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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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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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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冬至

冬至这一天,在我们这里,又叫大冬。虽然是节气,却也算一个节日。在大冬到来之前,街上的门市或者路边就摆出了许多鲜艳的塑料花,或者火纸,还有金色的元宝,冥币。在街上冒一看到这个,就要在脑角里回旋一下,什么节令到了,这么一想,就想起来了。是冬。乡下的冬,分小冬和大冬。小冬是为大冬预热的。人们要做好冬天来临的准备了。

冬至这一天,人们要上街割点肉,至少包个饺子吃。或者做几样小菜,好好喝上一杯。吃羊肉是这两年的事情。生活好了,羊肉暖胃,喝一碗羊肉汤,心里和身上都是热的,热气腾腾的热,冒出细微的汗珠的热。

冬至这一天,下了雨,乡下有谚语,“晴冬烂年”。下了雨,过年就会好天,所以,冬这一天下雨,却是一件好事情。

过冬,在乡下,也是隆重的。人们会因为节日而欢喜起来。生活有了一点变化。

冬,又称鬼节。在这一天,人们要到坟上,或者四岔路口,给亡人祖先烧纸。有时候,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有人提了火纸,蹲在路口,烧纸了。风吹着黑色的纸灰,在黑色的安静的夜里回旋,就有一点哀伤的感觉了。

红红的火光舔着人们的粗糙的劳作的脸,他们的脸上有淡淡的哀戚,嘴角紧抿,法令纹很深,使他们看起来更严肃和沧桑。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火光,嘴里或者在默默地念念有词,或者在心里默默怀想。是的,一年里,总有几个节日是专门献给逝去的亲人的,用来回忆或者怀念。

在外面打工的人们,在冬这一天,大概会忘记这样一个在乡下极隆重的节日吧。他们会不会在路口烧纸。这个没有问过,估计是不会的。

冬之后,太阳在南回归线上,慢慢往赤道位移,白天渐渐变长,光明越来越长,就像时光老人把白天的线拉得更多一点了。祖母在世的时候,常常说,“过一冬,长一葱。”意思就是过了冬之后,时间就每天多一根葱的长度。时光的黑白针,就像一场时间的拉锯战,又像一场白昼与黑夜的拔河。一会儿,你长我短;一会儿,你短我长。

还有一个人,喜欢坐在那里,静数宇宙的变化,时光的轮回,时间好像是静止不动的,又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那个人写成《时间简史》。于是,在这样的冬天,适合倚在床头,静静读一本这样的时光之书。

从冬之后,就要冷了。冬这一天,就开始数九了。人们一天一天地盘算,春天的暖和的日子什么时候到。于是,九九歌就在民间流行了。九九八十一,家里打饭外面吃。在寒冷的冬天,人们多么盼望明媚春天的到来啊。

冬这一天的乡下,也照样是吃肉,包饺子的。也烧纸,种种的习俗,都在这一天,节气,加鬼节,许多的东西杂糅在一起,它就是一个非常民间的文化了。

那些谚语,小孩子不大知道了。烧纸,小孩子也还看到。他们大抵是不赞成的,可是,那因为他们究竟是小。认为是迷信。其实,也就是纪念,生命里的一个念想。人要到长大的时候,才会了解自然界荣枯的意义,生老病死的意义。年轻的时候,怎么能懂得,而冬,很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寒风里,既有生命的苍凉,也有生活的暖意,慢慢地走过来。

它走过了春的明媚灿烂,夏的辉煌热烈,秋的饱满成熟,而冬,是一生的尽头了。有衰老,疾病,寒风,残年,这个时候,需要一些炉火的温暖,需要在路口,向过往投过去深深的一瞥。亲人一个一个都埋进土里,下面,就轮到自己了。害怕吗?年轻时,辗转不眠,思想过无数次了,不害怕了。害怕死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越来越相信灵魂了,脱离了滞重的肉体,在无涯的时间和空间里,飘荡着。其实,灵魂这个时候多么自由啊,它不再是被拘囿在肉身里的处处被制约的一个东西,它脱离了自己,真正成为一个自由的气息。是的,灵魂就是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在无涯的时空里,充斥了无数这样的气息。我们看不到,我一直相信,它的存在。

人,消失的,仅仅是肉体,而灵魂永生。

它虽然不再能说话,行动,以物质的肉体现身,但是,它却变得机敏,智慧,用冷眼俯视众生。

冬这一天晚上,据说,鬼在半夜,要成群结队出来行动。也许,这是专属他们的夜晚。据说,十点多之后,最好不要出门,那个时候,你出去遇见他们,你不好,他们估计也不快活,那是他们的时间段。

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在冬这一天,好像变得更加的明显。日月星辰的变动,宇宙的循环往复,令人间的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人们在这一天,格外隆重,用人间的方式去与未知的世界对接,发生关系,祭祀,养生进补,把日子像节日一样迎进我们的生活。在乡下,仪式感特别的重要。因为,没有这些仪式感强烈的节日,乡下就太平淡了,乡下也就不叫乡下了。而是城市,只有灯光与无尽的奢华。

在乡下,大自然和人达到了和谐的最高级。他们知道,神明值得敬畏,大自然无比神奇和力量巨大。它慢慢改变我们的生活,却好像时间一直静止,一切都没有改变。

冬这一天,人们做足了工夫,为了和大自然来一场盛大而华美的对接。他们提前很多天,就开始预热和准备。

当一场雪下来之后,冬天,就更像冬天了。雪花把荒凉的村庄装扮起来。世界遥远,童话呈现。

冬落下了帷幕,沉沉的灰色的炊烟一样的云,垂下四角,冬拉下了它的大幕。

打工的人们还没有回来,乡村等待一场把雪花踩碎的热闹。那些冷寂的日子,把村庄旷日持久地围剿,只剩下那些残弱的老人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冬,雪花等待着照亮异乡人的脸庞,而他们身上泥土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剥离。

冬是人们最后的紧紧抓住的农耕文明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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