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诗语调到灌江县城来了。
那天,顾诗语开完秋学期的开学预备会,跟丈夫孟子越一起到学校分给的宿舍,把一个暑假都没有问津的宿舍打扫了一下。一个暑假,一个三间的瓦房小院子,已经被野草和野猫,雨水,灰尘,糟蹋得不成样子。顾诗语手里提着一个扫把,四顾这个荒凉的只适合野狐狸和野猫居住的院落,一时间,一筹莫展,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在,农民出身的她,对于干农活、家务,还是不陌生的。只要稍微复习一下,就可以利索地开始劳作了。大半个下午,顾诗语把院子里蔓生的各种野草都拔了,把屋子里的灰尘垃圾都扫进簸箕里,然后,一趟一趟往西边的厕所那边的垃圾池里运,运到最后一趟,(估计运了四五趟),她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握扫把的地方,已经磨出了一个透明的大泡子,然后,这个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坚硬的簸箕给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血红的肉来,这个时候,她才感到了疼痛。这么多年,没有干活,忽然这么莽撞地劳动,皮肤也变得娇嫩了,竟然起了泡,还破了。自己还不知道。
顾诗语站在院子里,拉长了声音喊孟子越,声音里有撒娇也有委屈,似乎要哭起来了。她说,孟子越,我的手破了啊。我的手,真破了。孟子越在屋子里出来,看了她的手一下,说,算了算了,不要打扫了。时间长不做事,娇惯了哦。顾诗语还在那里喊,孟子越说,不要喊了,回家吧。顾诗语说,不行啊,我还要等我哥来看看怎么装修这房子,已经约好了。他马上就到了。还有两天就开学了,这破破烂烂的,叫我妈怎么住啊。孟子越说,那你不要打扫了。先歇一歇。顾诗语说,可是,这么多事情,我着急啊。孟子越说,着急也没办法,慢慢来。
这个时候,顾诗语的哥哥顾涵的电话进来了,顾诗语说,哥,我马上去接你,我家在家属区最后一排啊。顾诗语一边说,一边举着手机,就出了院门。
顾诗语领着哥哥顾涵在屋里屋外,看了许久,顾涵说,你应该早点开始装修,这都要开学了,怎么赶得上,这个样子,要装一阵子呢。顾诗语看着到处是蛛网灰尘的墙壁,犯愁地说,我夏天也走不了啊。妈那个样子。夏天,顾诗语妈脑梗发作住院,出院之后,基本都住在顾诗语家里,她哪里都走不了。顾涵看了许久,一直摇头,觉得难弄,特别是顾诗语想在小院子里搞一个卫生间和淋浴房。顾涵在小院子门前看了一看下水道,说,这下水道太浅了,根本没办法放水啊。水走不了,怎么做卫生间,屎啊,尿的。顾诗语就把眉头一直皱着,说,这可怎么办啊。我不能把我妈留在县城家里啊。顾涵说,回头再说这事吧。装修也不是想搞就搞起来的。顾诗语说,这可真是急死人了。
晚上,顾诗语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晚了。顾诗语还怜惜地看着自己破了的手,说,孟子越,今晚晚饭你来煮,我的手不能煮。
孟子越说,好。
顾诗语就坐在卧室的床上,捧着一本书看,一边看,一边心里觉得很烦。不知道装修这件事,怎么解决。
就是这个时候,顾诗语一直不响地电话忽然响起来了。她一看,是学校办公室主任磊子打过来的。顾诗语想不出,他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自己有什么事情。磊子比顾诗语小十多岁,他在电话里对顾诗语说,顾大姐,祝贺你啊,你调县城了。顾诗语一下子以为自己听错了。说,我调县城,你不会骗我吧?磊子说,顾大姐,我不信你不知道。顾诗语冲口而出,说,我不知道啊,我骗你不是人。磊子说,好吧。那祝贺你啊,明天上午去县城第一初中报到。在校长办公室。顾诗语带着惶惑的又有一点惊喜的心情一连说,谢谢啊。磊子说,再见。顾诗语说,再见。
顾诗语刚挂了电话,就赤着脚,从床上下来,跳着跑到客厅对正在厨房烧饭的孟子越大喊道,孟子越,我调县城啦。我调县城啦。这不是做梦吧。孟子越也转过身,看着顾诗语说,你调县城啦?顾诗语说,是啊。不会做梦吧。刚才磊子打电话来了。说我们学校六个人调到县城了。可是,我也没有找人啊。我怎么就来了。孟子越说,你终于成为县城老师了。顾诗语笑着说,好吧,可是,谁把我调来的呢。孟子越说,不知道呢。顾诗语长出了一口气说,现在,终于不需要装修乡下学校的房子了。我还带妈住在县城。
