒,巨木大丘,奇鸟异兽,貌似诡怪实有根。《神农本草经》辩四气五味,别君臣佐使,本色古拙,大音稀声。先秦古歌断竹续竹,清浊沧浪,野人山语,卿云灿烂。

清芳《诗经》有草木气。采罢白蘩伐青檀,悲了黍离怜草虫,苍苍蒹葭,彬彬芄兰,一幅生产生活的写真图。读《诗经》,两眼花树葱茏,两耳鸟语虫嘶。乐府《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郁郁陵上柏,明月何皎皎,涉江采芙蓉,可濯面,可洗心,可消夜,可泯愁。

一部《论语》,君子之书。孔子与门徒坐而论道,讲无懈可击、无比正确的话。累么?乏味么?肯定的,不然老夫子怎会赞叹曾点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一生活得累,列国跑一圈兜售不成,只好开门授徒挣些束脩。圣人书读着累,照着做更累。君子之风,是风雅、风度、风范,唯独没有风情。君子之文若无风情,一味踞坐训人,有何意思?

古人诗文多有王孙气。《楚辞》开了先河,《离骚》开篇就说:“余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汨罗江畔,呼天唤地徘徊悲歌的,是忧国忧民的诗人,也是落魄哀伤的楚国王孙。先秦、两汉、魏晋的诗词歌赋和清言玄谈里有,唐宋、元明清的诗词曲和文章里也有。作者多是皇室宗亲及世家子弟,写得好的,又多是落魄者或是落魄时,最佳者则是落魄王孙落魄时。张岱的文章王孙气极浓,做优游贵公子时如此,山河破碎、家道败落时仍然如此。

与王孙气接近的是名士气。饮酒纵歌,言玄谈远,仙风道骨。祖宗是老庄,取《老子》之旨,仿《庄子》之形,道法自然,逍遥自在。魏晋谈玄,名士渊薮,何晏、王弼、王导、谢安、陶渊明,以及《世说新语》所载诸多人物。三曹又何曾不是真名士?年少大才、率性轻狂的曹植自不待言,《名都篇》《美女篇》《洛神赋》锦斑焕烂,风流倜傥。曹丕《善哉行》《秋胡行》诸诗章,藻思翩然,高才卓茂。曹操沉雄大略,胸有丘山,沉吟《短歌行·对酒当歌》之时,笑傲云天、睨视众生、晖丽日月,堪为典范。一场曲水流觞之会,以王羲之为首的书家,临水照影,挥毫泼墨,可与竹林七贤相颉颃。名士春秋战国多,魏晋六朝多,晚明多,晚清多,民国多,总而言之乱世多。

王孙不是人人做得的,名士也是难以做成的,才子稍微易做些。才子气发端于名士而又不及名士清高超逸,得之于才情浩荡,失之于浮浪轻薄。清人陈延焯《自雨斋词话》说才子气:“尖巧新颖,病在轻薄;发挥暴露,病在浅尽。”才子气大约唐以后盛行,诗僧皎然《诗式》说“窃占青山、白云、春风、芳草为己有”,吟咏山水、称道隐逸是其所能,流丽纤秀、粉雕玉琢是其风格。中唐既非盛世,又未到衰世,文人有才子气也相宜。晚唐花间派词人,以温庭筠为首,词作才子气更浓,书旅愁闺怨,写离恨合欢。两宋尽管国运多舛,却是文人天堂,没出几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却出了很多大文人,“奉旨填词”的柳永,斗鸡走马的晏几道,婉约词大都有才子气。到明清和民国,才子气文人更多,唐寅、袁枚、钱谦益、龚鼎孳、郁达夫、徐志摩、胡兰成、张爱玲、张恨水、郭沫若,均是个中好手。

还有一类,那便是李太白的霜剑气,不单诗中有剑,剑中也有诗。入关前偏好舞剑,传说曾“手刃数人”,然后仰天大笑出门去,放言“我辈岂是蓬蒿人”,入唐为翰林。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并非耍着玩的票友,而是智勇双全的武将。岳飞有霜剑气,怒发冲冠凭栏处,收拾旧山河,欲雪靖康耻,凭的不仅是栏,不仅是意气。还有陆游,苦情的《钗头凤》外,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收复地清虏尘,“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这词岂庸才做得出来?现当代有霜剑气的首推金庸,写书剑恩仇,说正道沧桑,赞如画江山,颂磊落豪杰。

作文贵在有“气”。今人之文,或有酒肉气,或有穷酸气,或有市井气,或有油滑气,或有流氓气,或有脂粉气,诸般气,都是气之下者。见得最多的是女儿气,小儿的稚语,小丫的情态,鸡毛的识见,蒜皮的感悟,小忧伤,小欢喜,人老文嫩。或炖为一锅,美其名曰“心灵鸡汤”;或烩成一勺,美其名曰“励志散文”;或自赏风流,美其名曰“青春时文”;或自伐空灵,美其名曰“禅意美文”。乱花迷眼都如浮萍飘蓬,巧思丽语难掩苍白羸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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