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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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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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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辞

(7216字符)

 

那天,魏小菊一个人就跑到乡下去了。

她骑着电动车,下了公路,就看到一片跟城里完全两样的景色。好久没到乡下来了。乡下的春天才是真正的春天啊!

路两边的细细的白杨都绽出紫色的小叶子了。过几天,这些紫色的叶子就要变成淡绿、翠绿、深绿、墨绿,到墨绿的时候,夏天就正式拉开帷幕了。

二月蓝也开了:星星点点的,就像眼睛一样,一闪一闪的。还有黄色的蒲公英,开得就像一朵一朵小太阳似的。

路的左边是一大片经济林木。这个时候,也焕发了生气,笼在一种懵懂的渐渐苏醒的生机里,淡白色的树枝上都发出了点点小小的芽。不远处的桃花林,也显出一片朦胧的红晕,渐渐地,它们会爆炸出一个绚烂耀眼的春天。

魏小菊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它们,她的身心被这初春的景色感染了,想到这些天的烦心事,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她刚刚调到城北中学,学校好像忽然得到了又好使唤又听话的牲口似的,变着法儿地使用他们这些今年才调进来的人。魏小菊和那些同事只能一声不吭地任劳任怨地做。谁让他们是才来的呢----才来的人,就像软柿子,谁都去捏一下。合唱团要搞个节目,也把快五十岁的魏小菊列到名单里了。

办公室的同事笑着对魏小菊说,“你长得漂亮啊,不找你找谁啊。”这话别人听了以为是夸奖,她感觉是揶揄;更多的是隔岸观火的笑话,或者是幸灾乐祸的嘲讽!

魏小菊天天晚上从六点唱到晚上八点,整整唱了一个月。终于熬到合唱团解散了。

接下来就是学校的运动会。名单出来,魏小菊赫然在列。

办公室的同事笑着说,“新来的嘛,不欺负你们,欺负谁啊。不过,明年就好了啊。又有新来的了。你们就不用去了。”

运动会三天里,魏小菊担任的是耗时最长,最辛苦的田径裁判。她坐在那个铁台阶上,坐了三天,嘴上起了大泡子,一直流血,好多天都不结痂。

老公陶名一天才回家一趟。他总是忙。不知道忙什么。难得跟魏小菊说一句话。也是的。结婚二十年,该说的话,肯定都说完了。

魏小菊跑到乡下母亲住的三间草房子里去了。现在乡下的草房子已经不多了。母亲却把这草房子当着宝贝一样看待。这是乡下唯一的草房子了吧。

魏小菊在城里有两套房子,除了县城的两套房子,她在南京浦口区还有一套没有装修的毛坯房。

可是,她忽然就搬到乡下去住了。

魏小菊母亲的家----也就是以前魏小菊的家,离县城并不远。

魏小菊坐在母亲家干净的草房子里,对母亲说,“妈,我想喝棒须粥。”棒须粥其实就是玉米粥。

魏小菊说,“棒须粥就萝卜干,真的是最好的饭菜。”母亲笑着说,“好啊,今晚就给你做,好饭都吃够了,是不是?”魏小菊面前放着一碗香喷喷的玉米粥,就像金子一样有着闪耀的光泽,玉米粥被碗勾勒的形状又像一轮小小的闪着金光的太阳,把她生命里所有的阴暗似乎都照亮了。她轻轻用筷子挑了一些,那些黏糊糊的金色颗粒就粘了一小截在筷子上,像一只被捋直了的小戒指。她贪婪地用舌头舔了一口,味蕾似乎从沉睡里苏醒了过来,她的心被这香甜一下子融化开了。她轻轻笑了起来,“妈,真香啊。”

早上,天一亮,魏小菊就起来了,站在门前到处看,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其实,她在乡下呆了三十年。曾经这一切都看腻了。那时候,巴不得一下子就离开这个偏僻的鬼地方。

这时候,正是初春,村庄显露出勃勃的生气。大地上,有一种巨大的蓬勃的力量,好像在地表上拼命升腾。油菜零星地开始开花;小青菜青幽幽的,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好像还在一个潮湿而朦胧的梦里。村庄在一种雾蒙蒙湿漉漉的清新空气里,浸润着。