顾诗语第二天就骑着电动车到县城第一初中报到去了。
跟她一起报到的有许多人,她看着第一初中办公室主任电脑上那个长长的调入名单,想,想进县城的人可真多。
她想起自己从前在乡下。一门心思想进县城。
2002年那一年,她还在乡村小学里任教。暑假的时候,有一个县城招考的机会。顾诗语听说之后,顶着六月的大太阳,站在路边跟公交车,然后,到了老家路口,又在毒辣的没有遮挡的太阳下疾走了大约三四里土路,才到老家,翻箱倒柜取出身份证,也顾不得跟婆婆说几句话,就小跑着去县城报名去了。
过了几天,顾诗语和孟子越骑电动车到县城去考试,孟子越因为在中学,所以没有报名的资格。其实,顾诗语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考上。可是,年轻就是不一样。顾诗语就是一门心思往前冲。
到考试点去取准考证,那么多人围在窗口,顾诗语终于挤过去,递上身份证,那个城里的工作人员在一沓准考证里,找出顾诗语的准考证,顾诗语捏着这珍贵的小纸片,看着上面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盖了钢印。她心里有着一种难言的幸福感,做一个县城的老师,该是多么幸福。但是,她也深知,自己的功底不行,数学根本就没有什么门子。可是,她明知道结果,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顾诗语从考场走出来,知道自己考上的可能性极小。但是,考过就不后悔了。
等到成绩出来,顾诗语果然名落孙山,眼看一个个考上的熟人同学,志得意满去了县城上班,自己还是在乡下。
她跟孟子越说,要是你参加,肯定考上。可是,他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办法。
中学招考的时候,需要第一学历是大专,孟子越只是一个中专生,也没有资格。总之,考试很厉害的孟子越,就是没有机会走进考场。
顾诗语有机会,却又考不上。
顾诗语不相信自己一辈子就在乡下了。她想,这辈子,一定不能就这么老死乡下。
过了几年,学校里新来的校长管理严酷,每天上班不自由,连半天老师上几趟厕所,都被校长在楼上记录下去,谁在办公室看手机,也被会上批评。
几乎每天都要检查教学五认真,开会需要提前半小时在那里等。还经常动不动开夜总会,所谓夜总会就是试卷分析啦,或者教学分析啦,一分析就是半夜,或者几个学校联考,联考完了,连夜改卷,一改就改到夜里一两点。然后,人困马乏,发一个大碗面,各个老师也是欢喜地屁滚尿流,感激涕零。
在这样的法西斯体制里,各个老师都觉得生不如死,每天像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中。于是,学校开始掀起了教师大逃亡,有本事调走的调走,没本事的就考公务员。或者县城有招考老师的,都头削尖了往里面钻。
这些事情,还必须在教学之余,不能让学校的领导知道,你有二心。
但是,私下里,真是暗流汹涌。
其实学校也知道,但是,调走哪里那么容易,不是县里有硬关系,哪里去。公务员就好考吗?概率太低了。
但是,每年暑假,还是有一个一个调走。顾诗语和孟子越在每年开学,几乎都要经历一次心灵上的巨大震荡。他们又走了啊。而自己呢。原地踏步。
2006年暑假的一天傍晚,机会终于来了。还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那天,顾诗语穿着白底黑圆点的上衣,黑色的短裙,在厨房挥汗如雨。这个时候,她的小灵通忽然响起来了。她赶紧揩干手,去接电话。电话是孟子越打来的。孟子越在电话里,用掩饰不住喜悦的口吻对她说,刚才接到教育局的一个电话,说,宣传部部长听说你会写文章,今晚想见你一面。顾诗语说,我怎么去啊。打车去吗?晚上我怎么回来。还有,最重要的是,顾诗语唯一可以见客的一套衣服,不巧正穿在她的身上。现在天都晚了,她也来不及去买一套新的啊。顾诗语知道,也许这个晚上的会面,将具有历史性意义。可是,她竟然对孟子越说,就说,我今晚去不了,改天吧。
