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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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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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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浣溪沙

郭苏华

门前的香樟树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年轻的,蓬勃的,青春的,那些淡黄绿色的叶子,那些没到秋天就变成褐红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要是我的生活也像这样闪光就好了-----事实是,怎么可能呢。

早上,我早早起来,站在那里看穿蓝色校服的学生鱼贯从测温棚里走过,校园似乎沸腾起来,有了无限的活力。

我的晨检报告放在那里,每天都要写上学生早上,中午的体温,一丝不苟。生活是这么诡异,就像戏剧里的变脸。

这个时候,群里一个老师@了我,告诉我,一个我们班的女孩子在测体温的时候,呜呜滔滔哭了起来。

我真想让自己变成门前的一棵香樟树,或者,香樟树的叶子。它们的生命多么美丽和自由。而我,一周要上二十多节课。

我就像田里的一棵庄稼,就这么长在里叫学校的田野里。我不能把自己拔起来,栽到别的地方去。

我匆匆下楼去,我要去安慰那颗哭泣的被青春被这种竞争的生活,或者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事情,弄得在美丽的清晨就哭起来的孩子。

那么多的学生,每一个的内心都像一个深邃的海洋,那里有着动荡,温暖,忧伤,哭泣,苦闷。那些在青春里本来就激荡的潮水无处释放,忽然再有别的额外的负担。就仿佛分外沉重,要溢出常规的生活之外。

我把那个哭泣的女孩子喊到办公室里。我的身体里,有了小小的反应。这个柔软的女孩子,她的外表与内心都是那么脆弱,就像一个刚刚挤出蛋壳的小鸡雏,身上没有一处坚硬,可以抵抗外界的微小的磕碰,侵蚀……

我问,你怎么了?还是哭,肩膀一抽一抽,我有要搂住的冲动的。可是,学校里规定,男老师不准单独带女生在办公室或者宿舍……

额前的头发都乱了。我有像理顺它们的欲望。可是,我的手很沉重,如被巨大的碾盘压着----这小小的女孩子,没有看过碾盘子像什么样子-----青色的,那么巨大,圆圆的,在田野里,放着。它跟历史与时间将同在。但是,有一天,它还是消失了。哪里去了呢。就像我的青春。

我想,我在走神。

我意识到自己不是神,我每周有二十多节课。

我就像一只运行良好的机器。我的梦也被稀释到简单至极。

我爱上饮食。

晚上的夜宵,自己炕的饺子。两面都焦黄----食物能够治愈焦虑。

我想,我从乡下,来到城里。我用辛苦的劳作换取一丝偶尔的城里老师的虚荣----多么可笑。

我想,也许有人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他们真的爱教育。

对于一周上那么多课,他们也许觉得这是人生必修的课---总是免不了快乐,更多的是痛苦。或者是习惯了的麻木。

女孩子慢慢停止了哭泣。

梨花带雨。这竟是我一个男教师面对学生能想出的唯一句子-----如果思想也算犯罪,肯定很多人要去坐牢。

像当年坐在课堂上,思绪驰骋在大草原,天马行空。心中窃喜,自己的思想不能被看见。有偷得的自由与快乐。

女孩子终于走了。

我叫她走的。人与人之间就是有巨大的藩篱----互相的思念、嫉妒、想法都是靠猜测的。

有时候可靠,有时候完全离谱。

他想起来,自己这几年,一直跟一个女子有着暧昧。

暧昧是最模糊的词语-----它缺少边界,没有被完全禁止,却也并不在许可范围。有小时候偷生产队里的豌豆或者其他食物的那种冒险的禁忌的愉快----这种愉快,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站起来。准备去上课。