以前,魏小菊喜欢爬到门前的水泥猪圈顶上。猪圈旁边有一棵小小的楝树,遮挡在猪圈上。以前,每到夏天,父亲总是要爬到猪圈顶上,不断地砍去这些楝树的枝条。它们挡住了猪圈的阳光,还会把有毒的楝树枣落在猪圈里。猪吃了,会中毒。可是,魏小菊每次都很反对父亲这样做。魏小菊的反对毫无根据,也没有充分理由。她只是觉得这些楝树也许会疼,还有砍了这些楝树,它们就变得不完整了,不美丽了。就像一个人,怎么能少了胳膊和腿呢。那样,不就成了一个残疾的人。可是父亲觉得魏小菊的想法过于可笑和荒谬,肯定她是读那些莫名其妙的书,把头脑读坏了。魏小菊却一再坚持,可是,她的坚持就像水浇在夏天的猪圈顶上,嗤溜一下,就都没了……

猪圈顶上,视野变得格外开阔,好像村庄也变得矮小了。她自己变得很大很大。她看那些门前的鸡,在门前好好走着,忽然就拉了一泡鸡屎,拉完了,就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坏蛋,急于离开作案现场一样。扑棱一下翅膀,掀起一大片细细的灰尘,一溜烟跑得没有踪影了。鸭子在鸭圈里伸长了好像被人提了的脖子,使劲地叫唤。没有水的日子,它们的日子不太好过。它们把对水的向往都用那伸长的脖子和难听的嘎嘎声表达了。走在路上的人,总是很散漫,乡村的人就是这样。一辈子都保持了从远古农民继承来的神定气闲,走一步,左边看看,看到一个熟人,必定停下来,大喊着问一声,吃过饭了吗?再开一句玩笑。又向右看看,要是看到田里有一只鸡,即使是自家的鸡,也要骂一句,然后俯身捡起一块土坷垃,砸过去,做了这些事情,才又慢慢往前面走,好像前面还有一大片时间等着他慢慢挥霍似的。天上的白云,有时候,真的好看,变来变去的。魏小菊会想起小时候学的课文《火烧云》。这里的云,倒没有那么多变化的样子,要凑巧才会看到。真的一会儿像马匹,一会儿像一条浅浅的河,一会儿像小狗。魏小菊最喜欢看落日,那么巨大的,车轮一样,她有时候看到这么巨大的红彤彤的落日,不知道怎么,就会突然悲伤起来。明明是那么美丽的落日,她怎么就会悲伤起来的呢,而且那悲伤那么巨大,叫她的心都被撑满了,她就想哭。大声地哭。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美丽的夕阳,她觉得看到这样美丽辉煌的落日,应该快乐才对。但是,她确实非常的悲伤啊,这种悲伤简直没有道理,也没有名字。的确,站在猪圈顶上,一切都是不一样了。

猪圈里,早就没有猪了。里面干干净净的,堆着一些干燥的稻草。这些稻草,在空气里,散发出没完没了的沁人心脾的气息,这气息使魏小菊着迷,好像她又回到了母亲的羊水充盈的子宫;好像夏天的时候,呆在暖洋洋的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小河里,她的身心被温暖浸润与包围着。这种感觉是在任何除了乡下的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的。她一下子就爬到猪圈顶上去了。黄昏的猪圈上,晒了一天的水泥,发出阳光炙热的温度,像微微的小火烤着她。这个时候,猪圈上却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似乎从脚底一直往上冒。这是夜来的水汽吧。魏小菊想。一边眼睛贪婪地到处看,好像眼睛也馋了一样……

魏小菊看到了久违的一切,村庄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些茅草房子都消失了。那些消失的茅草房子引起了她一种淡淡的惆怅与缅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失落,又有点留恋。就像她的初恋一样。她怎么也咀嚼不够,要常常拿出来,反复地想,反复地品味,或者想为这件事,流一点伤感的泪水。她忽然想在猪圈顶上盘腿坐下来。她想,这样是不是有点冒傻气。可是,没等她想好,她已经坐下来了。坐在猪圈顶上的魏小菊,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站在自家二十楼的电梯房上,临窗眺望整个县城璀璨的夜景,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看着村子上,高大巍峨的楼房,这些楼房大部分是锁着的。房子的主人在遥远的城市里打工。她的心里忽然有一个地方特别的空,这种空,根本没有办法来形容。她不能在猪圈顶上坐着了。她准备下去。她一想到要下去,就立刻跳到了地面上。

晚上,她坐在母亲家的床上。外面一团的漆黑。

母亲告诉她,有一个晚上,她出去的时候,看到门前站着一个东西。对。母亲说的,就是东西。

魏小菊问,“妈,不是人么?”