过了几天,宣传部长又约了一个时间见面。顾诗语坐车到县城的幸福路,买了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顾诗语身材姣好,穿连衣裙,最显出她苗条的线条。她把自己身上那套旧的衣裙,就遗弃在服装店的试衣间里。
她穿着新裙子,走上县政府办公楼的台阶,心里是充满底气的。对于一个身处卑微却心怀崇高的乡村女子,她不会高攀任何权贵,但是,人家约见自己,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在宣传部长的办公室里,顾诗语见到了那位年轻的杜部长。他居然对自己发表的文章了然于心。他说,顾老师啊,你是我们县里写得最多最好的啊。你要向市里的章晓慧学习啊。她写得也不少呢。顾诗语频频点头。说,是啊。杜部长又问了顾诗语的学历工作等情况。就暗示送客了。
顾诗语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晕晕乎乎站起来,告辞了往外走。她走到门口,发现杜部长送到了门口。她觉得杜部长这个人是多么的亲切,温暖。一点官架子也没有。
顾诗语出了县政府的大门,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无意中伸手往脖子后面一摸,居然摸到一个硬硬的纸片,在后面挂着。她立刻无限羞惭起来,她到现在一直挂着新裙子的标牌,她太慌张了,在店里,忘记了要摘下它来。
这个,杜部长大约也看到了吧。
顾诗语到家之后,才听说,宣传部里需要两个能写材料的人,到教育局里问过了。教育局就推荐了几个人。
顾诗语也觉得惊讶,自己在乡下写的,发在县里和市里报刊上的那些小文字,居然这些人都知道,而学校里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呢。学校的报纸都是放在校长室里,没有人看,最后,都卖了废纸的。看来,县里的闲人多一些,文化人也多一些。
跟顾诗语一起被推荐的,还有一个学校教务处的主任,在高中教历史。这个人基本不写文章。还有其他学校的还有几个。
这就形成了竞争。
顾诗语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跟孟子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孟子越的一个在琼港的老同事,是现在一把手李远部长的嫡亲弟弟。
孟子越就打电话,把这件事跟李远部长的弟弟李铭说了。李铭现在在教育局的教研室。当然,也是因为他哥哥才调到县里的。
孟子越还给李铭送了一条八百块钱的红南京烟。李铭也答应帮孟子越引荐一下。
可是,那个中秋节之前的一个太阳就像火球的中午,顾诗语和孟子越两个人提着两瓶一千块钱的梦之蓝,站在县城二中的路口,等待李铭的消息。等来的却是李远不接待的消息。孟子越与顾诗语就像两只落水的狗一样,在火辣辣的街头,找不到家和主人的方向。那种痛苦与沮丧,无法形容。
开学的时候,顾诗语看到学校教务处的那个主任,一身雪白的衬衫,要亮瞎你的眼睛,在校园里来来回回,满面红光地搬家。
顾诗语知道,这个人县里肯定是有人的。自己在南京学习,却一声不吭,就把工作给调动了。
后来,顾诗语才知道,这个教务主任的姑爷在宣传部做副部长,想想自己真是自不量力。
顾诗语记得在去见杜部长的那个晚上,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坐在莲花宝座上温柔慈祥的菩萨。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总是与噩梦作伴的顾诗语,再也没有做过这么吉祥的梦。
她想,这也许是自己卑贱的生命唯一一个被佛光偶然照到的时刻,以后,这样的幸运再也不会光临了。
调县城的梦又一次破灭了。
这一年,顾诗语三十五岁。她看着学校里一拨一拨考上公务员的同事。她不甘于命运的性格又开始作祟。
她决定加入考公务员的大军。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够。
当然,按照她的实力,结果不用说,只考了一百零五分,而跟她去考的,没有考上的,也在一百二十五分左右。她的分数简直不好意思告诉同事。
