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两个姐大老远的来看我,不容易。我特意请了几天年休假,陪她们。
三姊妹在一起,聊得最多的是过去的事,说起去世的亲人,都有些伤感,说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六年前,三姐夫得了肝腹水,他打电话给我,说县上的条件有限,想找一家省城的大医院治疗,我跟重庆一家大医院的同学联系后,他住了进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三姐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说手术不成功,你姐夫快不行了。我赶紧请了假、买了机票,第二天早上飞往重庆。
到了医院,姐夫见我来了,努力表现出精神不错的样子,伸出手缓缓地摆动,他的意思是让我放心,没事的。病床上方挂着瓶子袋子,几根管子冷冰冰地与姐夫的身体连接,插在鼻孔的氧气管滋滋滋地发出轻微的声音。我木愣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看着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墙壁,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三姐坐在床边,握着姐夫的手,应该不叫握,是轻轻地牵着。姐夫的手无为地耷拉着。三姐这个姿势坚持很久了,我示意她去躺一会儿,她摇头,压低声音说,在他身边,要踏实些。姐夫对三姐的依赖我是知道的。我只好呆呆地坐着,定定地看着管子里的血液输进姐夫的身体,这种关乎生命希望的液体,既让人害怕又觉得亲切。
之前回老家的时候,我就感觉姐夫的状况不对,还提醒三姐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原本说话做事干脆利索的,怎么变得没有精神了,时常坐在沙发上打盹儿,脑袋歪向一边,眼睛似眯非眯,双手搭在大腿上,微微打着颤。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病痛抽光了他的精气神。
三姐牵着姐夫的手,问她冷不冷,要不要挪挪身子,姐夫摇头。三姐把凳子挪近些,两个人说话很少,却很默契。我也想挪过去,静静地牵住姐夫的手,哪怕就一会儿,可我的手没有伸出去。我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就算内心潮水般翻腾,也很少在言行上表现出来,我怕难为情,也怕他难为情。
姐夫连坐都不能了,整日整夜躺在床上,挪身或翻身都要忍受剧烈的疼痛。床房里冰冷肃然,走廊里稍微急促的脚步声都令人心悸。姐夫知道我在,强撑着说,我就不相信,阎王爷把我收了。他只能躺着说话,声音仿佛是从肺部挤出来的,困了就睡。我和三姐、外甥女默默相对,尽量少说话,一是怕说话声吵醒姐夫,二是怕说及不愿意触及的话题。姐夫间或有咳嗽或呻吟,醒醒睡睡,白色被子下的他,如老人般柔弱。
时间在静默中迟缓而凝重。姐夫有时醒来,看上去气色不错,我悬着的心会落下。现在想来,那次告别有着不一般的预兆。我想牵姐夫的手,奇怪的是,在我还未伸出手之前,他似乎已经感知了,他褐色的手从被单上尽力伸过来,手指张开像要抓住什么,肯定是想抓住我的手。
我特别后悔没有早一点伸出手,几个医护人员突然进来,不由分说把我拽至一边,帘子哗啦啦全部拉下。我去找科主任问情况,他说几个专家已经会诊了,继续住院只能维持一段生命,不可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看着每次输进的血液不断地流出,看着每天上万元的医疗费,我想得为活着的人考虑,和三姐、外甥女商量,还是放弃吧,母女俩抹抹泪点点头。
我让外甥女赶紧联系一辆车,姐夫既便走也要从家里走。几个人把姐夫抬上车,我撑着雨伞,流着眼泪,默默地为姐夫送行。他那双伸出来的手,我这双没伸出去的手,遗憾无处弥补,哪能那么容易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