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郭苏华的头像

郭苏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4/10
分享

生长与消逝的事物

生长与消逝的事物

郭苏华

清明那天,我照旧要回老家去给父亲和祖母上坟。那一天只有微微的小风,不太冷。墓地在野外,开车过一个小桥就到了。原来的田地都变成了树林,虽然眼前是树林,心里却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想想自己,是不是落后于时代了。这里都承包给了商人,做了经济林木基地。

我下了车,提了火纸还有塑料花,手里还拿着一把从母亲家里带来的锈蚀的镰刀,为了砍坟地边的杂草和小树枝的。现在,一年来一次,墓地都长得不像样子了。那些疯狂的野树把墓碑都要拱翻了。野草疯长也要把墓地都包围起来了。平日这里只有鸟雀和树木,寂寞的与红尘隔离的世界。

我从一个一个墓碑前走过,忍不住去看墓碑前新摆放的艳丽的塑料花,还有酒瓶,花篮,地上火纸焚烧后的黑色的灰烬。墓碑上的熟悉的照片还有名字。一个一个默默看过去,多么熟悉,不忍把他们在生前的那些影像一幕幕想起来。我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去想那些事情。

我走到一处墓碑前,没法走下去了。墓碑前长满了乌桕,高大的枯萎的还是去年的乌桕,长满了墓碑周围和通向父亲和祖母墓碑的路。我只好绕道前面去。前面一个穿紫红衣衫的女子,手里正拿着一根树枝,在拨弄正在燃烧的火纸。我踌躇着,究竟怎么走过去?最后,还是走回来,从杂乱的乌桕之间,挤了过去。

祖母的墓碑周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荒凉杂乱,虽然到处都是陈年的枯叶,树枝也伸展在墓碑上空。这里真的是太难找了。要是不认得字,真的,每一座墓碑都长差不多的模样。有一次,表姐来给父亲烧纸,她不认得字,看到一座差不多的墓碑,就在上面哭了一通,烧了纸。表姐夫恰巧过来,看到她在那里哭,对她说,你哭错了。这个不是大舅的墓碑。

我看看墓碑上的黑色字----父亲的名字。红色落款是我和丈夫的名字。父亲没有孩子。我是他领养的女儿。我看到我和丈夫的名字,想到这是我给他立的碑,我心里有一些骄傲,好像我完成了一个在世间巨大的任务。我又想起父亲在祖母快了不行的时候,一个人在屋后,用借来的一把斧头,默默的砍倒一棵长了好多年的泡桐树-----准备给祖母做棺材。这是父亲在世间的责任。

后来,就是我捧着哭丧棒,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就像一般人家的儿子一样-----我,一个领养的女儿,一个人给父亲领到另外一个世界。那时候,我没有眼泪。我只有一个庄严的责任在心里。我沉着冷静,就像一个旁观者,看一场人间的大戏,在缓缓进行,慢慢落幕。我冷静克制到自己都难以理解和相信的地步。我一点都不歇斯底里。

父亲的墓碑上的字还那么新鲜,就像昨天刻上去的一样,父亲却已经走了十二年了。忘却的救世主终于降临。我的疼痛渐渐消失了。我拿着一把褪色的塑料花一边扫墓上的尘土树叶,一边笑着跟站在旁边砍树枝和野草的丈夫说话。就像我们从前在父亲家里,父亲在门前坐着,或者在地里干活,我们在旁边说着家常一样。我终于接受了父亲的离去。我也终于让父亲以另一种方式在世间继续活着。是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发现,离去的亲人从来都没有离去。因为,他们活在你的文字里,活在你的心里。你每次跟朋友们说起他的事情,就像他还活着,只不过去田里劳动,或者到村子上邻居家打麻将去了。到午饭或者晚上的时候,一定就按时回来了。你一点悲伤都没有。你津津有味地回忆,也常使朋友产生错觉,以为你的父亲一直活着。

我仔细看了一会祖母的墓碑,墓碑上是祖母和祖父的名字。从来没有谋面过的祖父,一直活在母亲的故事里。他还有一个妻子。可是,他的名字却出现在这里。他的故事在乱世里,都散失了。一个渺小的乡下人,却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郭伦吉。然而,他却是一个赌徒,一夜之间把几十亩地输掉了。然后,因为赌债被人杀害。他也没有墓。在这里,他只有一个空空的名字。墓里,他连衣冠都没有。每一个除夕的晚上,祖母坐在厨屋的锅灶下面烧火,炒年货,一般是花生或者瓜子。这个时候,母亲往往到村子上去送一些家里种的花生或者藕之类,还一还一年的人情。父亲会提着一刀黄色的火纸,穿着他自制的木屐哒哒地往大寨河那边去了。

他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的身影,提着火纸,沉默地走去的样子,一想起来,就像一幅剪影,刻在我的心里。所以,我每到清明的时候,一定也要来烧许多的火纸给他和祖母。把自己的身上熏出焦糊的味道。儿子在父亲去世的第一年,看我烧纸,非常的不解。他说,妈妈,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时尚的女人,你怎么也迷信呢?我看了他一会,说,不是迷信。是一种念想。要是从前,我大概也不屑于这样的表达。多么传统,甚至迂腐,老旧。现在我也还这么想。但是,我却不知不觉要那样去做。在时光的路上,我们总是不断地出发,好像向着未来和远方,新的时代。可是,在行动上,却越来越怀旧,回到传统,守旧和从前。我们的面孔也越来越像我们的母亲或者父亲。

从墓地回来,太阳已经升高了。墓地里,到处都是新鲜的塑料花,到处都是火纸的黑色灰烬。路上站着几个人,看到我走过来,其中一个喊我大姑。原来是村子上从前的同学,也回来给她父亲上坟。一些往事仿佛都不能碰触。她看我一眼说,大姑,你也有许多白头发。我笑说,多了,都藏在头发里面。我们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告辞离开了。我看到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子,黑黑的皮肤,脸上有一些皱纹。想起来,这是她的丈夫。我也没有跟他打招呼。他们在二十三岁很好的年纪就结婚了。想起在乡村的月夜,我跟他们一起去看露天电影,我们都那么年轻,现在一晃多少年。我跟他也几乎没有见过面。所以,我也没有跟他说话。但是,那些往事却不由自主要来我的脑海里盘旋。

在这样的地方,本来就过于伤感,容易想起时间,想起往事。所以,我还是赶紧告辞了他们。

我想看看路边的那些蓬勃的花草,树木,看看河水,明净的天空。虽然知道,一切都消逝了,一切都在变化的路上。没有人能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感叹没有多少意义。

2022 4 8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