三十五岁,就是一个坎,过了这个坎,就再也没有考公务员的希望了。
虽然还有一年可以试试,因为公务员是按照周岁计算年龄的,顾诗语是下半年出生,总还可以试试的。可是,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水平,试也是白试。
积极入世一往无前的顾诗语变得消沉了。
她说,看这个样子,是要老死乡下了。
是啊,老死乡下其实也不错呢。
她倒是变得淡定了。一门心思写作,把宿舍后面的一个小鱼塘,看作她的瓦尔登湖,自从有了微信之后,这个小鱼塘一年四季频繁出现在她的微信里。结果,几乎她所有的文友和学生都知道,她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瓦尔登湖。
她没事出去看看风景。在周围的小名气倒是风生水起的。那个法西斯校长早就调走了。她和孟子越以及所有同事都在县城买了房子。这几年,很少有人家是一套房了。基本都是县城两套,或者瓢城两套,或者县城一套,瓢城一套,厉害一点的,在苏州无锡南京都有房产。顾诗语就算差一点,也有三套房了。县城两套,安徽全椒一套。
她的课也从主科语文改成了历史。
她读书写作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
没有课的时候,她就躲在家里写作,半天或者一天不去学校。这几乎变成了乡下学校约定俗成的生活。
而县城的老师却是越来越辛苦了。
顾诗语把以前想进县城的心,渐渐地淡了,或者完全消失了。
她活得很开心。
以前她曾经愤激地说,看这样子,是要老死乡下了。
而现在,她说,老死乡下,也很美啊。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啊。
可是,就在顾诗语沉浸在快乐的温柔乡里的时候。一个电话,就把她的生活都颠覆了。她多少年想进城,成为县城老师的愿望就这样成为了现实,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一开始上班那几天,顾诗语不相信自己真的进城了,恍恍惚惚的。连一纸调令都没有,就这样进城了。进城怎么会这么轻松呢。
例行公事一样,学校给顾诗语和新考进来的老师一起开设了新教师培训。顾诗语就那么听听,这些跟她关系不大。她都三十年老教师了。
培训的时候,坐在她后面的一个以前集体学习改卷经常遇到的老师问她,怎么想进县城来,县城现在很苦的。顾诗语说,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有找人,就这么调进来了。那个老师很惊讶,说,一般没找人,根本进不来的。你看他们来的人,都是找了人的,都是为了孩子在县城读书的。不然现在没人想来县城。县城的老师多苦啊,压力多大啊。五十多岁了,还做班主任,教双班的语文或者数学。顾诗语说,我知道啊,我儿子今年考上大学了,我根本不需要来啊。我不知道怎么就来了。
后来,顾诗语跟一个文友谈起来,文友说,你到处吃饭,谁知道什么时候,你说一句,人家就放心上了。譬如政协的吴主席啊,还有我也跟局长吃饭说过啊。这个文友是原来教育局的一把手夫人,现在局长虽然退休了,可是余威肯定还在的。
况且,现在县城里,生源增加,乡村的学生都涌进城里。初一一个年级就三十个班,一个班六十个人。教师肯定是缺的。所以,也许哪个局长想起顾诗语来,想起谁曾经跟他提起过顾诗语,这个时候,就正好把顾诗语调过来了。
可是,现在的顾诗语已经不想进城了。
进城不但课务重,坐班又紧。每个楼梯口都立着一台刷脸的机器。每个人一天刷四遍。除了这个,还有一个考勤的主任,抱着一个点名簿,满校园地跑。
另外,在乡下有乡村补贴,到县城,这个补贴就要拿掉。顾诗语的乡镇补贴,刚刚从三百二调到三百八。她今年刚刚满二十年教龄。才拿没几个月,现在又要扣掉,心里觉得特别的不舒服。
开学之后,学校分课,顾诗语听说,要是不找人,课务肯定重。她想到自己除了写作而外,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一次找那个文友跟学校领导打招呼。结果,果然不出所料,学校领导听说顾诗语会写文章,准备给一个班初三语文给顾诗语。这真是吓坏了顾诗语。她都已经好多年不教语文了。她不是不能教。而是教语文真是太累了。这个年龄,在县城教语文,写作就不要写了。