每天四五节课。

只有上课的时候,他的身心才完全被课堂占据。那些上课睡觉的,讲话的,不认真听讲的,不记笔记的,都统统在他的探照灯一样的眼镜下显形。

他在课堂上扮演的是一个统一的角色。他很满意。他说最正确的话。他的眼睛目不斜视。虽然他对窗外的香樟树的在阳光下闪光的叶子那么心仪,对那些跳跃在上面的光斑有着无限的兴趣。偶尔有小鸟来光顾。他就会更想看看它们。

其实,他很想做一只小鸟。在这些香樟树的叶子间故意藏着的小鸟,他唱着只有自己能懂的歌----他很久没有唱歌了。

他也向往蓝天。他却只有仰望的幸福。

他一直想去旅游。像小鸟在树叶间徜徉或者像小鸟在蓝天飞翔一样。可是,他的天地就在教室、家、学校之间。

很长一段时间,他疑心世界其实就只有学校和家这么大一个方圆。

是不是这样呢。

一个人的心狭窄了。天地就狭窄了。一个人心到底是怎么变得狭窄的呢。

年轻的时候,心是很大很大的。

像天空一样辽阔或者海洋。或者宇宙。

真的很大。以为世界有很多可能。

嘤嘤嘤嘤,他听到像蚊子一样的低低的压抑的声音。他发现声音是从那个早上哭泣的女孩子那里发出来的。

就在忽然之间,他把自己想变成鸟,想去看天空的事情,都忘记了----他脚步沉重地走向女孩子。同时充满了惶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巨大的精神的鸿沟如何跨越。一个人的心灵对于另一个心灵就像一个巨大的难以探测的宇宙黑洞……

阳光很好,从细密的树叶间洒下点点的光斑,这些光斑在地上慢慢地跳跃,就像一地的碎金子,又像泛了波纹的海面。

这个时候,学生放学了。教室里空荡荡的。那个背着绿色喷雾器的男老师在给教室消毒。他想站起去看看。但是,竟然没有,他想在这树下坐一会----真的,生命在休闲的时候,最像生命。可是,有人也许以为陀螺更适合这个时代特征。

口口声声喊着:慢下来。可是,脚都没有停过。

他喜欢深夜,深夜的时候,他的灵魂是赤裸的。他恐惧于灯光漂白的夜,他不能逼视自己的灵魂。那里有巨大的空洞,灌满了呜呜的风声。

这风声把他生命都贯穿了……

他忽然就哭了起来----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别人看来就像磬石一样稳定的人,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他根本没有哭的理由。

可是,眼泪就那么从脸上流下来,他放纵自己哭了一会。感觉心里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这个重担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好对任何人说。可是,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生命里那些不彻底的部分在刺激他的神经。他想,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些吵闹的孩子难道不也背负了很多?他们一直以为,是许多人都持有这样的观点----生活那么好,到底有什么可以抱怨,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好好学习。可是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不敢说出来,却清晰的声音对自己说,要是我,也许早就逃走了。

这话,是不能说的。

特别不能对那些孩子说。

肯定哪里错了。可是,解药并没有研制出来。

他慢慢收了眼泪。心里竟然没有羞愧的意思。其实,他很想跟自己暧昧的或者说喜欢的---哎,喜欢都是一个奢侈的词语。他羞于承认,他的心上早已结了厚厚的茧。

他想跟她说一说。承认自己有时候多么脆弱,像那个在早上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女孩子。

在这个世界,眼泪也是一个奢侈品。在葬礼上,代哭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服务项目。看起来怪异,却无限合理存在。

是的,多少不合理的,以合理的名义存在;多少合理的,以不合理的名义隐藏。就像他的暧昧,也许他愿意称它为爱情。可是,世人必不承认。于是,他也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感情的贼。

月光不知何时透进了窗子,照在床边不大的一块地方。他竟然很好的沉入了水面。就像沉入了深深的温暖的海洋。

月光暗淡的影子投射在床上,他的不很清晰的脸上。他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就像一个小孩子,哭着,哭着,就朦胧睡去了。

月光轻轻在屋子里,挪移着,像微微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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