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

                         郭松

人不是雕塑，长年摆着思想者的姿势；一个姿势摆久了，那些肌肉会疲惫，时不时要甩甩手、踢踢腿。

有趣的东西，只有闲情才能欣赏。现代人的生活，就像播放机在“快进”，本来放几个小时的，几分钟就放完了，看不出什么名堂。还得慢慢来，像烧菜一样，有的得用文火。

要有闲情，就得有个行头，休闲服一穿，就有了样子。做事，好不好没关系，样子，一定要有。有了样子，才想去玩。

年轻人喜欢去酒吧，兴致好的时候，一晚上去两三家。有的冲着乐队，有的冲着环境，有的冲着吧名。坐在或站在酒吧里，可以东张西望，可以缄默不语。酒吧不是音乐厅，不必穿礼服，不必正襟危坐。

中老年人喜欢去泡澡，大伙儿裸身相对，对猴不算什么，对人却是难得的坦诚。蒸汽包着皮肤，朦胧得如同浴女，这时不光女人是水做的，男人也是水做的，要是把肥也减一减，那就更好了。

喜欢听小孩说话，尽管听起来天真幼稚，但比起成人相信多少岁要发财，多少岁要升官有趣得多。喜欢看小孩画画，看画个高兴的那个劲儿。无论画画还是作文，都没什么规矩；艺术的东西，本就是从心所欲的，不然就是商品而不是作品了。

足球，是万众欢腾的运动，球场上在踢，看台上在喊，赛前赛后在说，电视机前在喝。一周忙碌下来，周身发软，急需放肆一回；受了老板的气，来个大脚开球，郁闷可消；一旦进球，大呼小叫；一旦踢飞，捶胸顿足。

高考作文，要是让我出题，我就出个“假如世界上没有足球”。这比救人要好多了，人命关天的事，谁敢说不救。就像老婆问你：我老不老？你爱不爱我？你要想日子太平，就不能由着性子说。我这题好就好在，你尽可以说没有足球；不像米面，没有就会饿死。足球是享受，可以没有，没有会如何呢？这就需要想象力。

也不知道，前人的日子怎么过的，看《水浒》里的闹元宵，读鲁迅的《社戏》，估摸过得寂寞。常常在闹，闹到元宵也没闹出多大动静。小的时候，好多电影是不让演的，只准放点《地道战》《地雷战》什么的，即使看了N遍，也照样去凑热闹。那时候寂寞，只要有张银幕，无论放什么，正面背面都是人。

再说那些古人，盼望过节盼得眼睛发直，日子过得苦，会个朋友就像过节一样，不仅喝酒还要吟诗。有时把酒弄到船上，一喝就喝出《琵琶行》《赤壁赋》。今天不行也不赋了，巴不得每天都闹腾，有个钱眼在那里猫着。有时不好意思说钱，就改说时尚或品位。

现在科技进步了，能够把声音或图像录下来，似乎可以再现历史。有张自己过去的老照片当然珍贵，但你敢说自己那时就是这个样子？看着一张忧郁的照片，另有一张愉快的在旁边，哪一张才是真正的你？不管科技如何先进，拍得如何逼真，人的感受都是无法再现的。

“不学诗，无以言”，是古代圣人定的标准。不引用几句古诗，面子上就过不去。什么叫面子，就是最容易被看到的那张脸。有些民族的女性，脸的前面挂块帘子，谢绝参观。更多人的脸是敞开的，每天都要装饰。语言最大的用途，就是装饰那层一捅就破的面子。

（发表在《边疆文学》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