母亲说,“不是人。但是穿一身黑衣服,戴一个黑眼罩,眼睛就像铜铃一样闪闪发光。站在月亮地里,一直看着我。”

魏小菊的汗毛都直竖起来,她立刻想到了《聊斋》里的那些鬼狐的故事。

魏小菊问,“妈,是鬼吗?”

母亲说,“不是鬼,是狐。”

魏小菊身体不由抖了一下,抱紧了肩膀。

母亲坦然说,“我才不怕它。我是一个老奶奶,这么大岁数,我怕它什么。我说,你赶紧滚,你看什么。它还是不走。过了一会,它才走了。”

魏小菊说,“妈,你胆子真大,要是我就吓死了。我今晚有点害怕了。”

母亲说,“有什么好怕的。”

魏小菊说:“怎么会有这东西啊?”

母亲说,“还不是庄子上人少了,踩不住了吗?这些邪魔鬼怪就出来了。”

魏小菊说,“也是啊,你看我家这边,前后左右都是空房子,都没有人。”

魏小菊说,“要不,妈,你还跟我住到城里去。”

母亲说,“我才不怕。”

魏小菊说,“我现在就很怕。”

魏小菊想起母亲一个人在乡下,心中一酸。前后左右的人家都出去了,这房子孤伶伶的。前面一块空地,空地旁边是三间空着的红砖瓦房,瓦房里住着的一个残疾的儿子和他九十岁的母亲,在去年先后死去了。这里曾经每天都有人来打麻将,门前停了许多三轮车,电动车,天天人来人往,晚上都到很久,才散。而现在,这三间瓦房仿佛是一个被掏了瓤的西瓜,等着时光把它渐渐腐烂。它那么空,空的没有什么可以填满。它只有衰朽的岁月与等待拆毁的时光,也许它仍旧热闹,那个黑色的吓人的狐,也许就是它的暗中的主人。他与母亲晚上对峙,就是在赶母亲的吗?

后面是一大块空地,本来有一户人家的草房子,早就拆掉,变成了空地,隔着这块广大的空地,才有一户人家。

左边是一条路,路边是一个废弃的猪圈。猪圈那边,才有两栋没有人住的空置的楼房。

右边是母亲的一块自留地,隔一条没有水的小沟渠,才有一户人家。

母亲就像生活在一个海里的孤岛上。她一个人如何度过漫漫的长夜。

与她住在一起的,是来骚扰她的黑色的戴眼罩的狐。

魏小菊想到这里,眼角有一滴泪,莫名就落到被褥上去了。她又怕母亲看到,把脸转到床里面,故意看墙上的一张破旧的张学友的画----那还是她在家的时候,贴上去的,早就该撕掉,换成别的了。

第二天,魏小菊打电话给丈夫说,希望丈夫跟她一起住在乡下。丈夫陶名说,他不想来,住在这里上班不方便。

魏小菊压低声音说,“草房子里做事情,感觉就是不一样呢。”一边说,一边吃吃地笑。陶名显然受了诱惑,答应来住一晚。

那天晚上,魏小菊躺在母亲才做的新棉花被子里,对陶名说,“感觉怎么样?”

陶名说,“你就不怕半夜有一只狐变成男人闯进来?”

魏小菊说,“咦,真的好奇怪啊,你看《聊斋》里的狐狸精可都是女的,为什么妈看见的是一只男狐狸?”

陶名诡异地一笑说,“妈不是女的吗?”