经过文友再三协调,终于给顾诗语分了五个班初一历史。这也就罢了。
可是,一开学,县里要搞国庆七十周年合唱比赛,居然把顾诗语也排到里面去了。一排,就是一个月,而且,排练的时间,从下午的四点半到六点,后来调到了晚上六点四十到八点四十。
一个月,天天晚上唱歌。顾诗语的读书和写作完全废掉。而且,有时候,白天课多,有下午最后一节,老妈的晚饭都来不及煮,自己只能在食堂吃。
一个月,好不容易熬过去,紧接着,就是学校的运动会。运动会要安排老师做裁判。那些老资格的教师,即使很年轻,运动会的时候,都躲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到外面玩去了。只有像顾诗语他们这样才调进或者新分配的,在运动场上做裁判。顾诗语做的是田径这一块的。女子一百米,二百米,八百米,男子一百米,二百米,一千米。从预赛,到决赛。初一到初三。初一三十个班,初二二十四个班,初三二十个班。这么跑下来。坐在那个裁判的台子上。几个人,眼盯盯地看发令枪,看发令枪的青色的烟,辨认哪个运动员是自己这个跑道的。准确地掐表,报数。
这么两天下来,腰像被盐腌的一样,都板了。嘴上起了一个大的燎泡,过几天,燎泡破了,一吃饭就流很多血。用纸巾揩了,又不断地流出来,把几张纸巾弄脏了,还是在流血。
鼻子里也起了火,里面结了血痂,扣了又长,总是好不起来。
那一天,顾诗语坐在办公室,学校的短信平台和学校的大群,几乎一起发通知,说,今年的职称评审开始了。
顾诗语忽然想起来,今年自己高级评审的基本材料都够了。但是,已经几年都没有名额了。所以,也没有抱希望。
直到晚上,以前的一个调到琼港中学的同事也是好朋友吴萍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今年的乡下职称已经放开了。中教一级在乡村工作满十年就可以不受名额限制;中教高级,满二十年,就可以不受名额限制。但是,有一条,就是评聘分开。
顾诗语说,只要评上,暂时不聘,迟早要聘的吧。
可是,有一条,就是在乡村工作满二十年,仍旧在乡村工作的,才可以评高级。顾诗语已经离开了乡村中学。这一条就被否定了。
职称积分的时候,顾诗语因为编制还在乡村,所以,她还到原来单位评。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顾诗语的积分排在最后一名。她自己参加过职称评审小组,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她很生气,竟然写了一首诗,公然发在自己的公号上。
那个学校,她一直都不喜欢,现在,也仍旧喜欢不起来。那里的人际关系,比她呆过的任何地方都复杂。
小小的科室主任看起来比县委书记的架子还大。顾诗语又是一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所以跟学校领导的关系就非常不好。
这也许是她知道县城很累,却没有打退堂鼓,依旧选择呆在县城的缘故。她当然知道,人家调你来,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不来报到这个事情。
等到积分报到教育局,又等了很多天,教育局才发通知。顾诗语原来的学校高级名额没有,中级四个。
顾诗语想,大家都不上,倒是没有意见。
可是,明年呢。
明年,顾诗语正好满二十年,也就是说,她在乡村中学工作整整二十年。她调来的这半年现在是不算的。因为职称的时间一般都算到前一年的年底,那些获奖材料什么的,都一样,今年上半年的,都是不算的。
那么,到明年,自己的编制会不会上来呢。要是上来,自己就再也评不了了。县城的名额更紧张,这个县城第一初中,能上高级的有一百多人,而名额只有三四个,去年最多,有是十一个。
要是编制上来了。可能意味着到退休,自己都上不了职称。要是编制没有下来,职称可以在乡村学校评,评过了,因为职称是面对乡村教师的。职称证书上有“乡村教师”的字样,所以要是评上了,还需要到乡下工作。
顾诗语想起这样的事情,头就晕起来了。
她一直都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2019 1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