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一九八四年七月,我从四川大学招录到昆明军区。想着还有二十来天才报到,就先回老家古蔺看望父母。听说我要去部队,母亲不大想不通:“一个大学生怎么去当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咋个办?”父亲一个劲地抽烟,过了好一阵才发话:“去吧,当兵锻炼人!”
在家待了半个月,我跟家人告别后,又返回成都,坐成昆线火车,历经一天一夜的摇晃到了昆明。下车后吃了碗米线,就赶去军区后勤部大院,在干部处报到时,调配干事说,刚招来的大学生,都要去基层锻炼,去担任“两山”轮战后勤保障任务的23分部吧,随即给我办了手续。我去南窑火车站取了行李,就赶去火车北站,等到晚上,坐小火车去开远。下车后问了问路,就往东山坡走,边走边回头,见一辆军用吉普,我招了招手,就停下了,我说是刚来的大学生,驾驭员说上车吧。到了23分部,先去招待所住下,洗漱干净后就去干部科,科长说,前线在打仗,去113兵站摔打一下,明天正好有车去西畴新街,我给他们说一下。
第二天,在赶往西畴新街的路上,挤满了军车民用车,沿途都是泥巴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只能走走停停。过了文山,发现民用车少了,一辆辆捂得严严实实的军车呼啸而过,那溅起的泥浆泼在战士身上,他们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越来越多头戴钢盔、臂佩标识的战士,警惕地守在各个路口,让人感觉到一种严峻。到113兵站政治处报到后,去供应科领了被服,住进了三人一间的牛毛毡平房。搞报道的王老兵、安老兵,大伙都称他们“战士诗人”,他们的诗歌,有的写在香烟盒上,有的出在黑板报上,像样点的登在《国防报》上。杨政委听说分来个地方大学生,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吩咐炊事班宰了一头黑山羊、买了一捅苞谷酒,羊肉在滚锅里翻腾,战友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第二天还没来得及休整,就投入到紧张的搬运弹药中,当天搬运下来,手掌磨出了血泡,腰酸背痛,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晚上,前指放露天电影,记得是《高山下的花环》。军务参谋整队完毕后,各部队拉歌,那歌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吼出来的,是朴实无华的吼,是地动山摇的吼,不需音色和技巧,却十分注重气势,吼出军人的雄性,吼出部队的士气。
第三天,一大早就被陆站长叫醒,让我跟他去老山前线走访,空中飘着零星的水珠,说雨不是雨,说雾不是雾,看不清前方的路。为避免暴露,关闭了车灯,越往前走越紧张,直叫人憋出冷汗来。吉普车行驶不知多久,在一个山脚突然停下,站长说到了,上山的路只能自己走。打开车门一看,站着几个干部,个个佩戴手枪,我两只脚刚着地,车子“呼”一声就隐蔽了。几个干部发给我们钢盔,其中一个给我们介绍情况。原来这里就是老山,位于麻栗坡船头以西,是通往越西北的咽喉。双方多次争夺,整座山都被炮火烧成了焦土。一个干部提醒我们,上山时要跟着前面的脚印走,阵地上到处都是地雷。
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往上走,当走到一块平地时,发现一个挨着一个的土洞。“这是‘猫耳洞’,战士的宿营地。”经站岗战士允许,我弯着腰走进其中一个,洞里腰不能伸直,只能像猫一样蜷缩;四壁渗水,蚊虫叮咬,有的战士长了疱疹,或烂了裆;伸手摸了摸被垫都是潮的,稍用劲就会挤出水。我走出猫耳洞,问站岗的战士:“现在最急需什么?”战士说:“要是能配发防潮的被垫就好了。”
我们在返回兵站的途中,去野战医疗所了解情况,看见有的战士断了腿,有的没了胳膊,有的眼睛被炸瞎。一个要做截肢手术,仰卧在床上,两腿被绷带绑住,两手拽住铁栏杆,嘴里咬着军帽,豆大的汗珠往下流,我顿时有晕倒的感觉,护士赶紧扶我走出帐篷,几分钟后感觉好多了,医生说:“你头冒冷汗,脸色苍白,是晕血。”回到兵站后,我顾不上休息,把走访的情况作了汇总,形成解决部队急需的报告,层报军区、总后审批。
(发表在《检魂》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