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
在我的老家,女儿出嫁后第三天是要回娘家门的。回门也是有些讲究的,新娘家有兄弟的,要派兄弟去接;没有兄弟的,要托堂兄弟去。婆家呢,知道新娘家要来人,头天就备好酒菜,并找好陪酒的人,想法撺掇娘家人喝好。
表哥到达婆家时,酒菜已摆上桌。几个请来陪酒的人,正坐在条凳上闲聊。婆家人见表哥进门,迎上前亲热地唤一声:“哥来了!”新郎是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谈的人,见了只是腼腆地笑一下,低低地吐出个“哥”字,算是打过招呼。其他几个正说话的人,知道来人是新娘的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一一上前与表哥握手。
领头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赶紧握住表哥的手,摇了又摇:“稀客,稀客!”表哥抱歉地说:“让你们等久了。”老人说:“没有,没有!又不是赶时间栽秧。”见客人到了,就有人提议:“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行,上桌。”老人说着,就把表哥往主席让。表哥连连摆手,不肯。老人说:“她哥,你今天是贵客,我年纪再大、辈分再高,这个位子都该你坐,要不我们就失礼了。你就别再谦让了,你不坐,我往下就没法安排了。”表哥还要再谦让一番,被几个人拉着按坐在主席上。如果他再不坐,就会让婆家人轻看儿媳,影响她在婆家的地位。
要说,开始的礼数,表哥做得还是蛮到位的。按他最初的意思,是不想端酒的,但那个负责倒酒的小伙,拿着酒瓶站在他身边。表哥说:“昨晚喝多了,今天就不喝了。”“昨晚喝的,今天不会老在肚子里!”倒酒的小伙将军:“又不是离个十里八里,还能不知道你酒量?”挨着表哥坐的老人也劝道:“今后都是常来常往的亲戚了,哪有今天不端酒杯的道理?”表哥见推托不了,只好说:“那就喝一杯吧!”将杯里的酒,仰脖倒进嘴里。
表哥本想是喝一杯,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他杯子还没放下,其他人就向他敬起酒来。按规矩,只要客人端起酒杯,就得接受别人的敬酒,更何况表哥今天的身份。老人第一个站起来给表哥敬酒,这让表哥有些慌手慌脚,忙不迭地起身接过老人递来的酒,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酒杯靠近嘴,“吱”的一声一饮而尽。表哥喝了老人的敬酒,自然也得喝别人的敬酒。酒桌上的人都以各种理由,给表哥敬了酒。
一圈酒喝下来,表哥已是脸红脖子粗了,出门时的叮嘱也抛到九霄云外了。瞅着满桌子的好菜,嗅着丝丝缕缕的酒香,表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先是来者不拒地接受别人的敬酒,后来便主动地找别人划拳。乡下的人,都热情好客,似乎不把客人喝好喝醉,不足以显示主人的盛情。陪酒的人见表哥放开了,都争先恐后地与他拼起酒来。
见酒喝得差不多了,过门的表妹就来劝哥少喝几杯,正在兴头上的表哥,似乎没有收住的意思。表妹说:“哥,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表哥说:“妹,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哥高兴。你别担心,哥有把握,河沟里翻不了船。”表妹有些急了:“哥,都快晌午了,家里还等着呢!”“急啥!这么近,还愁羊赶不上山?”表哥满不在乎,有意端起做哥的架子。
陪酒的人听表哥说“河沟里翻不了船”,觉得他口气有些大,都拿出奉陪到底的架势。负责倒酒的小伙趁机安慰表妹:“嫂,今天是喝酒的日子。”说着,又打开一瓶。待几瓶酒喝完,满脸酡红的表哥舌头已短了半截,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了。表妹心疼哥,又来催促:“哥,爹妈肯定等急了,抓紧回去吧。”
就在这时,桌底下两条狗因抢吃骨头撕咬起来,差点掀翻桌子。迷糊中,表哥端着杯子朝桌底下说:“桌下干仗的……是哪家兄弟?没喝好是吧?……来,一块……喝两杯……”满桌的人,訇然大笑起来。表妹知道,哥这回是真的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