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2014前初秋,我和战友维学、学军,开车从昆明去怒江,看望军分区战友卫平。酒足饭饱之后,卫平邀我们去他住处,喝茶、看怒江石。在六库住了一夜,第二天去丙中洛。
峡谷两岸,山高壁陡,路在山间盘旋,车在云里进出,礁石、坡地、泉塘、村子都很安静。虽说怒江姓“怒”,但听不到一点嚎叫,倒像是一部长卷经书,在阳光下晾晒,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我不相信这就是怒江,从来都以为,怒江是一条野性的河流,骂骂咧咧一路狂奔,跟预想的满耳涛声相去甚远。
一条河没发出本该发出的声音,或许就不仅是安静而且是沉默了。安静和沉默不是一回事:一个是本来就没声音,或有声音没听出来;一个是本该发出声音,却忍着没发出来。怒江大概两者都有,峡谷是安静而沉默的。
车在“石月亮”停了一会儿,我们下车方便一下,站在路边远眺,江对岸的大山森黑苍郁,一个岩洞穿过山体,透出一块明亮的云天。望着那片云天,仿佛听见了一些巨石滚落,那个岩洞像一只口哨,风吹着那口哨,似乎会发出响声。
傍晚,车停在一片静谧里。怒江流到丙中洛,绕了一个大弯,山坡上散着块状的阳光、零星的屋舍。驮马安顿着,小声喷出的鼻息,加重了那一片宁静。对一般游客来说,丙中洛是云南境内最后一片山地。再往北,梅里雪山背后,西藏的察禺就不远了。
西斜的阳光,神圣却苍凉的暗金色,把丙中洛装点得像一个教堂,天庭的穹顶下,聚居着信仰各异的僳僳族、怒族、独龙族、普米族、藏族等,一起经营着这片秘境。在一些干栏式、井干式农家的屋顶上,还飘扬着鲜艳的国旗。
怒江当然不会悄无声息,左冲右突,跌跌撞撞,总会发出些声音来。比如“怒江第一啸”,江面陡然变宽,中间礁岩嶙峋,江水汹涌而至,突遭阻隔就发出吼声。那吼声雄浑粗犷,像从大地底下发出来的,直往耳朵里灌,往溺水者嘴里灌。
怒江其实是有声音的,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但直到走近时才听到。以前离怒江远,现在近了,就在江边。浪头打来,衣服湿了,鞋子也湿了。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踩进江水,凛冽之气漫过全身,沿着每寸皮肤每个毛孔漫进心里,仿佛醉饮了琼浆玉液。
站在“怒江第一啸”边,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天籁,居住在峡谷里的人,在天籁中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耕种收割、吃饭睡觉、衰病终老。他们习惯了天籁,听着听着就听不到了;天籁成了生活的日常,须臾不可或缺,又仿佛从不曾有;天籁成了生命的部分,成了血液和心跳,倾听天籁就是倾听自己。
还有一种纯净的声音,能与“怒江第一啸”媲美,那就是傈僳人的无伴奏四声部合唱。都说这样的合唱是傈僳人在教堂的唱诗班学会的,可我觉得这是在怒江的千年净化中学会的。听了这样的合唱,人的内心就会安静下来。
(发表在《春城晚报》2018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