魏小菊气得捣了陶名一拳说,“不要瞎胡闹,妈都八十多了。”

陶名嗤嗤一笑说,“那女狐狸也不想找老奶奶啊。”

魏小菊说,“你不要瞎掰了。”一边心里也觉得奇怪,是啊,怎么是一只男狐狸。一般狐狸都是美女,漂亮的。可是,这只狐狸却这么凶恶。母亲说的也许是对的。这只狐狸嫌母亲在它的地盘上,碍事了。想把母亲吓走,可是,偏偏母亲跟它一直对峙,一点不怕它。

魏小菊跟丈夫陶名讨论了这个男狐狸。魏小菊说,“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再来?”

陶名说,“谁知道啊。管他呢。”魏小菊想起以前村子上的一个三妈家里,据说,狐在晚上会附在她身上说话。没有办法,她家在厨房的角落里,设了一个案几。上面画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钟馗,钟馗的手里提着一只血淋漓的狐。案几上,烧着香,一些灰白色的香的灰烬散落在上面。魏小菊每次晚上跟母亲去她家,都不敢看那里,好像那里就藏着鬼怪。她只要看一眼,那钟馗和狐立刻就会活过来一样。以后,她就有了心理阴影,母亲要去三妈家里,她绝对不会跟着。

魏小菊说,“陶名,你说,难道真有狐?《聊斋》里的都是真的?”

陶名说,“要不,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把妈带到城里,你晚上站在门口,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只男狐,他也许看上你又年轻又漂亮,他会变成一个英俊的男人。”

魏小菊身体又剧烈抖了一下,为了控制心里的恐惧,她使劲捶了陶名一下,马上把身体往被子里歪进去。

陶名顺势就把魏小菊搂在怀里。他们被褥下铺的是柔软的稻草。魏小菊一进来,就闻到这种熟悉的田园的气息。她贪婪地使劲嗅一口,深深的吸到肚子里,又吐出一口浊气。好像是把肚子里的城里的浊闷气息与这稻草的独特气息交换了一样。

陶名说,“怎么样?”

魏小菊说,“什么怎么样?”魏小菊的声音绵软,吹气如兰,好似有稻草的香气,二月蓝的颜色,或者是露水的湿润。陶名的脸热辣辣的,喘息的声音就像牛从河里上岸一样,呼哧呼哧的。他不等魏小菊反应过来,就把她裹到身下去。窗子外面,一缕淡淡的月光从破了一角的沾了许多灰尘的毛玻璃,照了进来。屋子里,有了朦胧的诗意,伴着微微的甜蜜的喘息。

站在门前,魏小菊想起自己教过的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里面的句子,“积水空明”。是的,月光就像积水一样,布满了门前的空地。梨花开了,洁白的梨花在淡淡的月光下,那么纯洁,美好。地上,仿佛铺了一层雪,这雪被淡淡的月光笼着,被微微的风吹动着,好像一幅画,要动起来;或者又像一条白色的河流,带子一样,有着微微的起伏,要动荡起来,流动起来;又像一匹小白马,在月光下,要奋蹄而去。她想起“梨花院落溶溶月”的句子。她站在这样空明美好的环境里,天地仿佛无比的澄澈,她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她想到屋子里去喊陶名。这个时候,梨花轻轻一动,从梨树的后面竟然走过来一个白衣的男子,翩翩然。他的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忧郁,这忧郁是魏小菊所熟悉的,刻在心里的。魏小菊仔细看那人,仿佛是早就认识的。依稀是早年去了南方打工的初恋,又好像根本没有见过。他站在那里,却并不走过来。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若有如无的微笑。魏小菊想走过去,可是,她的脚仿佛被胶在了原地,她动弹不了。她越是努力想走过去,却似乎越不能,甚至有了无法抑制的焦虑与恐惧。

魏小菊大叫一声,竟然醒来了。周围非常安静。黑暗里,陶名睡得很沉,还发出微微甜蜜的鼾声。倒是外间的母亲,年纪大了,比较警醒,听见喊声,问,“怎么了?小菊,小菊,什么事情,你喊什么?”小

菊说,“没什么,妈,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魏小菊就发烧了。昏沉沉的,又喊头疼。陶名说,“赶紧跟我回去吧,这里不干净。你火气不行,根本压不住。昨晚做噩梦了吧。”

魏小菊说,“我不走。”

母亲烧了开水,给魏小菊端过来,说,“喝点水,去去火。”

魏小菊端起水,喝了一口,说,“妈,我头疼,抬不起来。”

母亲说,“你昨晚梦见什么了?”

