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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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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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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假牙

                             郭松

感觉父亲真的老了,是在他七十五岁,我回老家为他做寿时。上下台阶时,家人会在他肘腋处搀扶一把;进入酒席时,家人要簇拥着他坐上座。

最难过的是父亲两耳聋聩,人家说东他说西。有天晚上,看着他在厨房漱口,从嘴里取出假牙,驾轻就熟地放进水杯,用牙刷刷口中仅剩的几颗牙,假牙濡在清水中,足有十多颗。

父亲是啥时候安上假牙的?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大注意。白炽灯下,他头发稀疏干枯,我定眼一看竟白了六七成。我问:“这假牙,好用不?”他说:“好用的,没假牙,一点口福也没了。”假牙让他重享口福,是我不在身边时,他最靠实的陪伴。“这假牙啥都好,就是有点异味”,他又补充了一句。

父亲没戴假牙睡觉,一看真是一位豁口的老头了。牙齿都去哪儿了?不是焦黄,就是罅隙。下巴底下的肉变成了口袋,捏着一揪两层皮久久不能复原。他的眼睛无端淌泪,有时眼角还凝几粒桃胶。我坐在床前陪他聊天,楼下的洗车场不时传来噪音,日子久了,倒成了他的催眠之音。

翌日清晨,等我起床,三姐已做好热腾腾的早餐。父亲攥着一个粑粑咬了一口,又是那个笑起来牙齿齐齐露出来的父亲了。假牙比真牙还白净,每一颗形状规整,不尖不歪,他对每一口都认真对待。

记得父母在我身边时,有天牙痛得厉害,彻夜难眠,我急忙带着他去牙科诊所,为几颗坏牙做治疗。曾经拔牙痛的经历,让他对牙科诊所心有余悸,灯光照射下,那仪器一开始吱声,他便不寒而栗。拔的是两侧最里面的牙齿,医生说坏得不彻底,太顽固,整整敲了十来分钟。

因为打了麻醉,父亲并无痛感,觉得自己像是一座废弃楼,亟待拆毁,眼泪也机械地滚落。两颗牙齿拔完,一种奇特的空荡感袭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麻醉消失后的疼痛,拔过牙后牙槽里塞着厚厚的棉花,烈艳的鲜血顺势沁入。

医生建议父亲安钛合金的假牙,说贴合度好,吃东西无障碍,也没有异味。“一个假牙要几千块,也太贵了”。从牙科诊所出来,母亲抱怨道。父亲和我倒是认真讨论着材料的事,医生的专业和资历让他认可,想必是愿意安假牙了。

我知道父亲爱吃香东西,总爱买些炒货来解馋,只要带给他一袋花生米就高兴得很。吃,也是我们父子俩最柔软温润的时刻。有时,母亲为父亲洗衣服,从兜里翻出一袋瓜子,一边收拾一边说他偷嘴。

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晚年患了痴呆症,两只腿痛而麻,酸软无力。母亲说每每腿没有知觉,他就奋力捶打。我突然醒悟,那些黑发和牙齿,都是在身体的疼痛折磨下失去的。

父亲说假牙要回老家安,我拗不过,只好作罢。晚年的父亲,享受着含饴弄孙之趣,她的笑容里多了那种安然的宠溺。我和妻儿虽一年才回老家一次,但他每每说起总是很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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