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小的时候,时常看见母亲在家剪鞋样,柜子箱子上摆满了她剪的鞋样。
那些年,家里不宽裕,很少买皮鞋和回力鞋,脚上穿的大都是布鞋、胶鞋和凉鞋。儿时玩皮得很,整天不消停,一双布鞋穿在脚上不出两月,脚趾头就露出来了。母亲见了数落几句,又不得不再去做。
做布鞋是细心活,得先打糨糊,裱糊布块。母亲从筐里选出几块布片,摊在木板上捋平,来回抹上几次糨糊。她说,糨糊太厚的话,纳鞋底锥不过;太薄的话,又不够硬扎。抹好糨糊,她再放上几块布片捋平。糊上几层后,慢慢压紧,不见皱褶,就拿去晾了。
裱糊布块晾干后,母亲拿出鞋样拓在上面,剪鞋底和鞋帮。她左比右画,剪刀利索地来回走;不一会儿,鞋底和鞋帮就剪好了。粘鞋底时,她从筐里选出一块块布片,放在裱糊布块上,一层层摆好捋平,在上面“砌”鞋底,“砌”到约半厘米,再找一块布,抹上糨糊粘在鞋底,当“里子”;捋平压紧后,再把鞋底翻过来,在另一面,粘上白布当“面子”。然后,用剪刀将四周多余的布片剪掉,鞋底就算粘好了。
粘好鞋底,趁晾的空隙,母亲就粘鞋帮。把纸剪的鞋帮拓在裱糊布块上,按照大小宽窄剪下来,抹上糨糊再粘上去。鞋帮有方口的,有圆口的。最讨人喜欢的,是灯芯绒的面料。穿在脚上不光结实,还体面。粘好的鞋帮,得在缝纫机上缝鞋口。毛边的鞋口,得用布条包起来。松紧的鞋口,得把松紧布剪好一起缝上。缝鞋口的布条,得和鞋帮的颜色一致。除了灯芯绒,还有种叫“哔叽”的面料也讨人喜欢;这些像样的面料,都是母亲平时积攒下来的。
鞋底和鞋帮做好,就该纳鞋底了。纳鞋底时,母亲的食指上总戴着顶针,若鞋底纳不过去,顶针就派上了用场。她说,针要拿正,力要使匀,不然,针就容易断。纳鞋底费时费力,多少个深夜,一觉醒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纳鞋底的身影还在晃动。见她纳得那么辛苦,父亲偶尔也想帮她纳。可针一到他手里,就不听使唤,怎么用力也锥不过,一使劲针就断。母亲说,纳鞋底的针脚要合适,太密了抻不直,太稀了不经穿。在鞋底中间,她会纳些图案,一般是两种,一种是菱形,一种是三角形。
纳鞋底伤手。一双鞋底纳下来,母亲的手指上,常被勒得裂出些口子。鞋底纳好后,还要接着上鞋帮。她说,上鞋帮和纳鞋底比,相对要轻松些,但质量也不能含糊。鞋帮和鞋底,要边上边比,不然,上出来的鞋,不端正不说,穿上也不舒服。特别是鞋尖和脚跟处,鞋帮要跟着鞋底走,不能歪来斜去的。上鞋帮时,她常拿着左右端详。有几次,看到她又在拆鞋,就问:“咋又要拆了?”她说:“鞋尖没上正,鞋跟也跟着歪了。”我拿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问题。正是母亲的一丝不苟,她做的布鞋既美观又耐穿。做好的布鞋,需用楦头塞进鞋里放一放。这样,穿起来才不磨脚。家里没有楦头,她就用碎布塞进去。每次新鞋做好穿出去,左邻右舍都夸她做得好。
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的视力开始下降,纳鞋底做针线活,对她来说已感觉吃力了。想做布鞋,只能去商店买塑料底回来,上个鞋帮便是。这样做鞋,虽不用纳鞋底,可那硬邦邦的塑料底,怎么也没有纳的鞋底暖和、吸汗和防滑。到了晚年,很少见母亲做针线活,就连屋角的缝纫机也落上了灰尘。辛苦了大半生的母亲,终于不用挑灯熬夜地做鞋了,可我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说不清的失落。母亲老了,做不动布鞋了。尽管心里有太多不舍,可她做布鞋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