魏小菊不肯说。母亲说,“是狐吗?”

魏小菊摇头,“不是。”

母亲说,“我听见你大叫了一声。”

魏小菊说,“妈,我没有叫,你肯定听错了。”

母亲说,“小菊,你说出来,我们好想办法。”

魏小菊说,“没事,妈,我睡一会就好。”

魏小菊昏沉沉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一直在睡。陶名到村子的医务室里,给魏小菊拿了几包退烧的药,可是,吃下去,根本一点不管用,似乎是更沉重了。

母亲说,“下午,我去找个人来抬抬筷子。”

魏小菊听见了,说,“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她这么说着,却不由想起三妈家角落里的那张令人恐怖的挂图。下午,母亲果然带了村子上的一个嫂子进来,母亲把两把筷子扎起来,两个人一人抓住一头,念念有词说起来,那筷子一开始还不动,后来就疯掉了似的旋转起来。母亲终于抓握不住,筷子脱手而出,掉在地上。母亲眼睛里闪着紧张而恐惧的光,说,“是他,果然是他。”母亲说的是魏小菊那边的父亲。

第二天下午,魏小菊一个人提着一捆火纸到河堆边烧给那边的父亲。魏小菊走到坟边的时候,看到一只喜鹊驮着暮色,就像一个梦魇一样飞过来,落在旁边的一棵洋槐树上。它站在那里,抿着翅膀,一动不动。好像若有所待。魏小菊蹲在地上,把火纸拆开,点着了火。火光就像一个不祥的东西,诡异地燃烧。 等魏小菊把火纸烧完,那喜鹊一振翅,就飞走了。魏小菊呆呆站在那里,好像这只喜鹊是一个预言,或者一个使者。

魏小菊回到家里,似乎更加的沉重了。她整天昏沉沉地睡着,她的人生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混沌的世界。

母亲真的有点慌了。她对陶名说,“你带她去住院吧。我也没有办法了。”

魏小菊说,“不要。我不要住院。过几天就好了。”

陶名说,“你那天看见什么了?”

魏小菊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陶名说,“小菊,都什么时候了,你病成这样,还不说。”

魏小菊说,“真的,妈说的那些,我根本就不信。”

陶名说,“你肯定梦见什么了?”

魏小菊说,“做梦,天天都做的。”

陶名说,“可是,你做了梦,就生病了。”

魏小菊说,“你不要操心了。过几天,就好了。”

晚上,没有吃晚饭之前,母亲一个人到后面的一条小路上。她手里抱着魏小菊的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她站在晚风习习的小路上,朝着村子,一声一声地喊,小菊,不要怕了,跟妈回家吧。小菊,你来没来家。来了来了。母亲站在小路上,晚风吹着路上洁白的洋槐树花,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洋槐树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的。母亲给魏小菊喊魂,她自己喊,自己代替魏小菊答应。就像小时候,魏小菊丢了魂一样,母亲总是抱着魏小菊,站在后面的小路上,朝着村子喊。并且叮嘱魏小菊,自己喊一声,小菊要答应一样。魏小菊感觉自己就像跟母亲是作案同谋,或者作弊同伙一样。

她对陶名说,“我想再去爬一下猪圈。”

陶名说,“你去吧。”

魏小菊就站起来,一下子爬到猪圈上了。三月的村庄尽收眼底。桃花都开了,就像给村子搽了胭脂,村子一下子就变得妩媚起来了。梨花落了,地上,就像下了一层雪。魏小菊似乎又看到那个英俊的男子在树下站着,白衣翩然,深情地看着她。真是奇怪,母亲看见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却安然无恙;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却生病了。

她轻轻说,我走了。当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头脑忽然就像被冷水浇过一样,清醒了。不疼了。

为什么?魏小菊轻轻问自己。

第二天,魏小菊就回到了城里。

回到城里的魏小菊,每天上班,她变得跟从前一样忙碌,快乐。她再也没有提回到乡下这件事。

2020 3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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